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李敖今天逝世,走完了他嬉笑怒罵83年的人生。去年二月,醫生說他還有三年可活,他說自己只有兩件事要做,做完就死而無憾。一件事,是把《李敖大全集》編寫完成。另一件事,是和所有家人、友人、仇人,再見最後一面,並錄製成節目,讓全世界見證,他人生終途的謝幕禮。人生的謝幕禮最終未能如願,但我想若真有這謝幕禮,在其中他最想見的應該是他罵了半輩子的前妻--70年代臺灣的第一美人胡因夢吧。
1980年5月6日,在李敖家的客廳裡,胡因夢嫁給了大她18歲的李敖。1980年8月28日,李敖和胡因夢籤了離婚協議,這段婚姻只維持了115天。
李敖和胡因夢,在外人看來無疑是一對天作之合的「才子佳人」。胡因夢小時候家住存信巷,離臺中一中宿舍的李敖家距離很近,兩人父親又曾是同事,胡因夢後來在《生命的不可思議》中回憶起李敖的母親:「老太太經常會穿著素淨的長旗袍,頭上梳著髻,手裡卷著小手帕,低頭從長長的溝渠旁走過……」於她而言,李敖既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世交兄長,還是她反叛青春期最崇拜的偶像。
隔空互仰的二人,終於在共同的朋友——出版界的蕭孟能促成下初見。李敖後來他在自己的書裡描述了這第一眼的感覺:「如果有一個新女性,又漂亮又漂泊,又迷人又迷茫,又優遊又優秀,又傷感又性感,又不可理解又不可理喻的,一定不是別人,是胡——因——夢……」胡因夢的「第一眼」,也很意外:「之前認定他應該是個桀驁不馴的自由派,沒想到本人的氣質完全是基本教義派的保守模樣——白淨的皮膚,中等身材,眼鏡底下的眼神顯得有些老實,鼻尖略帶鷹鉤,講話的聲音給人一種聲帶很短的感覺。他看到我們母女倆,很規矩地鞠了一個大躬。」
那時,李敖有一位女友,叫劉會雲。胡因夢曾經問過李敖,要將他的現任女友劉會雲怎麼辦。李敖告訴她,自己會去跟劉會雲說明白,「我愛你還是百分之百,但現在來了個千分之一千的,所以你得暫時避一下!」文人的女友們看來都必須得練就一顆強大的心臟,(想想前有才華卓著的「渣男」胡蘭成每一次的戀愛也都如此的理直氣壯。)劉會雲聽了李敖「暫時避一下」這樣混帳話,居然還祝福了兩人的婚姻,然後拿著分手費一個人默默地去了美國。
事後,李敖和胡因夢媽媽商量,「我已經給了劉會雲210萬臺幣,您如果真愛女兒,也該拿出210萬臺幣的『相對基金』才是。」但凡有些才華的人情商看起來真的都不怎麼高,遇到這種奇葩女婿,胡媽媽當然震怒反對。只可惜,胡因夢不顧母親反對,穿著睡衣半夜跑到李敖家裡,第二天就結了婚,當時只有一個證婚人。當「曠世奇緣」遇上「柴米油鹽」,所有故事不免落入俗套。結婚當晚,胡因夢就因為和李敖吵架氣得把婚書撕了。當然在他倆之前交往的時間當中,胡因夢已經不止一次的從李敖居住的金蘭大廈出走過。兩人迥乎不同的性格,在婚後漸漸表現得越來越突出。嫁給李敖還不到一星期,胡因夢就遭國民黨封殺,一夜之間,從明星淪為主婦。她曾回憶說,「在我最不安、最不知何去何從時,李敖沒能成為我想像中的救贖者。」
相愛總是簡單,相處太難,才子佳人的天雷地火抵不過柴米油鹽的消耗。胡因夢在家裡喜歡光著腳在屋內走,而有潔癖的李敖看到胡因夢黑乎乎的腳底會暴跳如雷;從不下廚的胡因夢為了丈夫走進廚房,準備為他熬排骨湯,可步驟卻弄錯了,不知道排骨需要先化凍,李敖也毫不留情地罵她.胡因夢後來這樣評價李敖:「我過去對於他有一個過於理想化的認同,我期待他的人格偉大到一個程度,甚至可以拯救老百姓的那種。和他深處之後才發現,原來每個人都是平凡的。」
