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7/2019的12:40PM和狂人皮埃羅在香港的百老匯電影中心看了奉俊昊導演的上流寄生族,香港譯名比較直接,國內翻譯為寄生蟲,相比之下寄生蟲更加符合本片氣質,因為我們也不清楚到底是誰寄生於誰。依舊是無果的開放式結構,把握精確的節奏,無多餘的鏡頭,在壓抑的情感至高點悄然而至的停息,走出影院還在反覆思索。看著香港骨灰盒一般的建築物,密集的排布著,人口與空間,地形與遊行,階層的殘酷性早已刻在了鋼筋水泥之中,擁擠街道的銷售員賣力推銷,階級之間的無力感在喘息著。
在電影裡你不要嘗試拍攝現實,而是嘗試拍攝鏡頭裡的現實
奉俊昊此片獲得坎城金棕櫚前,也不是抱有太大希望,因為類型片獲得金棕櫚的概率很少,但奉俊昊對於類型電影的重新定義則成為他自我風格的成功模式,他一如既往的將嚴肅的社會議題包裹其中,讓其社會性話題充分的電影化。如《雪國列車》《玉子》商業化下還裹挾著政治和自然的主題,對於社會的批判性下還讓其具有足夠的可看性,這也是《寄生蟲》如此獲得大量好評的原因之一,對觀眾不會過於限制其理解程度。奉俊昊在 Netflix 創作完《玉子》後又回歸到韓國本土類型片的呈現,表明了他對於韓國的民主社會過程中的社會問題重視程度,不管有沒有對大眾起到作用,作為個人生涯的作品是十分精良了。
鷹羽冠
我們可以看出基泰一家和樸社長一家的人物比例是一樣的,夫婦與兒女。很明顯的對比了兩家的層次關係,而有一條較為隱藏的是開頭基宇偽裝成補習老師是為了幫朋友的忙,往後家人的加入目的明顯為了生存,而樸社長的小兒子多松偽裝成印第安人僅僅是遊戲。眾所周知的印第安人大屠殺,還有在早期西部電影中印第安人與白人的對立關係,種族隱喻,暴力與落後的代名詞,他們沒有話語權也沒有民族的特性,這是導演對於階層問題的間接表達。在高潮處前樸社長要求與基泰偽裝成印第安人暗中預示了殺害,與對於高層人物的一種戲謔。隨著長鏡的步步深入,故事的類型也發生了不可逆轉的改變,完全由一部黑色喜劇轉變為一部荒誕劇。劇情反轉,寄生上流的隱喻,通通都在奉俊昊一個不到四十秒的長鏡中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這種貧富階層的對比在此片中具有代表性的則是大雨夜,一場大雨家破人亡,基泰一家在大雨對家中所造成的傷害而焦頭爛額時,研嬌卻要開派對。而在雨夜時小兒子多松則當成戶外冒險,樸社長與研嬌在沙發上交合,基泰一家只能趴在桌底下聆聽。本不該出現在房子裡的基泰一家,有如蟑螂一般落荒而逃。極具象徵意義的仰拍鏡頭(暗示著基泰一家此時的困境,寄生的失敗,也與基宇首次面試時的仰拍鏡頭表現出的奮力「向上爬」遙相呼應)也隨著「寄生蟲們」被滂沱的大雨衝回貧民窟。鏡頭下移,停留在排水口處,加上一個個精心設計過的雨夜遠景,每個遠景逐漸由地勢高的富人區轉向低洼的貧民窟,「蟑螂們」倉皇的溜回窩中。此時,回到家中的他們發現棲身之所早已被大雨淹沒。大雨夜,交替的平行剪輯下,管家夫婦面臨生死存亡,基澤一家也只能困於體育館,窮人的悲慘境遇逐漸轉化為之後悲劇和惡行的動機,對於底層群體與樸家的愜意雅致形成殘酷對比。
上上下下
