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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4日是「慰安婦」紀念日,這一天,記錄中國慰安婦老人生活現狀的紀錄片《二十二》在內地上映。
這部曾遭遇投資方撤資、被認為可能面臨「影院一日遊」的影片,在張歆藝的慷慨解囊,以及包括馮小剛、吳京等眾多明星在內的「自來水」的安利下,不僅上座率遠超《戰狼2》,且三日來排片從1%升到4.9%又升到9.3%,創造逆襲的奇蹟。目前其總票房更是突破2000萬,最終可能衝擊《我們誕生在中國》創下的6657萬紀錄片票房紀錄。
導演郭柯說:「能夠上映就是成功,如果盈利全部捐給上海師範大學中國慰安婦問題研究中心。」而就在影片上映的前兩日,中國大陸最後一位起訴日本政府的「慰安婦」倖存者黃有良去世了。
才時隔兩年,《二十二》中的22位慰安婦老人,如今就只剩下8位。她們的故事,還需要更多人去聆聽。
「不說了,不說了」
林愛蘭老人是《二十二》裡看上去最敢愛敢恨的一位,她眼神犀利,談起日本人來怒氣衝天。林愛蘭14歲就參加了海南的抗日遊擊隊,偷過日本人的彈藥,還殺過兩個日本兵。16歲的時候,她被抓進了慰安所,因為反抗,被挑斷了腿筋。
▲林愛蘭老人
但即便是這樣一位巾幗英雄,也不會樂意扒開傷口給人看。她曾當著攝製組的面對旁人說:「我知道他們來幹嗎,我什麼都不會說。」
《二十二》裡的老人,面對拍攝時多是這樣,「不說了」、「不講了」、都是過去的事兒了」……甚至有人說「日本人也沒對我怎麼樣」。導演郭柯很困惑,還曾打電話問慰安婦研究專家蘇智良教授:「某某老人當年確定被抓過嗎?」
林愛蘭後來收養了一個女兒,女兒出嫁後,年邁的她住進了養老院。她的屋子裡放著各種刀,問她為什麼,她說,「因為小偷很多,他們如果來偷東西,我就拿刀砍他們」。但林愛蘭還說:「我做夢都在砍鬼子」。
▲導演郭柯與林愛蘭老人
毛銀梅本是朝鮮人,她還能說簡單的幾句韓語:爸爸、媽媽、奶奶。老人並不願意談起慰安所的日子,郭柯問她,你年輕時候是什麼樣的?老人說,年輕時候會說日語:「歡迎光臨」、「請進」,臉上還掛著卑微的微笑。
▲毛銀梅老人
「不用說了,一切都明確了。」郭柯拿著老人說日語的錄音給懂日語的朋友聽,朋友回復稱,老人的發音非常標準,而且,在日語的體系裡,這是對長官說話的口氣。
「我難道非要告訴每個觀眾她當時怎麼被強姦的嗎?目前為止,看了《32》和看了《22》沒有任何人會懷疑她們的身份。」
李愛連被抓去的時候才18歲,先被餓了三天三夜,後來又有人逼她吃了一堆大蔥,把胃也吃壞了。日本人用菸頭燙她,還打斷了她一條腿.她不想當著子女的面講這些,終於對攝製組打開心門的時候,她說的第一句話是:「門關好了嗎?」
▲李愛連老人
「恨日本人,也恨村裡人」
在《二十二》的最後,「中國慰安婦民間調查第一人」張雙兵表現出了「悔意」,他說:假如知道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的話,我不如不驚動她們。
他從1992年開始組織慰安婦倖存者向日本政府提起集體訴訟:
「到頭來一分錢賠償、一句道歉也沒有。反而通過這種方式,讓全村甚至全國的人都知道了她們的身份。」
▲張雙兵與老人
暴露了她們的身份,對她們來說意味著什麼?
