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nk Sar峰首登途中
登山界有一個靈魂拷問：為什麼要登山？
作為一個山友，我的回答是：去折磨一下自己。
這不是開玩笑，而是我經過多年的深思熟慮想出來的。
因為，通過觀察，這麼多年來，登山運動經歷了很多變遷，有了很大的變化，但是始終保持著一個方向：找虐，如何更狠的折磨自己……
真的，你別不信，只需看下和登頂有關的詞彙，你就知道。
喜式、阿式和阿拉斯加式
同一個頂峰，不同的虐法。
喜式——全稱喜馬拉雅式，又稱為「遠徵式」，「金字塔式」攀登，強調集體團結協作，強調周密計劃、穩紮穩打，是一種依靠集體力量分擔風險，達成目標的登山方式，通常有如下特點：
人數多：規模從數十人到幾百人都有
分工協作：團隊中有背夫、廚師、協作、領隊、攀登者、備用攀登者等多重角色構成；
周期長：一次攀登可能達到2個月
逐步推進：一次攀登設置多個營地，穩步推進，有時還會在營地之間來回適應和訓練。
喜馬拉雅式攀登典型場景，搬運物資的的夏爾巴，來源：reuters.com
喜馬拉雅式攀登應用廣泛，經典案例不勝枚舉：比如1953年人類首登珠峰時，背負和協作就有362人，設置了9個營地，歷時兩月終於有兩人成功登頂。
如今攀登高山，依然採用這種登山方式，比如每年最為引人注目的珠峰攀登：一個隊伍由幾十人構成，設置4個營地，耗時1個半月完成。
阿式——對於這種群體分擔「折磨痛苦」的方式，部分山友表示不服：這種苦憑什麼要大家承擔，我自己來！這樣的人，適合阿式攀登。
阿式，全稱阿爾卑斯式，是一種超強個人能力，小隊伍、輕裝快速的達成目標的攀登方式，強調快速、自主、輕量化，通常有如下特點：
小隊伍：通常僅2-4人
自力：沒有協作、廚師等，團隊成員自己解決問題
輕裝：只攜帶最為必要的裝備，快速的完成攀登
快速：通常不架設路繩，不在營地間來回搬運物資
去年8月，李宗利、康華、迪力三人在博格達三峰上演了一場純粹的阿式攀登，來源：《涅槃2019—博格達3峰攀登報告-李宗利》
阿式攀登有非常多，這裡舉一些早期的經典之作：
1953年，在那個數百人合作才能登頂一座8000米巨峰的年代，赫曼·布爾（Hermann Buhl）從前進營地出發，獨自完成了世界第九高峰，海拔8125米的南迦帕爾巴特峰的攀登。
1978年，「登山皇帝」梅爺，萊茵霍爾·梅斯納爾（ Reinhold Messner），單獨一人登頂南迦帕爾巴特峰，是人類首次在沒有支援的情況下獨自登頂8000米山峰。
1985年，波蘭登山家維爾泰克（Vojtek Kurtyka）和澳洲登山家羅伯特（Rbert Schauer），耗時十一天從加舒布魯姆西壁登頂這座海拔7925米的高峰。
阿拉斯加式——Capsule Style，也稱為膠囊式，簡潔式，是阿式和喜式的結合：參與者是小團隊，但是會部分採用喜式的攀登方法，例如在營地間來回搬運物資。
相比喜式，阿拉斯加式是小型隊伍，沒有背夫、廚師，所有事情都是隊員完成；相比阿式，阿拉斯加式會在營地間來回搬運物資，而且會在危險路段架設路繩。
阿拉斯加式應用也非常廣泛，比如去美國攀登迪納利（Denali）峰，全程就是採用這種方式。2010年，國內攀登者嚴冬冬和李蘭也是採用這種方式登頂西藏的寧金抗沙峰。
商業登山和自主攀登
商業登山——登山領域，有很多商業公司提供攀登的計劃、嚮導、保護等服務，幫助其客戶安全的攀登一座山峰。絕大部分的商業登山都採用喜馬拉雅式的攀登方式，也有部分採用阿拉斯加式和阿爾卑斯式攀登。
商業登山，大本營現場授課。供圖：川藏隊
