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tween Panels Vol.31
Dark Knight Returns: The Last Crusade
Prologue
布魯斯·韋恩[1]:年輕人渴望戰鬥。年老之後渴望什麼?
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2]:變年輕。但是,先生,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3]
距離黑暗騎士宇宙[4]中的蝙蝠俠[5]第一次出現,已經整整30年的時間了。
那個憤怒、孤獨、傷痕累累卻又永不屈服的老人,已經再一次披掛上陣,在《黑暗騎士歸來III:優等民族》[6]中與來自坎多城[7]的氪星人[8]作戰。但在這個綿延三十餘年的漫畫宇宙中,有一個謎始終未曾解開,那就是第二任羅賓[9]傑森·託德[10]的死亡。
在《蝙蝠俠:黑暗騎士歸來》[11]開篇處,此時55歲的布魯斯·韋恩已經脫下蝙蝠俠的戰袍,退役整整十年了,與其他超級英雄的退役原因不同(綠燈俠[12]哈爾·喬丹[13]遠赴太空,超人[14]轉為政府效力),他並不是因為民眾「政治正確」[15]的呼聲而退役,讓他心灰意冷的,是傑森的死亡。在原作中傑森的作戰服出現過兩次,一次是布魯斯·韋恩決定復出之前,曾經矗立在蝙蝠洞中,遠處一束燈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羅賓的服裝。另一次則是與變異黨[16]首領第一次決戰失敗後,將蝙蝠俠救回蝙蝠洞的新任羅賓凱莉·凱利[17]站在存放傑森服裝的展櫃之前,打量著自己的前輩。一隻手搭放在她的肩頭,轉過身,是包紮完畢的布魯斯·韋恩。
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你忘了發生在傑森身上的事嗎?」
布魯斯·韋恩:「我永遠不會忘記傑森。他是個好士兵。他尊敬我。但是戰爭仍在繼續。」
——《蝙蝠俠:黑暗騎士歸來》
對於傑森的死亡,作者弗蘭克·米勒[18]採取了留白的方式進行處理,對於這個導致蝙蝠俠退役的重要事件我們一無所知。傑森為何而死?死於誰手?他的死又是否與主宇宙中的死亡一樣呢?
在DC漫畫主宇宙中,傑森的死亡發生在《家中亡故》[19]這條故事線中,追尋生母蹤跡的傑森來到中東,卻不想剛與母親重聚,兩人便均被小丑綁架。傑森遭到手持撬棍的小丑毒打,並在隨後的爆炸中為了掩護母親而死。儘管全速前往營救,蝙蝠俠終究是晚了一步,他抱著傑森屍體的一幕令人不禁唏噓。這次事件永遠改變了蝙蝠俠的人生,也極大地影響了其後他與歷任羅賓之間的關係。
但有趣的一點是,《蝙蝠俠:黑暗騎士歸來》出版於1986年,其中傑森已死的設定,要早於完結於1989年的《家中亡故》,而《家中亡故》結尾處傑森的死亡也是在讀者熱線投票後才得以決定的。我們既可以說是米勒預見了彼時因為個性叛逆而不討讀者喜愛的傑森的命運,也可以說是這一設定影響了其後的讀者投票。
直到三十年後,我們才終於得知黑暗騎士宇宙中傑森的真實命運,十年前的那場悲劇,終於在《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這部單冊故事中得到了完整記錄。但這部作品的價值卻不止於此,我們還得以親眼目睹蝙蝠俠在退役之前的最後一戰,了解十年前各個角色的生活狀態,並回答那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蝙蝠俠為什麼會選擇退役?
