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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鬃烈馬》又名《全部王寶釧》,或《王八出》,實際上有十多出,包括《花園贈銀》《彩樓配》《三擊掌》《別寒窯》《探寒窯》《誤卯三打》《趕三關》《武家坡》《算軍糧》《銀空山》《大登殿》。為什麼叫《王八出》呢?我估計是因為這十多出中有王寶釧出場的剛好有八出戲,而《誤卯三打》只能算過場戲,《趕三關》《銀空山》這兩齣王寶釧不出場,是代戰公主為主角的戲。
過去四大名旦或四大鬚生演出的全本《紅鬃烈馬》,一般都始從《趕三關》起到《大登殿》止。如1947年梅蘭芳、楊寶森在上海演出時就是如此。解放後由於演出時間縮短了,則多是從《武家坡》起到《大登殿》止。1955年筆者在北京看過譚富英、張君秋的《紅鬃烈馬》就是如此。
梅蘭芳之《大登殿》
但也有著名旦角一人演王寶釧到底的,據說是從王玉蓉興起的,因為她是有名的「鐵嗓子」,久唱不疲,還有當年的「江南第一青衣」黃桂秋也是這樣演過。20世紀50年代筆者在北京大學辦公樓禮堂看過徐東明、徐東來主演的《王八出》,徐東來飾王寶釧一人到底,她的嗓音甜潤,身段優美,很會做戲,尤其水袖功夫特好,給人印象很深。五十年代中期筆者還看過王玉蓉的《王八出》,的確不錯,只是她已年近五旬,身體發福了,進窯出窯的身段就簡化了些,嗓音已小,不如青年時代那麼純淨了。而徐東來那時才二十幾歲,正值青春年華,精力充沛,扮相漂亮,身材苗條,演出效果很好。
以上所說的《王八出》(或《王十齣》)每出戲都可以作為折子戲單折演出。
這裡從一份1928年1月13日北平第一舞臺窩頭義務戲的戲單談起。這次義務戲大合作太精彩了,可算是空前絕後的千古絕唱,光看這張劇目單就覺過癮,現抄列如下:
《大回朝》裘桂仙
《馬鞍山》時慧寶
《收關勝》尚和玉
《彩樓配》王琴儂(寶釧)
《三擊掌》陳德霖(寶釧)、貫大元(王允)
《探寒窯》王幼卿(寶釧)、松介眉(王夫人)
《投軍別窯》李萬春(平貴)、程玉菁(寶釧)
《誤卯三打》周瑞安(平貴)
《趕三關》馬連良(平貴)、朱琴心(代戰)
《武家坡》餘叔巖(平貴)、程硯秋(寶釧)
《算軍糧》荀慧生(寶釧)、高慶奎(平貴)
《銀空山》王鳳卿(平貴)、小翠花(代戰)、朱素雲(高思繼)
《大登殿》侯喜瑞(魏虎)、尚小雲(代戰)、楊小樓(平貴)、梅蘭芳(寶釧)、龔雲甫(王夫人)、張春彥(王允)
梅蘭芳之《大登殿》
