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緝兇揭秘——「3·31」慘案到「11·27」大屠殺劊子手末日》——孫曙著、張若千題名
1950年代大田灣公安展覽上「女」特務王瓊現身說法。
近來,柳雲龍編導、主演的反特電視連續劇《風箏》,以年代劇的形式,從諜戰劇的視角,反映1949年左右直到1960年代中國的社會現實,情節非常精彩。1949年以後,重慶公安在山城迷霧中對戰國民黨潛伏特務和空降間諜的故事更加精彩。重慶反特戰線的老同志已經不多了,為此,我們採訪了離休幹部、老公安孫曙,並參考有關史料,用兩期專欄,打望崢嶸歲月的反特往事。
空降
自1983年起,孫曙開始收集資料,查閱重慶公安局大量特務案件檔案,尋訪當年辦案偵查員和當事人,寫成《公安緝兇揭秘——「3·31」慘案到「11·.27」大屠殺劊子手末日》一書。為他題寫書名的是畢業於延安抗大、曾任八路軍129師鋤奸部副科長、重慶市公安局副局長的張若千。張局長此後任重慶市紀委書記,也是隱秘戰線的老領導。他在《重慶公安局解放初期政保工作回顧》一文中,回憶了當時一些特務大數據:
「為了肅清浮在面上的敵特分子……從1950年1月17日晚至18日下午1時,在全市進行了第一次大逮捕,共捕獲各類犯罪分子1315人,其中特務分子820人(含骨幹198人)。隨後又陸續偵捕了一批上山打『遊擊』和外逃又潛回的敵特分子,加上從成都押解回的70名敵特分子,到1950年4月,共偵捕敵特分子1511人。
自1949年12月16日重慶市軍管會發布特務登記自首布告,到1950年『1·18』大逮捕前,只有155人前來自首登記,大部分敵特分子尚在徘徊觀望中。『1·18』大逮捕後,在大逮捕的震懾下,經宣傳和發動群眾,到4月26日,登記自首的特務分子已達1521人。」
孫曙說:「當時西南公安部總部設在重慶,要管雲、貴、川、康和西藏。當時重慶抓到大特務,就往北京送;雲貴川康抓到大特務,都要往重慶送,徐遠舉、王陵基、沈醉,都是這樣的。1950年還有臺灣空降特務,有天晚上十點鐘,在四川一個山區,民兵正在上夜校學文化,突然聽到飛機響,跑出去一看,附近山上有飛機飛過,甩了兩坨東西下來,原來是特務跳傘!大家馬上操起傢伙圍上去,抓了兩個臺灣的空降特務,一個叫劉昌富,另一個叫陳滌,他們一人一部電臺,還有手槍。送到西南公安部後,叫他們用電臺給臺灣發假情報,陳滌是個死硬分子,他發了一個『我被抓了』,於是就把他槍斃了,而劉昌富後來被判無期徒刑。」
釣魚
1983年,潛伏在重慶的國民黨特務早就被抓得一乾二淨了,但公安機關卻偵聽到一個特務信號。孫曙說:「一個月以前,我們發現有一個化名丁川的人,連續兩次與我國香港、日本的臺灣特務機關掛鈎,自稱是國軍108軍的同事,在洪渡建有根據地,向對方要錢,要武器開展反共工作,要求對方來人聯絡,還規定了聯絡時間、地點和暗號。108軍是解放前夕在酉秀黔彭起義的羅廣文部隊;洪渡是貴州沿河縣一個地方,與當時還屬四川管轄的酉陽縣只有一水之隔。」
據查檔案,重慶市原羅廣文起義部隊排級以上軍官就有1500餘人,士兵更是不計其數,查起來,無異於大海撈針。「丁川潛伏在哪裡,這是一個關鍵。根據他20天之內兩次和海外掛鈎,還約定接頭時間、地點的情況,我們推算他還是在重慶市內,於是就派出偵察員老胡,將計就計,來一場釣魚。老胡就到一家醫院門口的張貼欄上,貼出一張用繁體字書寫的留言條:我已抵渝,請速見面,暫住某某旅館13號房間。芳」。
三天之內都不見動靜。不久,一封寫給「丁芳」的信,通過郵局寄到某某旅館,上面寫著:「芳姐,希接信後於18日上午11點前到寸灘橋頭茶館,我在門口第一排桌子吃茶等你」。
老胡就一身港式打扮,從朝天門四碼頭坐上短途客輪,在江北寸灘碼頭下船。「老胡到了茶館,叫了一杯茶,待了很久,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他拿定主意,來個撤退,試探一下敵情。他於是站起來付了茶錢,離開茶館向橋頭走去。剛走出30多米,一個尖嘴猴腮的人不知從哪裡冒出來,跟了上來,遞上一張處方籤說『請你幫我看一下,這是處方還是藥方?』老胡接過來一看,上面寫著『你是某某旅館13號房間的丁芳同志嗎?』」