Mortality
賽琳娜·凱爾[20]:布魯斯……也許你的身體想告訴你一些你那頑固的大腦拒絕承認的事情。
布魯斯·韋恩:我不能退休。那孩子想要取代我,還有一段長路要走。
賽琳娜·凱爾:胡說八道。別怪到孩子頭上。
布魯斯·韋恩:我……我還沒準備好過平民生活……
——《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
十年前的賽琳娜已經脫下了貓女的緊身衣。十年前的賽琳娜,仍舊愛著布魯斯。
也許你印象中黑暗騎士宇宙裡的賽琳娜,是那個身著神奇女俠[21]制服的中年發福女子,但十年前的她,卻風韻猶存。與年紀四十過半,逐漸意識到自己凡人身份的布魯斯相比,賽琳娜顯然活得自在很多,經營著高端伴遊[22]生意的她脫下了緊身衣,告別了那份早已無法讓自己感到刺激的生活。相比超人、綠燈俠、綠箭俠[23]等超級英雄的退役理由,貓女的選擇為整個故事增添了一層更貼近現實的色彩。或許是因為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超級英雄,穿上緊身衣出沒於夜色之中,只是為了尋求那一份尋常生活不可能保有的驚險刺激,但歲月會將一個人的稜角磨平,正如它已將這隻野貓,馴服成了一隻家貓。
但我想,你從未見過有哪一隻蝙蝠會成為寵物吧。
站在貓女抉擇對面的,就是蝙蝠俠。在《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中,他已經四十五歲了。每一次夜巡之後的清晨對他而言,都是最為痛苦的時刻,前一晚戰鬥留在身上的傷痛,會在此際徹底迸發出來。但他卻無法退卻,無法離去、無法回到平民生活,只因為驅動蝙蝠俠的並非對於刺激的追尋,而是那份從不曾消褪的,對於罪惡的憤怒。即使是無情的歲月,也無法洗去親眼目睹父母被殺的記憶,給布魯斯心靈帶來的傷害。
時光或許永遠無法平息他的怒火,卻可以奪走他的青春。
「我從未想過會在蠻力對抗中失敗。我總以為自己會敗於計謀之下。或許,那只是我的願望罷了。」——蝙蝠俠《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
隨著哥譚市上流社會的富人們接連遭遇意外,蝙蝠俠開始介入調查,並循著線索追查到了幕後黑手的藏匿地點,等待他的,是身體變異後體能遠勝於常人的殺人鱷。類似的對決我們在蝙蝠俠系列漫畫、乃至正義聯盟漫畫中都見識過許多遍了,蝙蝠俠往往會像邦德一樣從他的腰帶上掏出最新式的道具,一舉擊敗空有一身蠻力的反派們。
但這是發生在黑暗騎士宇宙中的故事,在這個宇宙中,每一次對決都是血腥至極的,每一輪勝負都在毫釐之間,每一戰,都非生即死。
面對來勢洶洶的殺人鱷,蝙蝠俠幾乎毫無招架之力,隨年齡增長漸趨遲緩的反應、不再健壯如昔的身體狀態,再加上更重要的,對自己不過是凡人之身這一點日益清醒的認知,讓他徹底陷入絕境,雖然在傑森的幫助下勉強逃生,但他卻仍然不肯認輸、不肯退卻、仍然堅持負傷作戰,不願讓羅賓替代自己的職責。
他沒有退路,或者說,他也不想有退路。
布魯斯·韋恩:我不想退出。
賽琳娜·凱爾:你上癮了。
布魯斯·韋恩:不,我從心底相信我正在做的事情。
賽琳娜·凱爾:你是指,拒絕承認這一點。
布魯斯·韋恩:也許吧。
——《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
在黑暗騎士宇宙中,超級英雄們曾經輝煌一時,卻最終由於輿論的壓力歸於沉寂,只有蝙蝠俠一個人面對政府的壓力始終不肯放棄自己的戰鬥,這與他的基本設定是一致的。在《蝙蝠俠:黑暗騎士歸來》中,超人曾經說過一句話:「當他最終退休時,我們幾乎辦了個派對來慶祝。」在他人眼中,蝙蝠俠永遠是那個傲慢、不合群、自行其是、不受約束的傢伙,但米勒對這個角色的處理之所以經典,就在於他筆下這個不算討人喜愛的反英雄,反而是更為真實可信的,他挖掘出了隱藏在蝙蝠俠面具之下,唯一可能支撐其行為的人格特徵。