看看這些演員,扮薛平貴的包括了當時的前四大鬚生中的餘叔巖、高慶奎、馬連良三位及享有盛名的王鳳卿,還加上國劇宗師楊小樓反串《大登殿》中的薛平貴,這是最為可貴的!據說楊小樓當年很喜歡演反串戲。還有一位最年輕的武生李萬春,才十八歲,扮演《投軍別窯》的薛平貴。那時北平在每年舊曆歲尾,照例有梨園公會義演也就是俗稱「窩頭會」,給貧苦的同業籌點款項過年。這種義演戲好角硬,多有難得湊在一起的群戲出現,很有號召力。除了北平當時的戲迷趨之若鶩外,甚至有從天津、濟南、上海趕來觀賞的戲迷,因此主辦當局非常鄭重,必須是成年成名的好角才能參加,參加的演員要被公認為對觀眾有號召力,不是每位演員都能參加,戲碼的先後,角色的輕重以演員的資歷、特長、適宜為標準。主事者以大公無私的精神分配下來,參加的人不得推諉爭執。而且是義務演出,沒有報酬。事實上歷年的梨園公會會長都安排得十分妥當,無疵可尋,因此北平的演員都有以能爭取到能參加梨園公會義演,為貧苦同業出力、一顯身手為榮,有如今天我國的春節晚會似的,演員們都極想能參加演出為光榮。而也的確有的演員唱了幾十年戲,一回義演都沒有上臺的,成為終身遺憾,而李萬春當時還是個18歲的少年,還算童伶,已夠參加梨園公會(即「窩頭會」)義演的資格,與名旦程玉菁合演《投軍別窯》一折,躋身於京朝大角名伶之間,說明他的藝術已達到很高的水平,為他日後成為京劇武生藝術大師奠定了基礎。
再看扮演王寶釧的就囊括了四大名旦中的梅、程、荀三位及與四大名旦齊名的王琴儂,甚至四大名旦的師尊陳德霖老夫子。扮演代戰公主的有四大名旦的尚小雲,及小翠花和朱琴心。扮演王夫人的有最負盛名的龔雲甫(可算老旦中的天王巨星)和老旦前輩松介眉,在《誤卯三打》中扮演薛平貴的武生周瑞安和在《銀空山》中扮演高思繼的小生朱素雲,以及在《探寒窯》中扮演王寶釧的王幼卿,都是當年的名角。這一臺戲該多精彩啊!
百看不厭的《紅鬃烈馬》解放後卻命運坎坷,20世紀五十年代初遭禁演,認為薛平貴投降外國,最後又是兩個老婆大團圓,以及大男子主義等等。十年浩劫後恢復上演不久又挨批評,直到近年政策寬鬆了,「左」的幹擾消除了,才又恢復了演出,尤其其中的《大登殿》等歡樂喜劇常常在國慶、元旦、春節等晚會上演出,受到廣大觀眾的熱烈歡迎。
為什麼《紅鬃烈馬》為廣大觀眾尤其是戲迷百看不厭呢?我認為主要有以下幾點:
王寶釧的故事家喻戶曉,是京戲愛好者百看不厭的好戲。雖然故事的背景假託唐朝,其實毫無根據,而廣大觀眾熱愛此劇主要因為他的主題思想是歌頌王寶釧婚姻自主,批判王允嫌貧愛富,歌頌王寶釧和薛平貴的忠貞愛情,和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的堅強性格,宣揚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老百姓愛看此劇並不追究是否是唐朝的事,淡化了時代背景。王寶釧、薛平貴均是民間傳說中的人物,與「牛郎織女」「梁山伯與祝英臺」等一樣受到廣大人民的喜愛。這些都是《紅鬃烈馬》積極的一面。
張君秋之《大登殿》