早在1992年之前,許多倖存者就已經體會過了。《真相:慰安婦調查紀實》中,倖存者伍來春老人說:「大家都說我是日本娼,每次運動我都被點名,受批判。其他姐妹也不例外,有一個被批得最厲害,後來死了。」
1940年4月,日軍在河南新鄉擄掠82名當地婦女。文革中,倖存下來的婦女全都被戴上了日本漢奸的帽子。還有老人說:「這些年,新建的橋,村裡人不讓我走,新蓋的房,村子人不讓我進,連外邊跑的孩子也不讓我摸,說我不吉利,會給他們帶來瘴氣。我恨日本鬼子,這不假;可我更恨的是我們村裡的人。日本鬼子本來就是我們仇人,恨是當然的;可村裡的人連親帶故,他們待我們是最沒人情味的。」
▲韋紹蘭和她的「日本兒子」
片中90多歲的韋紹蘭,當年被抓進慰安所三個多月後逃了出來,一路翻山越嶺,逃了兩天兩夜回到家。她懷了日本人的孩子,丈夫要她打掉,她堅持生了下來。
多年來,村裡人都喊這個孩子「日本人」,經常戳他的脊梁骨,他「談了六個妹仔,個個妹仔都講,什麼不好嫁,為啥要嫁個日本人?」如今年近70還討不到老婆。「日本人」這三個字,「背了這一輩子,壞了這一輩子」。
郭柯導演的前作《三十二》講述的就是這對母子的故事,打開B站上的這個視頻,你會看到,當這個「日本人」在鏡頭前講述自己的一生時,網友們發出了鋪天蓋地的彈幕:「你是中國人」、「你是中國人」……這一幕讓觀者無不為之動容。
但偏見並沒有消失。去年,上海「海乃家」慰安所拆遷,央視的專題片《一座慰安所的去與留》清楚地展示了普通民眾是如何看待這些倖存者的——
「慰安婦就是妓女啊」。
「拆掉以後大快人心」。
這個中學生則這樣說:「還是不要特別了解(慰安婦)比較好,不太光彩,如果是一個抗日英雄那可以。」
同樣是這個專題片裡,與他們形成對比的是韓國的高中生:
「這世界紅紅火火,會想死嗎?沒想的」
風風雨雨走過,老人們也在學習堅強和樂觀。
當郭柯見到那些活在新聞中的慰安婦本人時,他覺得「超出了想像」:「就跟普通老人一樣」,而且,每天都笑呵呵的:「她的笑很感染人,她就是說家裡邊吃不上飯,自己砍不動柴,也是笑呵呵說的」。
Vista記者講述了她和老人韋紹蘭初次見面的情況:「我和韋紹蘭坐在她的院子裡,面面相覷。老人用一串笑聲打破尷尬的沉默,抓了一把糖塞給我。『這是我的田!』她指著房前的田埂告訴我,裡面跑著幾隻雞,『我的雞!』又是一串大笑,『你吃!』她指著我面前拆開的食品袋。」
▲韋紹蘭老人
拍攝《三十二》時,郭柯曾給韋紹蘭老人留了500元。可是道別時,老人給攝製組四人包了四個紅包,每個裝100:「回去給你們父母買糖吃。」
《二十二》裡,毛銀梅老人唱起了朝鮮民謠《阿里郎》、《桔梗謠》,儘管許多韓語歌詞都忘掉了,但她唱得很快樂,歌曲裡或許都是兒時的美好回憶。
而韋紹蘭老人講起自己還是姑娘家時也愛唱山歌。那首歌是這樣的:
日頭出來點點紅,照進妹房米海空,
米海越空越好耍,只愁命短不愁窮。
天上下雨路上滑,自己跌倒自己爬,
自己憂愁自己解,自流眼淚自抹乾。
她像在照著上面的歌詞活下去。所以她說:「人生只愁命短不愁窮,這世界這麼好,現在我都沒想死。這世界紅紅火火的,會想死嗎?沒想的。沒有吃的,慢慢來。」
這些話不僅僅是說給自己聽的,也是一個堅毅的母親試圖傳遞給兒子的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