「那些與怪物作戰的人應當留心,免得自己也變成怪物。」——弗裡德裡希·威廉·尼採[24]
要對抗黑暗,唯有化身黑暗。這是蝙蝠俠這個人物最深層次的行為邏輯,也是貫穿黑暗騎士宇宙整個系列的核心議題。布魯斯·韋恩在《蝙蝠俠:元年》[25]中決定披上披風,與腐朽的哥譚警局及政府對抗,在《全明星蝙蝠俠與羅賓:神奇男孩》[26]中成為一名徹頭徹尾的反英雄,並《蝙蝠俠:黑暗騎士歸來》及其續作中將這一性格貫徹始終。即使在某些蝙蝠俠讀者看來,米勒筆下蝙蝠俠的行徑都顯得有些過激,但設身處地去想一想,能夠支撐一個人生活在人類黑暗面之中,並與之對抗到底的,也許並不是那些籠罩在超級英雄身上的光環、抑或層出不窮的新式武器、更不是打擊犯罪致死的理想,而是那份無法自處的憤怒,以及由此蔓延而生的憤世嫉俗。
當凡人之軀與這無窮無盡、無時無刻、無路可退、無法可解的憤怒碰撞之後,留給蝙蝠俠的便只是一個更為絕望的困境。沒有人可以永葆青春,但「犯罪卻如野草一般,春風吹又生。」他需要羅賓來繼承自己的衣缽,卻在心理層面拒絕完成交替,幾十年對抗犯罪的生涯已經讓他意識到了這種生活的殘忍與絕望,他有足夠的憤怒可以支撐自己,但羅賓呢?看看初任羅賓迪克·格雷森[27]在《蝙蝠俠:黑暗騎士再臨》[28]中遭到擺布並發瘋化為小丑的結局,我想其間的理由已經心照不宣了:他在傑森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卻不願將自己註定走向末路的生活方式強加給他。
然而他不曾料到的是,正是自己的遲疑,將傑森逼入了死地。
To Kill A Mockingbird
「混混並沒回答。他早在羅賓提問之前就昏了過去。貨車著了火,混混的血在兜帽上蒸騰而起,就在傑森的腳邊。他掩住了嘴,但那只是在裝樣子。沒錯,很難聞,這點不用裝……他是在掩飾自己的笑容……」——蝙蝠俠《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
傑森的笑容,總是讓我想起《全明星蝙蝠俠與羅賓:神奇男孩》中的蝙蝠俠。
那時的蝙蝠俠正處於自己的盛年時期,身旁有迪克陪伴,縱然面對哈爾·喬丹[29]的責難也毫不畏懼,而與這份自信相伴的,是對待犯罪的極端殘忍。即使是在黑暗騎士宇宙這偏「現實」[30]的設定中,其行徑仍然令人觸目驚心。雖然臉上似乎時刻掛著笑容,但這種笑卻絕非尼爾·亞當斯[31]所飾演的電視劇版蝙蝠俠那發自心底的快樂,而是充滿戲謔、嘲諷與不屑的笑。
相似的笑容表明,傑森正在一步步成長為蝙蝠俠,也許不是我們熟悉的蝙蝠俠,卻毫無疑問是黑暗騎士宇宙中的蝙蝠俠。
但正是這種似曾相識的笑容,開始讓布魯斯感到了一絲陌生。他已經習慣了那個充滿活力的神奇男孩,還沒做好準備接受他已經長大成人,不,成為蝙蝠俠的事實,一如他尚未接受自己日漸衰老,早已不適合繼續做為蝙蝠俠作戰的事實。
「傑森並沒有他們的耐心。他向他們展示了一條警犬是什麼樣的。充滿攻擊性,行動迅速。……無比暴力。他們毫無還手機會。每一擊都會有人倒下和致殘。他看起來極具摧毀性。而將他訓練成這樣的人正是我。」——蝙蝠俠《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
把傑森訓練成為羅賓,並有朝一日讓其接替自己成為蝙蝠俠,正是布魯斯在過去五年[32]中一直在做的事情。但在一次又一次目睹傑森在打擊犯罪時的殘忍手段後,他突然意識到傑森並不會成為他所期望的,一個身披蝙蝠俠面具的神奇男孩,而是會成為另一個布魯斯·韋恩。正如逐漸老去的自己有朝一日不得不告別蝙蝠俠身份一樣,歲月也在將傑森從男孩變成男人,只不過在他身邊朝夕相處的人生導師,是那個永遠憤世嫉俗的蝙蝠俠。
從披上羅賓制服的那一刻起,傑森的命運就已經寫定,他只會成為蝙蝠俠。但此時的布魯斯·韋恩,又變成了什麼呢?
布魯斯·韋恩:我可以問問你對傑森的看法嗎?你覺得他冷漠嗎?