商業登山降低了登山的門檻，因為有人幫你搬運物資；增加了安全性，因為有人教授技術，關鍵地段有人修路（這個詞下文會解釋）。但是登山的痛苦並未降低太多，因為登頂依然靠自己的雙腿。
早在1985年，珠峰上就有商業登山，到了上世紀90年代開始盛行，至今商業攀登已經非常廣泛，成為登山運動發展的重要力量。
自主攀登——不用搬運物資，不用修路，這不是降低了折磨強度嗎？當然不行，於是很多山友選擇自主攀登：不僱傭協作、背夫，親自完成登山過程中的所有事情，並自己承擔風險的一種登山方式，基本以阿式攀登為主。
當今，自主攀登非常廣泛，各種高難度路線的開闢，山峰的首登基本都是自主攀登的登山者完成的。
有氧和無氧攀登
"折磨"自己，還可以從裝備下手。
有氧攀登——8000米海拔是生命的禁區，一旦達到這個高度，生命可以說就已經開始倒數了，所以攜帶氧氣瓶是一個重大創新。
1922年，為了徵服珠峰，英國登山隊發明了使用氧氣瓶的方法來克服空氣稀薄的問題。這個方法確實好，直到今天，攀登8000米高山使用氧氣瓶，稱為有氧攀登。
無氧攀登——對於這種藉助裝備減輕痛苦的做法，部分山友就不爽了，必須要讓痛苦來的更猛烈些！於是，他們開始嘗試不使用氧氣攀登珠峰：
1975年，梅爺和哈爺（彼得·哈卜勒 Peter Habeler）就無氧登頂了世界第十一高峰，海拔8068米的迦舒布魯姆一峰。
1978年，梅爺和哈爺無氧登頂了世界第一高峰，海拔8848米的珠穆朗瑪峰，徹底告訴大家，無氧一樣可以攀登珠峰。
隨後到了90年代，無氧登頂珠峰已經成為登山精英的標配……
有繩和無繩攀登
對於後輩登山家，摘下氧氣面罩已經沒啥吸引力了，於是他們把目光瞄準了繩索。
有繩：修路或結組——攀登雪山，常常要面臨很多極為陡峭的路線，是非常危險的，所以登山時經常在困難路段預先固定繩索，保證攀登者安全，行話叫「修路」。
或者是多人連在一根繩子上，其中一人遇險其他人可以提供幫助、互相保障，這叫「結組」。
無繩攀登——摘下繩索就是不使用繩索進行攀登，而且攀登的都是陡峭如牆的山峰，這就要求攀登者不僅要具備高超的攀登技術，而且不能犯一次錯誤，否則就Game Over了。
無繩攀登堪稱重大創新：不僅加大了「折磨」的劑量，而且壓縮了折磨的時間（從幾天壓到了幾小時），玩出了新高度：
約塞米蒂公園酋長巖上的自由騎士(Freerider)路線
美國約塞米蒂國家公園的酋長巖是一面高大的花崗巖牆壁，這裡有一條極難攀登路線「自由騎手」(Freerider)，能夠幾天內完成就算是世界級高手。但在2017年，亞歷克斯·霍諾爾德（Alex honnold）沒有使用繩索，僅3小時56分就完成了路線，攀登過程還拍成了一部電影《Free Solo》。
無繩攀登是這樣的畫風，來源美國國家地理
傳統路線和新線路
「折磨」創新無止境，上山的路也不會放過。
傳統路線——一座山峰攀登人數最多路線常被稱為傳統路線，傳統路線往往是山峰的首登路線：因為第一次太危險、太難，往往是從最容易的地方開始。攀登傳統路線有很多好處：路況資料詳實，有很多前人經驗積累。可以說，傳統路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攀登這座山峰的難度。
新路線——當然，這種降低「折磨」強度的行為部分人是不屑的，為了保證「折磨」強度，他們選擇開發一條新的路線。即從這座山另外的位置開始攀登然後登頂，這是需要冒巨大風險的行為。