老胡一看,大魚上鉤了,但還是不露聲色。「老胡說,你這是什麼呀,我看不懂。就把處方籤退給了那個人,自己朝河邊碼頭走去,他要坐船回城了。他一走,埋伏在茶館四周的便衣戰友們就跟了上來,一擁而上,活捉了『丁川』」。
女特務
上世紀50年代初,關於鎮反肅特運動的展覽不斷,從「磁器口大屠殺烈士遺物展覽」到西南公安部內勤科舉辦的「肅特展覽會」,還有在西大公司、文化宮、大田灣舉辦的公安展覽。展品有CMS特勤機(軍統潛伏電臺)、特務潛伏經費金條、無聲手槍、鋼筆手槍、一次性微型射擊器等。展覽觸目驚心,轟動一時。但其中最轟動的還是一個名叫王瓊的「女」特務現身說法。
王瓊是幾代重慶人集體記憶裡不可磨滅的傳說。孫曙82歲的老伴雷秉媛至今記得:「當時我在江北城16中讀初中,在老師帶領下,坐船過河,走到文化宮去看反特展覽。王瓊站在一個臺子上,個子很高,有1米7的樣子,很漂亮。『她』有時坐起,有時站起。人很多,隔得很遠,『她』在說什麼,我都沒聽清楚。」
作家楊耀健當時還是少先隊員,他也是跟著學校去參觀,但他聽得很清楚:「他說他本來是北平人,在12歲的時候,有天下課放學回家走在馬路上,突然有輛吉普車下來幾個人,把他綁架了。他本來是個男孩子,外國的特務機關為了使他以後能夠更順利地開展工作,就給他注射了一些藥物,他就變成了一個女的,就是身體特徵非常像女的,然後又把他派回中國來,當時他的代號叫109。」
據展板說明及其自述:北平解放前,王瓊混進北大、清華女生中,進行監視和刺探。1949年北平解放,他又被派到重慶。重慶解放後,他和接頭人失去聯繫,也就失去了維持女性外貌的藥物,所以趕緊給上司發電報,想要回去,但沒有收到答覆。經費沒有了,藥物也沒有了,他堅持不下去,在報上看到很多特務去自首,還獲得寬大處理,他就去自首了。」
王瓊就成了西南公安部在大田灣舉辦的西南公安展覽最大的亮點。但王瓊真是特務嗎?孫曙說:「這件事情後來已經澄清了。他不是特務,是雲南人,本來是個男的,想當個女的,因此就買了一些雌性激素的藥物來吃。他是雲南那個起義部隊的『女』兵,就整編到解放軍的序列。在集中學習中,他過去吃的藥物吃完了,就沒有辦法再找了,因此鬍子就開始長出來了,這一下就暴露了,暴露之後就要審查他。本來這是個人生活問題,現在看來就是變性人,但當時政治壓力大,一批判他,他為了掩蓋,就用政治來解釋,就說自己是特務,其實他沒有政治目的。」
王瓊不是重慶辦的案子,是雲南公安廳預審後,從昆明送到重慶西南公安部的。昆明市民「糊塗老馬的個人空間」裡有一篇《「女」特務——老昆明軼事之十九》的帖子,證明來重慶之前,王瓊已在昆明首展:「實際上,解放初期的『鎮壓反革命運動』中,昆明文廟裡的『反特展覽』上,就有一個年輕的『女』特務王瓊在展覽會上現身說法,講述他男扮女裝從事特務活動的經過……當時,王瓊大約二十來歲,由於面容清秀,身材苗條,被特務機關選中,進行專門的長期訓練,包括形體訓練,並且定期注射激素藥物,使之變性、胸部隆起、不長鬍鬚、嗓音尖細,培養成為具有女性外貌的男性特務。所以,他一顰一笑,說話、舉止儼然就是個頗有風韻的妙齡女子,不容易被識破,便於從事特務活動……」
孫曙說:「上世紀90年代,我和市公安局辦公室主任吳釘、檔案科長楊慜到昆明去開會,我們就專門為王瓊這事問過雲南公安廳當時搞審訊的一個女同志。她說王瓊是假的,不是特務。三中全會以後就說是假的了,不是平反了,是否定掉了。」
重慶電力局車隊前隊長胡明富當時是青年工人,他仍記得王瓊的美貌。「『她』是一個高大的女人,穿一件紅色緊身衣,長長的頭髮,胸部凸得高高的,擦著紅臉蛋,打著紅嘴皮。眉毛彎彎,一雙丹鳳眼,睜得大大的。雙手修長,十指尖尖,指甲殼上貼著紅色甲油,好一個嬌豔的女人。當我看圖片說明書,我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男人,他的名字叫王瓊,是某某特務機關的傑作,用男人化妝成女人,好刺探情報。1954年8月,我妻子生下一個女孩,全家都很高興,要給她取個名字,我想了好久,說給她取個單名叫瓊,從此就小瓊小瓊地喊她。我曉得瓊字的解釋是美玉、美好的意思,跟特務無關喲!」
上遊新聞·重慶晨報記者 馬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