《紅鬃烈馬》的故事情節曲折多變富有傳奇色彩。相府千金王寶釧在花園散步,偶見一乞丐薛平貴,他雖然衣衫襤樓但相貌不凡,頗有抱負,便生憐愛之心,贈他銀兩並約平貴二月二日到相府的彩樓前,她將把招婿的彩球拋給他。果然到那天薛平貴接到了彩球,而寶釧之父王允得知打中的是花郎薛平貴勃然大怒,堅決不準王寶釧與薛平貴成婚,寶釧卻忠於諾言,堅決要嫁給薛平貴,以致父女反目,三次擊掌之後斷絕了父女關係,王寶釧被趕出了相府,去到寒窯與薛平貴成婚。那時西涼國造反,進犯大唐,薛平貴投軍並降服了紅鬃烈馬,唐王封平貴為後軍都督卻被嶽父參了一本,被貶為馬前先行,結婚三日就要赴前線,出徵西涼國。王寶釧的二姐夫魏虎是個壞蛋,忌恨平貴,利用他是副帥的職權以平貴因為與寶釧訣別,趕到較場已誤卯為由,打了平貴三次,並把平貴縛於馬上趕到前線。西涼國的代戰公主文武雙全,擒了平貴並招平貴為駙馬。西涼國的老王見女兒與平貴成了婚,大笑而逝,薛平貴當了西涼國王,心中仍想念王寶釧。過了十八年,有一天,平貴在銀安殿見大雁飛來口吐人言,就用金彈把大雁打了下來,見雁足上有王寶釧的半幅羅衫,上有王寶釧的血書,寫明夫妻分別已有十八年,日夜盼著平貴回來……平貴大慟,設法灌醉了代戰公主,留下書信,立即趕回了長安,代戰醒來急忙追趕薛平貴,趕了三道關口才追到了,薛平貴不願回西涼,代戰只得放走薛平貴並贈信鴿一隻,要平貴有難之時把信鴿放回,代戰立即領兵來相救。這時唐朝內部出現了危機,皇帝死了,王允和魏虎圖謀篡位,薛平貴放回信鴿,代戰領兵來救,擒拿了王允和魏虎,薛平貴當了皇帝,登殿之時先斬了魏虎報了仇冤,本來要斬王允,這時王寶釧上殿求情,她說「我父親犯律理當斬,我母親待你恩如山。」平貴赦了王允,封為養老太師有職無權的「受氣官」。王寶釧又去請來母親,薛平貴對王夫人大禮參拜——因為王夫人一貫同情他們夫妻,並曾多次送柴給寶釧,最後平貴封寶釧在昭陽院,代戰西宮掌兵權,並大赦天下,一家大小大團圓全劇此結束。
對愛情的忠貞不渝,對嫌貧愛富者的批判及對奸惡者的懲罰,這種故事中外古今都為普通老百姓所欣賞。例如《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天方夜譚》……都有類似的情節——美麗的公主愛上了貧窮的乞丐,最後乞丐立下了軍功當上了國王,為善的人們得到了好報,作惡的奸臣受到了懲罰,最後是大快人心的大團圓。
此外《紅鬃烈馬》的藝術性很高。全劇用的是西皮,成套的板腔體,唱腔通俗易於上口,如薛平貴唱的「一馬離了西涼界……」自京劇形成一百多年來幾乎人人會唱,成了流行歌曲。人物眾多,生旦淨末醜俱全,人人有戲,情節曲折多變,有懸念有看頭,高潮迭起,喜怒哀樂均有淋漓盡致的表演。
筆者當年看過重慶厲家班的表演的全部《紅鬃烈馬》,從「花園贈銀」起到「大登殿」止,有「誤卯三打」無「探寒窯」(又名「母女會」),解放後又看過徐東明,徐東來的全部《紅鬃烈馬》及王玉蓉的全部《紅鬃烈馬》。也是從「花園贈銀」起到「大登殿」止,但都有「母女會」,沒有「誤卯三打」。因為要演全「王八出」(甚至「王十齣」),時間會拖得很長,要五六個小時才行。解放後演出時間縮短,最多三個小時到三個半小時,因此即使是徐東來或王玉蓉的全本「王八出」也作了一些必要的修改刪減。如好幾折戲單獨演出時,王寶釧均有「引子」、「倒板」,及唱腔類似的「慢板」,這種不必要的重複就刪去了。「誤卯三打」,「鴻雁捎書」等實為過場戲,不能作單折演出,就可刪去了,或在念白中作為交代而過,而突出這八出的重點唱段和表演。