對於婚姻為何結束,李敖的解釋是政治原因,胡因夢則說,「事實上我們離婚最主要的原因是性格不合,然後還有就是因為他跟蕭孟能先生的那個財產侵佔的官司。」在那場侵佔糾紛中,李敖在胡因夢不知情的狀況下利用她,侵佔了蕭孟能幾乎所有家當。婚後第115天,胡因夢參並出庭指正李敖侵佔朋友財產,令他在官司中敗訴被判入獄。
(二人籤署離婚聲明)
李敖曾在離婚聲明中冠冕堂皇地表示,希望胡因夢過得好,「永遠美麗不再哀愁」。然而,在此後的漫長下半生裡,李敖一直在消費胡因夢吐槽胡因夢。 其中最著名的言論就是在一次回答記者提問兩人分開的原因時,李敖答:我是個完美主義者,有一天,我無意推開沒有反鎖的衛生間的門,見蹲在馬桶上的她因為便秘滿臉憋得通紅,實在太不堪了。很多記者借李敖的話譏諷胡因夢,胡卻淡然一笑,「同一個屋簷下,是沒有真正美人的」。
李敖曾經寫過一首詩《只愛一點點》後來被改成了流行歌曲唱了出來。對於這首詩,胡因夢做過如下的註腳:「他們表面上玩世不恭、遊戲人間而又魅力十足,他們以阿諛或寵愛來表現他們對女人的慷慨,以贏取女人的獻身和崇拜,然而在內心深處他們是不敢付出真情的。對這樣的心態詮釋得最好的,我認為就是李敖自己在牢裡所寫的一首打油詩《只愛一點點》。」
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海深,我的愛情淺。
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天長,我的愛情短。
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
別人眉來又眼去,我只偷看你一眼。
後來的胡因夢遠走他鄉,皈依宗教,翻譯出書,42歲高齡未婚產女,在眾多的質疑和非議聲中淡然自處。很少向別人解釋什麼。但是李敖卻似乎一直不曾放下,2003年,胡因夢五十歲生日的時候,李敖送了她50朵玫瑰,看似讓人感動的舉動,結果,李敖對胡因夢說,「我送你50朵玫瑰的意思是,你再美,也五十了!」 可到了2007年,電影《色戒》上映時,李敖又說:「湯唯有什麼好看的,我前妻胡茵夢那才叫美。」2013年,胡因夢六十歲生日的時候,李敖通過微博為她夢送上生日祝福,並傷感回憶舊情:「離婚以後23年,我送她50朵玫瑰,是驀然回首、是生日禮物。10年過去了,多少人非、多少物故。再送60朵嗎?我猶豫說不。花店要收件人地址,我要打聽。輾轉傳來的訊息是:她有遠行、人在大陸。我恍然一笑、欲送還休:沒人看到60朵花謝,豈非禮之大者?驀然回首,眾裡不再尋她,雲深不知處。」
才子李敖與美人胡因夢糾纏半生的情緣今日終算塵埃落定,不知道對於胡因夢來說,李敖的離開會不會在她心裡泛起一絲漣漪?
今天我們現代人有一種說法叫做:分手見人品。這其中的楷模,作家張愛玲可以算是一個,因為她深信:「因為懂得所以慈悲」,「戀愛能讓人表現出品性中最崇高的一部分。」 當年張愛玲愛得純粹,但她的愛一次次被胡蘭成的風流所踐踏。她終於狠下決心,放棄這個男人。幾個月後,胡蘭成收到了張愛玲的來信: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這次的決心,我是經過一年的長時間考慮的,彼時惟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難。你不要來尋我,即或寫信來,我亦是不看的了。與信一起來的,還有三十萬稿費。深情如許,決絕如許,這既是愛的可悲之處,亦是愛的偉大之處。可惜不是所有人到頭來都有如此的體面,不然哪裡還會有那麼多「人生若只如初見」嗟嘆?
此刻,願李敖先生終於放下奔赴光明,願美人因夢美麗不再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