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有時候會,先生……傑森少爺缺少同情心。
布魯斯·韋恩:不遜於我。
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先生,並非如此。你在傑森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傷痛,正如你之前在迪克[33]身上看到的一樣。這也是你選擇他們的原因。
——蝙蝠俠《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
在《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中,我們看到了一個搖擺的布魯斯·韋恩,曾經的憤世嫉俗正在一點點褪去色彩,他對於羅賓接替自己一事的猶豫與是否退役一事的兩難是緊密相關的。時間正在洗去打擊犯罪這一行為的一切快感,每一次出擊都會給他留下難以承受的傷痛,但更深層次的打擊在於那一層發自心底的絕望。選擇成為蝙蝠俠,是為了改變哥譚,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不再重演,而如果將蝙蝠俠的身份傳承下去,不僅意味著沒有完成當初向自己許下的承諾,也同時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劇強加給了傑森,讓他再次經歷相同的絕望。而這從來不是,甚至於他選擇成為蝙蝠俠的初心背道而馳。
他從來都只想將一切痛苦和絕望都扛在自己的身上,即使終有一日,這份重擔即使是他也難以承受。
當布魯斯拒絕放手將一切交給傑森時,也就同時決定了傑森的命運,將只剩一條死路。然而將他推上這條死路的,既不是小丑、也不是傑森自己,更不是蝙蝠俠,而是哥譚市的每一個人。是他們的「政治正確」殺死了羅賓,讓蝙蝠俠心灰意冷選擇退役,並直接催生了其後十年之間呈燎原之勢的犯罪野火,讓哥譚回到了那個任何人都隨時可能在街上被搶劫、甚至遭遇性命之虞的境況,毀掉了布魯斯·韋恩畢生的努力。
Political Correctness
「這是危害兒童。這真的很值得深思,倫恩。蝙蝠俠顯然是一個橫人,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但羅賓呢?一個小孩為什麼在打擊犯罪?夜復一夜,面對危險與暴行……這會給一個男孩帶來什麼?這種生活方式應該屬於一個孩子嗎?」——坎迪·福賽思[34] 《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
政治正確,這個詞在《蝙蝠俠:黑暗騎士歸來》中就已經出現過,是它逼得一眾超級英雄分崩離析、落寞收場,也是它將雙面人[35]和小丑[36]放虎歸山,造成了其後多次慘劇的發生,更是它促使超人與蝙蝠俠進行了DC漫畫史上最為知名一場對決。而在《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中,正是這個詞殺死了第二任羅賓,傑森·託德。
當蝙蝠俠與羅賓再次聯手擒獲小丑的事情在電視上曝光之後,媒體就此展開了熱火朝天辯論,在讚揚兩人的英勇行為後,話題不可避免地轉向了對其行為正當性的討論中去。對蝙蝠俠「危害兒童」的批判自然是政治正確的,但這不過是加諸其身的最新一項罪名罷了,自從開始蝙蝠俠生涯後,布魯斯就一直貫徹著「以暴制暴」的理念,承受著受自己保護的哥譚市民長久以來的非議。
換言之,政治不正確,本就是蝙蝠俠這個人物題中應有之義。
蝙蝠俠的存在合理性,是與哥譚的腐敗墮落密不可分的,在一個法制健全、執行得當的社會中,本就不需要蝙蝠俠的存在,只有當現行體制無法保障民眾的生活安危時,我們才會需要蝙蝠俠。但這個角色之所以魅力無窮,就在於你我所生存的現實世界並不是所有人理想中的「烏託邦」,恰恰相反,極權、腐敗、不公無所不在,蝙蝠俠所代表的,就是對這一切的抗爭意識。
但選擇了這條路,並不代表就一定會得到民眾的理解,因為蝙蝠俠所保護的是民眾,蝙蝠俠所打擊的罪犯,又何嘗不出自民眾?在《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短短的67頁故事中,曾專門用一整頁來描繪一個名為「母親反對蝙蝠俠」[37]的組織,他們認為蝙蝠俠並無權力以暴力手段懲處這些初犯的孩子們,而且這種處理方式只會招致更為惡劣的後果。這個組織當然是政治正確的,人誰無過,接受法律的嚴懲已經足夠,何需蝙蝠俠暴力執法?但這一點立論的基礎仍然是「法律嚴懲」本身的存在,而在哥譚,我們只能看到燎原野火般蔓延的犯罪行為。
即便如此,也仍然要堅持政治正確,縱容初犯者再去犯下更大的罪行嗎?
輿論的政治正確固然值得質疑,但更值得我們去注意的,也許是心理層面的政治正確。在朝秦暮楚、煽風點火的輿論以及自身不斷走下坡路的身體狀況共同影響之下,蝙蝠俠內心對於羅賓的未來充滿了搖擺。
布魯斯·韋恩:他還沒準備好!
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在你披上鬥篷的時候,就準備好了嗎?