徐東明、徐東來之《梅龍鎮》
現在把《王八出》的每折內容作一簡單介紹。
開場的「花園贈銀」過去是青衣演員開蒙都要學的折子戲。梅蘭芳、張君秋少年時都演過,因為此折戲有成套的「西皮唱腔」,筆者只在解放前看過厲家班的演出,是開鑼小戲,花郎平貴是由小生扮演。《彩樓配》也屬於旦角演員打基礎的折子戲,因為寶釧要唱「西皮倒板」、「慢板」、「散板」、「流水」等成套的西皮唱腔。梅蘭芳初次到上海,才二十來歲第一天打泡戲就是此劇,受到觀眾的歡迎。接著就是《三擊掌》,別看這齣三刻鐘的小戲,卻是程硯秋大師的代表作。
和梅蘭芳大師的《宇宙鋒》一樣,原來不過是聽幾句唱工而已,程大師多年來對這齣戲加工整理,突出了王寶釧敢於反抗嫌貧愛富的父親王允。堅決要嫁與花郎薛平貴,以致父女衝突到決裂。程大師的表演很有層次,並非一出場就和父親大吵大鬧,而是有理有節地同父親爭辯。一開始是同王允對唱「西皮慢板」,隨著劇情變化,父女開始急,就唱速度稍快的「西皮原板」,後來爭論激烈就唱「西皮流水」甚至「西皮快板」……,到最後父女要決裂而三擊掌時,程大師運用了典型的委婉曲折多變的西皮散板,迴腸盪氣似地由幽咽低回到下決心唱出「父不信與兒三—擊—掌—」的「掌」時拔高了唱,表示下最大決心,迸發而出,達到了此戲的高潮,觀眾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聲。《三擊掌》本是生旦合演的對場戲,過去都是以老生為主,自程大師多年的錘鍊加工以後,成了程派青衣的重點戲,王允反而由裡子老生扮演成了配角。而且這齣戲甚至作大軸演出,這在以前是為不可能的啊!
以下是《探寒窯》又名《母女會》,講的是王寶釧之母很同情寶釧和平貴,親自帶了家人和丫環,帶了柴米到寒窯去探望女兒。這是一出以老旦、青衣為主的唱工重頭戲,而且表演很重要。以往在大義務戲中就常常由最著名的老旦龔雲甫同梅蘭芳或程硯秋演出。龔雲甫是京劇老旦中空前絕後的人物,可謂老旦中的「天王巨星」,而且還往往把他的名字排在旦角之前。我看過王玉蓉和筱蘭芬、徐東來和徐東祥的《母女會》,也很不錯。現在此劇幾乎絕跡了。解放後也只有中國京劇院的馬永菡和王少君偶然作為單折演出過。劇情是王寶釧和父親王允三擊掌決裂到寒窯後,王夫人掛念女兒,帶了柴米去探望王寶釧,並勸說女兒回相府去,王寶釧堅決不從,王夫人則要住到寒窯與女兒同甘共苦,寶釧無奈,只得把母親哄騙出去,關上窯門,母女二人隔著窯門悲傷地對唱,寶釧在窯內跪著唱大段「西皮倒板」「慢板」。最後訣別時還要對唱哭頭散板,有如《甘露寺》中的「別皇宮」那樣,時而高唱入雲,時而低回婉轉,令人有餘音繞梁三日不絕之感,非常動人。筆者建議現在的優秀青年演員應把此劇恢復演出,若由趙葆秀、王蓉蓉演出一定十分精彩。
荀慧生之《探寒窯》