比如說前文提過的梅爺，梅爺的書《巨大的山壁》中寫到：「寧可在一個未登山壁失敗，也不願意從傳統路線登上8000米高峰」，因此圈粉無數。但後來，為了搶時間第一個完成14座8000米山峰攀登，梅爺還是走了傳統路線，部分粉絲為此非常生氣，其中不少人因此取關。
梅爺的對手，捷西·庫庫奇卡（Jerzy Kukuczka），卡爺也想完成14座8000米山峰的攀登，而且不走傳統路線。並且創造了9條新路線。
庫庫奇卡
開闢新路線的人太多了，以至於有些山的路線圖都被爬成了「蜘蛛網」，恐怕在這些山峰，找出一條新路線的難度已經大於實際攀登這條新路線了。
比如歐洲的艾格峰：
艾格峰北壁的33條攀登路線圖。圖片來源：risk.ru
再比如珠峰，留給後來人新路線的位置，已經不太多了：
珠峰南坡的已攀登路線
珠峰北坡的已攀登路線
南坡和北坡攀登
雖然沒有能力改變山峰的氣候，但是可以在氣候不好的時候攀登呀！
南坡——每一座山的四面，東南西北，接受陽光照射的時間是不一樣的，山的南面要比北面接受日照時間長不少，這和家裡主臥和客廳宜朝南一個道理。
南坡，也叫南壁，南坡日照時間更久，因此也更暖和，這在高冷的雪山上是一種優勢，所以一般來說南坡難度比北坡小，比如珠峰從北坡攀登也比南坡具有更大難度，但也有例外，比如世界第四高峰，洛子峰南壁就具有極高的攀登難度。
洛子峰南壁，攀登難度極高的一面大牆
北坡——也叫北壁，北坡因為日照時間短，環境往往更惡劣，比如更低的氣溫、厚厚的積雪等等。同一座山峰，北坡一般難度更大，對於渴望「折磨」的山友來說，是一種福音：
著名戶外品牌北面（The North Face）名字來源也是因為從北坡攀登會具有更大的難度。
大家都熟悉的么妹峰，有過很多次精彩攀登，但從北壁登頂的寥寥無幾，2002年，米克·福勒（MickFowler）和保羅·拉姆斯登（Paul Ramsden）從北壁登上么妹峰，路線難度極大，因此獲得當年金冰鎬獎。
登山季和反季節攀登
在創造惡劣攀登環境這件事情上，比北壁更硬核的是反季節攀登。
登山季——每一座山都有氣候穩定、最為適合攀登的時間，這段時間稱為登山季。因此天氣突變對於登山來說簡直是噩夢，耳熟能詳的96年珠峰山難，如果不是因為天氣不好，可能不會有傷亡發生。
所以登頂都集中登山季，比如珠峰的登山季是3~5月，此期間珠峰腳下是國際村，人來人往，5月過後就門可羅雀了。
反季節攀登——就是在非登山季攀登，一般是秋季或者冬季。反季節攀登，登山者需要面對呼嘯的狂風，極低的氣溫，厚厚的雪層等各種惡劣環境，具有極大的挑戰性，非常適合「折磨」自己。
1967年冬天，一支國際登山隊登頂美國阿拉斯加的海拔6194米的迪納利峰（Denali），由此打開反季節攀登希望之門。
1980年2月，波蘭登山家萊斯克·賽克（Leszek Cichy）和克裡斯託夫·威利克（Kryzysztof Wielicki）從南口路線登頂珠峰，這是第一次冬季成功攀登8000米高峰。
1980年8月，梅爺獨自一人再次無氧登頂珠峰。
1990年兩位俄羅斯登山家瑟葛爾·勃爾舍夫（Sergel Bershov）和維迪米爾·克拉特耶夫（Viadimir Karatayev）在季風季節，從洛子峰南壁成功登頂。
至今，世界第二高峰，海拔8611米的K2，冬季依然沒有人能夠登頂，幾乎每年都有人去嘗試……
找虐
這個世界，絕大部分的創新是為了更舒適，更省力。
登山除外，這裡的創新都是為了更虐。
相信未來依然如此。
有人說，登山是一項折磨自己的藝術。
細細一品，還真有道理。
文末，也問問大家，你這些年折磨自己，是為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