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們這些傻瓜
孫世平
電影散場了，妻子依然蜷縮在座位上泣不成聲。
我知道，她是想起了患白血病去世的奶奶。
這個片子為什麼不早點拍出來？那位陸勇先生如果能早點搞到便宜藥，奶奶也許能夠活到現在。
陸勇，是片中徐錚飾演的程勇的原型。與原型不同的是，陸勇本人就是一位白血病人，而程勇則是為了賺錢給父親治病而鋌而走險成為走私藥販。
程勇，一位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婚姻破裂，事業稀碎，一邊要用高價醫療維持父親的生命，一邊要和即將出國的前妻爭奪兒子的撫養權，一邊還要東拼西湊地交付房東的租金。
這種窮困潦倒捉襟見肘的悲涼，仿佛大冬天穿著小褲衩瑟縮在北風中。
再艱難的中年男人，也要硬撐著不倒。所以當他為了賺錢而去走私藥品的時候，你會深深地同情並理解他。
畢竟，在絕大多數情況下，親人和生命比什麼都重要。
更何況，這些廉價的藥品，是真的能治病救人的。而且，雖然程勇在批發價的基礎上賺了三倍的利潤，價格也依然比正規渠道的便宜20倍。
我想起很多年前小崔主持的一期節目，那裡面提到國家開始對一些貧困地區的患者提供免費的白內障手術。一位受訪的負責人不無驕傲地說：「這些老百姓應該感謝國家，沒有這些政策，他們可能一輩子也做不起這個手術。」
小崔毫不客氣地問道：「如果老百姓們辛苦一輩子都做不起一個白內障手術，那他們應該去恨誰呢？」
是呀，應該去恨誰呢？藥廠要持續投入高額的研發費用，自當賺取高額利潤；國家要保證正規的渠道，自當嚴厲打擊走私販假；病人們要儘量延長生命，自然要選擇最便宜的藥品；警察為了維護法制尊嚴，自然努力追捕非法藥販……這是一個莫比烏斯怪圈，誰都沒有錯，誰都不能恨……
就連這位雖然非法但是有情的程勇，我們也恨不起來。
我們甚至希望，他能夠永遠這樣做下去，一邊賺錢一邊行善，名花傾國兩相歡。
但是，當父親已經不治去世，當賺來的錢足夠撫養孩子，當他受到敲詐並且意識到一旦暴露將得到法律的嚴懲和與兒子的分離，他卻步了。
他退出了走私活動，開了一家很紅火的服裝廠，過起了滋潤而安穩的小業主生活。
直到有一天，他得知自己的朋友小呂——那個啟發他走上走私藥品之路的白血病人，因為買不到便宜藥而病情惡化，離開了人世。
曾經那麼愛著自己初生的兒子，努力生存著想見到他長大成人娶妻生子的小呂，為了不再給家人帶來拖累，為了不再去忍受難熬的痛苦，選擇了一了百了的不歸路。
來給小呂送別的程勇茫然地走過白血病人的叢林。
每一張戴著口罩的面孔後面，都是無數對生命的渴望，無數對家人的惦念。
短短的兩年，那些他曾經熟悉的朋友，居然有很多都再也不能相見。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程勇默默地想。
我不知道他是否想起了當初他開導牧師老劉的那句戲言：你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但是程勇決定重操舊業。
而且，原價進，原價出。
再後來，由於印度廠家被查封，他只能高價從印度市場零售回收，自己補貼上差額部分，還是原價出。
能多救一個是一個。
如同《辛德勒的名單》裡的辛德勒，程勇用「俠義」二字完成了對自己的人生救贖。
這是影片的高光時刻。
無論多麼完善的體制，都有著陽光無法普照的角落。在那些至暗的角落，總有那麼一兩個傻瓜，把自己點燃成火把，照亮一個民族的良心。
程勇，或者說他的原型「藥俠陸勇」，憑一己之力改變了國家的政策，給無數曾經絕望的患者帶來了希望的曙光。
就如同那位拍出《摔跤吧，爸爸》的阿米爾汗，想通過自己的電影改變自己的國家。
我們曾經無限羨慕人家有這樣直剖現實的電影和電影人，而我們卻只有那些宮鬥飛俠神魔妖怪。
而今天我們也終於擁有了這樣的影片。掛著喜劇的帆，行著正劇的船。從真實出發，向理想靠岸。
文牧野、寧浩、徐錚，他們也想通過一部電影，嘗試著給這個國家帶來一些改變。
傻瓜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唉，你們這些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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