以下就是《別寒窯》。薛平貴降服了紅鬃烈馬,唐王封他為後軍都督,卻被嶽父參了一本,被貶為馬前先行,而且結婚三日就被迫出徵,回到寒窯與寶釧告別。平貴與寶釧難捨難分,平貴此去不知何時可回,只給寶釧留下十擔乾柴,八鬥老米。在較場鳴炮聲聲中催促平貴離去。這裡有極精彩的表演,寶釧拉住平貴不放,二人快速地跑圓場,必須配合默契,最為精彩的是平貴無奈撥出寶劍把寶釧拉住的韁繩砍斷,寶釧要跳起摔一個飛舞似的「屁股坐子」。平貴幾次回頭,萬不得已忍痛離去。這齣《別寒窯》(即「投軍別窯」)是周信芳、李玉茹的傑作。我看過的是徐東明和關韻華,及王玉蓉和姚世茹的此劇,都能達到催人淚下的效果。前面提到武生大師李萬春在青少年時代就以此劇聞名,20世紀80年代李萬春已近八旬高齡,還同著名旦角徐碧雲派的傳人畢谷雲演過此劇,也是千古絕唱了。
以下是《鴻雁捎書》,是過場戲,寫王寶釧見一大雁口吐人言,要她寫下血書帶給薛平貴。接著就是《趕三關》了,現已不見演出。寫薛平貴在西涼,一日駕坐銀安殿,見一大雁飛來口吐人言,他把大雁打下,落下半幅羅衫,上面是王寶釧的血書,要平貴馬上回去團圓,平貴大慟,只得把代戰公主灌醉留下書信,趕回長安,公主醒後急忙追趕平貴,直趕過了三關才追到,勸說平貴回去,平貴不從,代戰只得放走平貴,並贈他信鴿一隻,說若遇危難,把信鴿放回,代戰立即領兵來救。這齣戲是代戰公主(刀馬旦)和平貴(老生)的對兒戲,現已多年不見演出。梅蘭芳當年常作單折演出此劇。再接著就是大家最熟知的膾炙人口的《武家坡》了。
《武家坡》這齣戲京劇愛好者幾乎人人都能會哼上幾句,也是票友們常演的戲,因為只有一生一旦兩個人物,唱腔也不難,但是這齣戲要能唱好可不容易了,唱念做表都很複雜,若由優秀的演員演出則很有看頭。筆者看過《武家坡》總有一、二十次,而且本人在北京大學京劇社也演過「跑坡」一場的王寶釧。說實話我看過的雖多,而真正好的卻很少,大都印象不深刻。還有些沉悶似的。真正令人難忘的就只有譚富英和張君秋的《紅鬃烈馬》以及徐東明和徐東來的《紅鬃烈馬》中的「武家坡」。譚張的「武家坡」自然是唱工最為突出,而徐東明、徐東來的「武家坡」唱工不錯,而更突出的是身段表情,特別是徐東來的王寶釧身段邊式好看,水袖功夫特好,引人入勝。
譚富英、張君秋之《武家坡》
先說譚、張的《武家坡》。譚富英扮演的薛平貴在簾內唱「西皮倒板」「一馬離了西涼界。」唱得清醇樸實,嗓音寬亮甜潤,滿宮滿調一氣呵成,音色純淨沒有一點雜音,馬上就獲得滿堂彩聲,接著他揚鞭登場又是一片掌聲(碰頭好),他的扮相清癯很有精神,接著唱「西皮原板」「不由人一陣陣淚灑胸懷」在「胸懷」二字上加強了力度,立即又是掌聲如雷,以下的幾句原板仍然神完氣足,也是強調最後兩字,充分體現了平貴離家十八年,今已歸來的歡快悲喜交集感慨萬千的激情,這種聲情並茂的演唱效果,我看過的其他演員都不如譚富英好,他的演唱並沒有使什麼花腔,卻十分悅耳動聽,這是因為每句唱腔都入了戲中的規定情節,感染了觀眾,情不自禁地鼓起掌聲來喝起彩來,觀眾聽了如品美酒陶醉於中了!