布魯斯·韋恩:你沒看過他在實戰中的樣子,阿爾弗雷德。他還沒準備好。也許他永遠都不會。他太狂野。剛愎自用。只會以自己的方式做事。
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聽起來很像我認識的某個人。
布魯斯·韋恩: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阿爾弗雷德,在很多方面,傑森都很像我……有些方面我應當負責。但我從未享受過這場戰爭。從來沒有。
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先生,真的如此嗎?我似乎記得有些時候——
布魯斯·韋恩:我太年輕。
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我指的正是如此……
——《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
真正令蝙蝠俠恐懼的,並不是羅賓,而是那個曾經的自己。
看著狂野、冷酷、剛愎自用的傑森,就像在鏡子裡看到年輕時候的自己,歲月固然奪去了布魯斯的青春,卻也同時賦予了他年輕時從不曾擁有的智慧。他已經知道以一人之力去對抗犯罪是徒勞無功的,邁上這條路後等待傑森的,亦絕非皆大歡喜的結局,而是與自己相似的絕望。
但他卻不想讓傑森陷入絕望。
雖然米勒筆下的蝙蝠俠看起來是個典型的反英雄,但在這個人物的內核,仍然是徹頭徹尾、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在《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中的布魯斯就像是走到了中年危機一樣,開始質疑起自己曾經篤信的一切,只是這種質疑之下,仍然是那顆善良的心,我們能看到他寧可以身犯險,也不願讓小丑的手下在逃亡時再多傷無辜,也能看到他為了保護傑森,獨自與殺人鱷決鬥至重傷,甚至在故事的結尾,毒藤女幾乎要奪去傑森的性命之際,還是精疲力竭的他站出來阻止了她。
布魯斯掙扎在不斷老去的軀體與日益增長的責任感之間左右為難,卻仍然竭力去維持一種平衡,去堅守自己的信念。但正是這種不肯放手的態度,讓傑森一次次逃出生天,並且變得愈加魯莽與憤怒。布魯斯的保護在傑森眼中等同於拒絕承認他的能力,不信任,而不信任本身就是一種傷害,他唯有更加激進地行動,才可能證明自己的能力,但正是這一點,造成了傑森最後的悲劇。
相比《家中亡故》通過熱線投票的形式對傑森命運的處置,《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的處理要更為深刻,傑森個性中衝動的一面與蝙蝠俠軀體及心態的老化巧妙地結合到一起,在述說這場黑暗騎士宇宙版本「家中亡故」的同時,也更為深入地映射了蝙蝠俠這一角色內在的衝突,並向我們描繪了一個真實可信的退役原因。
Gotham, Gotham
蝙蝠俠:讓這些人自相殘殺,你到底想做什麼?不管你用什麼感染了他們——
毒藤女[38]:——不,不是我。感染這些富人們的是失控的欲望……貪婪。他們得不到我,於是就願意為了獲得我而做任何事。
——《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
失控的不止是哥譚的精英市民們,還有整個城市。
浸淫在罪惡之中過久的哥譚,已經失去了一切理智。我們看不到《蝙蝠俠:黑暗騎士歸來》中站在蝙蝠俠一邊的媒體聲音,聽不到拉娜·朗[39]的聲音,人們視蝙蝠俠為體制之外的威脅,而非秉持正義的英雄。甚至毒藤女已根本不必施用自己的迷幻劑,就可以輕易擺控這些哥譚的精英。
當黑白顛倒成為一種常態後,曾經的羔羊,也就變成了尖牙利齒的惡狼。對任何一個社會而言,最為可悲,也是最為可怕的情景,並不是羊群被狼群包圍,而是羊群變成了狼群,開始以彼此為食。而在《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中,我們所親眼目睹的,正是這自獵物變為捕獵者的一幕,整個故事中的罪行幾乎都是由原本馴順的市民犯下,而驅使他們的,是欲望,也是本能。
從某種意義上來看,蝙蝠俠一直以來在對抗的,並不是犯罪本身,而是哥譚市這個滋生罪惡的巢穴,而當它藉助超級惡人們開掘出普通人人性之中的惡之後,被保護的,也就同時成為被懲罰的,在港口面對自殺而死的哥譚慈善家那絕望的遺孀,布魯斯的心在滴血,他看到的是最親近之人彼此之間信任的消亡,以及整個社會階層逐漸崩塌的縮影。
小丑:我的羔羊們。披著狼皮。你看不到。透過那麼多羊毛,你怎麼可能呢?你所謂的真實就是一個謊言。我的狼們…… 狼、羊…… 有什麼分別?只有數量才重要。一、二、用上你的鞋。三、四、攔住門。五、六,教他們一些戲法。七、八(仇恨)……八(仇恨)。我最喜歡的數字。把它倒過來,就成了無限。我是從動畫中學到的。
在《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中,小丑從臺前走到了幕後,在整個故事中他所做的,不過是講著一個又一個沒有結尾的故事。但正是對故事結尾的渴求,讓他得以操控阿卡姆療養院[40]中的暴徒,成功逃脫。相比蝙蝠俠的心理危機,他卻出奇地怡然自得,即使是在暴亂之中,也如閒庭信步一般自在。阿卡姆關不住他,蝙蝠俠也奈何不了他,只要身在哥譚,他就可以隨時將羊教唆成狼。