奉俊昊在《寄生蟲》的採訪中提到了垂直性構造,在基宇去假裝補習老師去給多慧上課時,是一種向上的過程,爬坡爬樓梯。在大雨之中回到家則是一種不斷向下的運動,這是對於階層與人物命運的描述,而開頭基宇去上課的鏡頭便十分直觀了,仰角鏡頭與光線運用。基宇一家的地下室與多慧家的豪宅光線對比十分明顯,自然光愜意的打在臉上,而在基宇一家半地下室的緣故,自然光是罕見的。不僅建築的構造還有人物的站位都似乎決定了階層中個體的宿命。昏暗的隧道其實就是窮人們渴望寄生於上層的欲望的具象化,如同一直貪婪無比的樹根深深地紮根在樸家的最深處,吸取它謀生所需的養分。如果基泰一家的半地下室是底層的代表,那麼樸家的秘室則是更為底層的空間,它與世隔絕一般的封閉空間讓管家一家與基泰家展開鬥爭,這是同一弱勢階級的寄生殘殺鬥爭。想起了《母親》中同樣對於弱勢群體,貧富階層的刻畫,母親將刀砍向了更弱者,是為了兒子犯下的錯誤而掩蓋,即同樣與《寄生蟲》一樣為了生存,但表現方式上有點出入而已。(奉俊昊導演似乎很鍾意一種封閉的空間感,像《雪國列車》中封閉的車廂,《殺人回憶》中偏遠的山村,《寄生蟲》中的地下密室。這種封閉空間似乎給了我們一種人物之間的交流與行為構成了如社會系統般的觀感,《雪國列車》中體制的思考如同政治寓言,《殺人回憶》中對於社會現實殘酷見解。導演試圖將有限空間中所表達的社會等級具象化,電影化。)
金閣寺的幻想
你可以選擇柔軟的屏幕,但不能逃避堅硬的生存現實。----戴錦華
奉俊昊似乎很擅長雙重含義的掌控,一條服務於敘事,另一條服務於傳遞符號的隱喻。通過雙方對抗的力量讓觀眾去自發的發掘意義,表達了觀點但不解釋來完成。而當觀眾在創造意義之時,促使他們往更深層次來進行思考。這是隱喻的現實,電影化的現實。影片開頭基泰一家為披薩店幹著折披薩盒的外快,深焦鏡頭與被困在窗裡的俯視鏡頭,巧妙的點出了影片的背景,光線與殺蟲劑的霧氣奠定了電影的整體基調,然後便由敏赫將這塊普通石頭成為能夠帶來財運學運的轉運石送給基泰一家開始,進入正文的敘事。氣味,石頭,地下密室,這些鏡頭下的畫面讓我們來思考它的雙重含義。管家在飽受腦震蕩和過敏之苦,被綁住的丈夫也只能看著自己的愛人死去。家中四人對石頭的反應也甚是奇妙,除了基宇的,基泰敷衍且恭維的回答,妻子說「還不如來點實在的」轉運石第二次還是在半地下室,基宇作勢要用這塊大石頭去砸醉漢,轉好運轉變成了厄運了,但是有一點能肯定的是,基宇給予這塊石頭以厚望,他也多少得到了些回報。轉運石出現在雨夜時,同樣是基宇,最後也與家中其他三人不同的是,基宇不只有單純的生存欲望,他更渴求自己身份的轉變,通過階層躍升成為一個真正的上層人士,從而擺脫自己鄙視的窮人的身份。基泰一家則在搶救家中的物品,水越漲越高,逐漸佔據鏡頭的二分之一位置,在難以忍受的壓迫下,基澤一家撤出地下室,基宇也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取走那塊所謂的轉運石。最後卻將轉運石放入河中,轉運石如同普通的石頭一般躺臥其中。轉運石是基泰一家攀升的象徵同時也帶來了厄運,放入河中則意味著對於不再盲目相信靠著寄生而上流的方式去接近上層,最後基宇有幻想通過靠自身的實力去改變身份,迎接父親呼應。對於氣味是宿命一般的存在著,窮人的身份(氣味)對他來說是一塊無法去除的烙印,即使寄生上流,也會因為上層的偏見而被鄙視。因為樸社長最後對於管家老公氣味的嫌棄,激化了基泰的惡化,通過基泰的面部表情,反應鏡頭,可以看出上層對窮人所謂「氣味」的蔑視,從而轉變為一個惡的形象。基宇的意志力在階層中是毫無意義的,終究只是幻想,陽光灑落在草地上,在室內的完美採光下,父親從秘室而出,父子相擁。至此我們知道了這種差異化的達成是難以翻身的,房子如同三島由紀夫筆下的金閣寺一般難以企及,它是多麼的神聖到產生一種毀滅性的美,而在奉俊昊的電影中你甚至不能將此改變,殘酷的幻想淡出屏幕,生活的痛苦遠遠超過了歡樂的程度。
撰稿:YUP 狂人皮埃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