以下是張君秋的王寶釧在簾內與鄰居大嫂的問答,一聲「有——勞——了」拖長了叫板就有採聲,接唱「鄰居大嫂一聲喚」,前面的「鄰居」二字並不像一般的「倒板」翻高了唱成2112-76,而是唱散板似的錄唱成:
表現了王寶釧相府千金的穩重身份。這時觀眾又鼓起掌來,然後在「西皮慢板」的過門中手持菜籃款步登場亮相,又是採聲掌聲如雷的碰頭好。君秋當年才三十幾歲,年輕美麗,一出場令人感到光豔動人滿臺生輝。以下四句慢板表達了王寶釧外表鎮靜,內心熾熱的激動心請,唱得俏麗多變,細膩甜美,又是一句一好,充分發揮了他的唱工不凡,玉潤珠圓,是一種美的享受。
以下寶釧和平貴的交談中,要平貴拿出書信來。當平貴假裝說失落了後,王寶釧非常氣概,說出「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出口不凡,引經據典地責問薛平貴。此時平貴嬉皮笑臉地開始調戲自己的妻子,高唱「八月十五月光明哪。」寶釧見來者不善,有所警惕,在平貴唱倒板時向舞臺兩側一望兩望,接著二人對唱「西皮原板」,一問一答各唱半句,寶釧問「他可好?」「安寧?」「三餐的茶飯」,「衣衫破了」等等日常瑣事。當平貴唱到:「薛大哥這幾年時運不轉,他在西涼路上受盡了苦刑。」時,寶釧關切地問道:「莫非挨了打了?」平貴說:「正是。」「挨了一捆四十。」寶釧心疼掩面而哭,平貴趁此機會用手拍了寶釧的左肩,寶釧一驚,即用右袖往左肩一拂,推開薛的手,同時左手向薛投袖,並說道:「你要放老成些!」每演到此觀眾都鬨笑起來。平貴唱:「那一日失落了一騎馬。」寶釧問道:「是官馬是私馬?」……「豈不要賠?」「我那薛郎哪有銀錢賠馬呢?」以下當王寶釧說「難道就罷了不成?」說時兩手向上一攤,薛平貴趁此機會邊說:「自然有哇!」一邊用左手往寶釧的右手的掌心一點,寶釧氣得後退一步罵道:「你又來了。」同時雙手投袖向平貴打去,並且右手在袖內一彈,水袖自然地再向薛平貴拂去,其妙無比。當薛平貴唱道:「那一日過營把債討,他言道長安城有一個王氏寶釧。」王寶釧質問道:「王寶釧該你的?欠你的?不該不欠你提她則甚!」平貴問道:「父債?」寶釧答:「子還。」平貴又問道:「夫債?」寶釧脫口而出:「妻……」發現不對頭乃說:「不管。」以下是平貴越來越囂張,一隻手又來拉寶釧的左袖,另一隻手又要拍王的肩膀時,寶釧已有警惕連忙後退,又用袖拂開……總之對薛平貴的涎臉調戲,寶釧每次都用水袖擋開,每次的投法都不相同。
上面談到當薛平貴幾次拍肩,拉袖,點手掌心等調戲王寶釧的身段,譚張和二徐的身段都大致相同,只是徐東來的水袖特別精彩。而且每次的水袖的投法、彈法都不雷同。徐東來把幾個拂袖、投袖、甩袖的連續動作,用在一瞬間令人眼花繚亂。當年我和恩師馬宛頤先生看後都覺得十分奇妙。師生二人還專門琢磨過:徐東來是怎樣把舉袖、投袖、拋袖最後一挑袖等幾個連續的動作融為一體的?我們反覆琢磨又練了好久才逐漸悟出其中的奧秘,並且用於後來我在北大京劇社扮演《武家坡》《大登殿》中的王寶釧時的表演之中,受到了觀眾的歡迎。以下薛平貴和王寶釧對唱「西皮快板」,譚富英和張君秋二人針鋒相對,互不相讓,而且唱的速度步步逼緊,越來越快,觀眾忍俊不禁,在中途就鼓起掌來,這在一般演員對唱時很少有這種效果,這的確是譚富英、張君秋的對唱配合默契,天衣無縫才這樣無懈可擊。