因為哥譚並不屬於蝙蝠俠,它屬於小丑。
Epilogue
布魯斯·韋恩:這孩子的戰鬥能力很出色。甚至比我同歲時還要好。他的推理技巧還有些生疏……但假以時日……
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你可以打磨他的技藝,但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布魯斯·韋恩:我可以教給他如何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在蝙蝠洞裡,一個退休的戰士兼哲人。哈。聽起來是場不錯的人生。
——《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
在故事的結尾,布魯斯如此呢喃著自己的未來,只可惜他設想的未來要到十年後才可能成真,而在其中,也將不再有傑森的身影。如果你讀過《蝙蝠俠:黑暗騎士歸來》,應該會記得在第三冊中,蝙蝠俠在電視臺遭遇哥譚警局圍攻後,被第三任羅賓凱莉所救,警方射斷了蝙蝠翼[41],凱莉幾乎自高空墜落,千鈞一髮之際,蝙蝠俠緊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回來,兩人緊緊抱在一起,而此時布魯斯嘴中不斷重複的兩個詞是:「好士兵」[42]。
「好士兵,好士兵。」他指的究竟是凱莉,還是那個十年前離他而去的傑森呢?在與小丑的對決中,驅動他幾乎痛下殺手的,難道就沒有一份為傑森復仇的憤怒嗎?
沒人知道。
但我們可以確定的是,十年之後,布魯斯終於走出了自己的困境,他不再將一切扛在自己一人身上,他接納了凱莉作為新任羅賓幫助自己,也吸納了哥譚的迷途少年們,引導這些「蝙蝠俠之子」[43]在核爆引起的大暴亂中維持住了哥譚的社會秩序。
他不再僅僅是一個令人感到恐懼的都市傳奇,亦不再去做媒體的廉價素材,他不再固步自封,而是通過自己的行為,將理念傳遞給下一代,讓這些曾經的狼,去保護羊群。自此之後,是否還有一個蝙蝠俠存在,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每一個哥譚市民的心中,埋下一顆抗爭到底的種子。
讓每個哥譚市民的心中不僅有一個小丑,也有一個蝙蝠俠。
[1]: Bruce Wayne
[2]: Alfred Pennyworth
[3]: Dark Knight Returns: The Last Crusade
[4]: Dark Knight Universe
[5]: Batman
[6]: DKIII: Master Race
[7]: Kandor
[8]: Kryptonian
[9]: Robin
[10]: Jason Todd
[11]: Batman: The Dark Kinght Returns
[12]: Green Lantern
[13]: Hal Jordan
[14]: Superman
[15]: Political Correctness
[16]: Mutant Gang
[17]: Carrie Kelly
[18]: Frank Miller
[19]: A Death in the Family
[20]: Selina Kyle
[21]: Wonder Woman
[22]: Escort Business
[23]: Green Arrow
[24]: 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
[25]: Batman: Year One
[26]: All Star Batman and Robin, The Wonder Boy
[27]: Dick Grayson
[28]: Batman: The Dark Knight Strike Again
[29]: Hal Jordan
[30]: 一個有超人的世界是無論如何也稱不上現實的,這裡的「現實」指的是對於人性、戰鬥的描繪脫離了大多數超級英雄漫畫面向孩子的套路,更為成人化。
[31]: Neal Adams
[32]: 蝙蝠俠炒掉迪克發生在《蝙蝠俠:黑暗騎士歸來》十五年前,《黑暗騎士歸來:最後一戰》發生在《蝙蝠俠:黑暗騎士歸來》十年前,故此時蝙蝠俠已經訓練了傑森五年時間。
[33]: Dick
[34]: Candy Forsythe
[35]: Two-Face
[36]: Joker
[37]: Mothers Against Batman
[38]: Poison Ivy
[39]: Lana Lang
[40]: Arkham Asylum
[41]: Batwing
[42]: Good Solider
[43]: Son of the Bat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