馬連良、王玉蓉之《武家坡》
《算軍糧》一場不是重點,王寶釧有大段「西皮原板」,薛平貴唱的不多,它要表現的是薛平貴和王寶釧對二姐夫魏虎的揭露和鬥爭,魏虎迫害平貴並造謠說平貴早已死亡,剋扣了薛平貴18年的軍糧,這場戲令人難忘的是王允喚寶釧時,她用拖長的鼻音「唔」回答時,也必有觀眾鼓掌喝彩。
《銀空山》一折是代戰公主為主的戲,由刀馬旦應工,類似《穆柯寨》,代戰要扎大靠,出場要坐帳,也要射雁。內容是講薛平貴在「銀空山」遇唐將高思繼阻攔,當即把代戰所贈之信鴿放回,代戰趕來與高思繼交戰,曉以大義,高思繼也恨王允、魏虎圖謀篡位,歸降了平貴,共同聲討王允和魏虎。梅蘭芳青年時代有時不演王寶釧而演《銀空山》和《大登殿》的代戰公主,而讓二旦姚玉芙演王寶釧。在觀眾看來,這時覺得《大登殿》的第一主角是代戰公主了,這種演法別有風味。筆者當年看過重慶厲家班的《紅鬃烈馬》。《銀空山》的代戰公主就是由厲慧敏演的,因為她的靠工戲特好,刀馬功夫穩健流暢,尤其在下場時的槍花和鷂子翻身等特別好看,掌聲雷動,遙想當年梅大師的代戰公主一定特別精彩。
尚小雲大師的《紅鬃烈馬》又是一種演法:前飾《武家坡》跑坡的王寶釧,充分發揮了他那起伏跌宕、抑揚頓挫的西皮唱腔。「跑坡」時更突出了尚派的「彈簧腿」,看不見足,身體有起有伏愈跑愈快,加以水袖飛舞的配合也是一絕。而《大登殿》中尚大師又改扮旗裝公主,梳「兩把頭」,穿滾龍旗袍,足穿花盆底鞋,這是旗人特有的打扮,臺步走法不同,要保持上半身平穩平衡,若沒有基本功很容易摔倒。
尚小雲之《大登殿》
最後就是大家特別愛看的《大登殿》了。這一折戲熱鬧好看是全劇的結局。有喜有惡有哀有樂,代戰公主領兵趕來救了薛平貴,擒住了夢想篡位的王允和姦賊魏虎,正是仇報仇來冤報冤,是老生(平貴)、青衣(寶釧),花旦(代戰)並重的好戲,馬達,江海兩個丑角也很重要,最後出場的老旦王夫人也有一段動聽的唱工。譚富英、張君秋在此折中均有大段唱工。薛平貴正式登基了,先要在簾內唱「西皮倒板」:「龍鳳閣內把衣換」,譚的嗓子又亮又寬清純甜美,自然獲得滿堂好。接著唱「原板」「薛平貴也有今天」一句後的拖腔又是滿堂彩聲。薛平貴登基後對以往的恩人仇人區別對待。對為人正直謹慎的大姐夫蘇龍加封三級在朝班,對殘酷迫害他們夫妻,幾次要置平貴於死地的大奸臣魏虎處以斬刑,以下還要斬多次迫害他的嶽父王允時,王寶釧匆匆趕來上殿求情。起初薛平貴不允,後來王寶釧提醒:「我母待你恩如山。」平貴怒氣未息,堅持不赦。當寶釧要碰死在殿前時平貴才放了王允。這裡王寶釧要唱大段「二六」數落並勸說王允,是本折戲的核心唱段,以張君秋的最為精彩。
其中唱到「先前道他是個花郎漢」的「郎」字後略停,再耍一個小腔再唱出「漢」字,以及「到如今他端端正正正正端端駕坐在金鑾」這句中的「端端正正正正端端」張君秋的唱法與一般的不同,他唱得十分俏皮表達了王寶釧十分得意的歡快心情,其節奏為「端端——正——正——正——正端——端駕坐在金鑾,」尤其是把後面的「正端」似不該唱在起而唱在一起,更是顯得寶釧的歡快無比,特別得意,以下的「來,來,來……隨女兒上金鑾」的「鑾」字曲折多變的耍腔更達到了高潮,必然掌聲如雷。我看過張君秋、王玉蓉、徐東來、厲慧敏等唱的這大段「二六」均有熱烈的劇場效果,這段「二六」他們唱得有抑有揚,娓娓動聽,耐心規勸王允親切動人。以下代戰公主上場,也有一段「二六」,尚小雲扮的代戰特別風趣,一出場就笑眯眯的,發揮了他的擅演喜劇的特長,上殿後和馬達、江海兩個丑角的對話十分有趣,當她上前給王寶釧行番邦禮——請安時,王寶釧有些不知所措,代戰舉左手,她(王)也左手翻袖,代戰舉右手,她(王)也右手翻袖,演到這裡張君秋的王寶釧還走到譚富英扮的薛平貴面前悄悄詢問,譚也悄悄回答——觀眾雖聽不見也估計是在問:「這是怎麼回事?」當初我在北京大學京劇社演出此劇時,也照著譚、張的演法。尚小雲的代戰公主下來問馬達、江海:「咱家給她行禮,她怎麼又(得兒)要飛呀!」觀眾立即鬨笑起來,馬達、河海解釋了兩國行禮的不同姿勢後,代戰二次上前把禮見,唱道:「娘娘千歲,你的駕——可——安」,這裡寶釧在「安」字後接著唱(沒有過門)「王寶釧低頭用目看……」一大段流水板,由於接得很巧妙,有些觀眾還以為是代戰一人在唱呢,當初我們這樣演時也受到了好評。尚小雲的旗裝公主在請安時也是他的絕活,上半身要平直雙手一高一低在胸前慢慢蹬下去,就這請安就可搏得掌聲呢,然後代戰和寶釧雙雙上殿參駕,平貴把寶釧封在昭陽院,代戰西宮掌權,二人謝封后雙雙下殿走到舞臺前面還要合唱一段此劇特有的「十三咳」(除《五花洞》外只有《大登殿》有此唱法),充分表現了二人的喜悅心情,把歡樂氣氛推向高潮,此處必然獲得滿堂彩聲。
程硯秋、孫甫亭、芙蓉草之《大登殿》
然後平貴令寶釧去相府請來王夫人,這齣戲的優點是生旦淨末醜人人有戲唱,眼看已近尾聲了,又由王寶釧扛著龍頭拐杖陪著王夫人的車輦出場,王夫人(我看的是李多奎扮演)一亮相,高唱「西皮倒板」:「來到午門下車輦」他那響徹雲霄又帶蒼老的嗓音立刻徵服了觀眾,又獲得了滿堂彩聲。以下幾句流水板字字清晰有力,又是掌聲不斷。李多奎扮相莊嚴華貴,很有氣派,他下殿時的「散板」轉「流水」由於他嗓子特衝,真是一句一好,觀眾得到了意外收穫似的,掌聲好聲甚至超過譚張二位呢。接著王夫人由代戰、寶釧兩邊攙扶著,薛平貴親自下殿來參拜恩人嶽母娘,唱一段「二六」。王夫人受拜後告別下殿時又唱一句「倒板」和幾句流水板諷刺嫌貧愛富的王允時,又是掌聲不絕於耳,最後謝幕時由譚富英、張君秋在兩邊扶著中間的李多奎老前輩,觀眾湧到臺前鼓掌歡呼,那天竟謝幕六次之多,觀眾才滿意地盡興而去。
此可見《紅鬃烈馬》在主題上有值得肯定的一面,表演藝術上有很高的成就,因此具有頑強的生命力,長期為廣大群眾喜聞樂見,經久不衰百看不厭就不足為奇了。它將成為京劇大花園中一簇永開不敗的鮮花,永遠為廣大觀眾所欣賞和鍾愛。
(《戲迷陶醉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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