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的新聞攝影敘事結構裡,一般包括一個「定場鏡頭(establishing shot)」,用來引出下文的故事背景。在瑪格南攝影師們一向見長的長篇紀實故事裡,他們鑽研某個地方和當地居民時,不只是個人的視角出發,還會包括合作的攝影對象所帶來的影響。
在個人項目、攝影任務和一直屬於瑪格南工作一部分的群體項目中,攝影師都投身並融入世界各地的不同地方。倫敦的一次活動上,瑪格南全球文化總監蘇菲·賴特(Sophie Wright)總結了圖片社歷史上的許多不同拍攝方式。
在這篇文章裡,賴特將跟大家介紹一些主要的委託任務和項目,以展示瑪格南攝影師們如何刻畫一個地方。
Werner Bischof眼中的日本—
明治神宮庭院。這個項目在瑪格南攝影師沃納·畢肖夫(Werner Bischof)去世後才出版也是他最後參與編輯的作品。畢肖夫是第二批加入瑪格南的成員之一,當時圖片社正蓬勃發展,趕上了新聞攝影市場機會大好的時期。他來自瑞士,一開始是包浩斯派的影棚攝影師,瑪格南內部成員稱其為不情不願的新聞記者——相比雜誌圖片的拍攝委託,畢肖夫更偏好長篇的紀實專題。
在寫給卡帕的信中,畢肖夫這樣介紹他的日本項目:
「我努力把自己代入日本人的思維,從他們的視角理解他們的生活方式。記錄大事向來是不賺錢的,這一點沒錯。而我恰恰是那種喜歡做大專題的人,也不認為我在這條路上會走到終點,因為那些大型專題能幫助我真正了解一個國家。」
抱著對日本和日本人的熱忱,他不斷打磨著構圖和形式,進而打造出獨具美感的作品。
Constantine Manos眼中的波士頓—
列隊準備聖地兄弟會遊行。出自《Bostonians》(波士頓人)第50頁。自七十年代初就住在波士頓的康斯坦丁·馬諾斯(Constantine Manos),1976年接到了保誠保險的委託,要在美國建國兩百周年之際完成對該市的一份記錄——七十年代中,一系列慶祝活動和儀式陸續上演,為的是紀念美利堅共和國獨立建國的歷史。馬諾斯這樣回憶當時的工作過程:
「街區、機構和公共活動都是抽象的,直到鏡頭捕捉下為其賦予生命的個體。拿著小相機走到城市裡,為各忙各的人們拍下幾百張照片,可謂一趟讓人眼花繚亂的徵程。好比搜集一塊精美馬賽克的的不同碎片。就算有了上千的照片,你也不可能把它拼完全。它們都是片段,折射出一個偉大城市的日常生活裡多姿多彩的無數人性瞬間。」
聖拉撒路教堂神甕旁的孩子。馬諾斯的作品最終在波斯頓以大型戶外展覽的形式展出,併集結成書出版,體現出攝影師對自己第二故鄉的深情,以一種兼收並蓄的細微視角,觀察當地的人與事。
歐洲視角(Eurovisions)—
扎布熱。《Eurovisions》是2004年的一個群體攝影項目,與巴黎蓬皮杜中心合作完成,得到了阿爾卡特公司的資金支持。它以「新歐洲人」為主題,響應著卡蒂爾-布列松在五十年前完成的攝影專題《The Europeans》(歐洲人)。記錄在2004年5月1日加入歐盟的十個國家:賽普勒斯,愛沙尼亞,匈牙利,拉脫維亞,立陶宛,馬爾他,波蘭,捷克共和國,斯洛伐克,以及斯洛維尼亞。
十位瑪格南攝影師入選,受到委託去拍攝某一個國家,可自由選擇符合個人實踐的攝影方式。
馬克·鮑爾(Mark Power)去了波蘭,開始了一個後來逐漸發展成為長篇個人專題的《The Sound of Two Songs》(兩首歌的聲音),這個項目也為他贏得了瑪格南的成員資格。
有趣的是,出於機構委託而創造性地投入一個地方,竟能激發出更為宏大的願景。瑪格南的攝影師都以解決問題為己任,並對世界充滿求知慾;如果攝影對象讓他們產生興趣,那麼最終的成果就可能遠超出一開始的設想。
瑪格南在中國—
「合唱團」2018年,瑪格南跟Thames & Hudson合作出版了大開本攝影集《Magnum China》(瑪格南在中國)。攝影集並不是要對中國下定義,而是對1939年至今瑪格南檔案庫中的中國作品進行梳理,並以瑪格南攝影師吉姆·戈德堡(Jim Goldberg)的當代攝影項目結尾。
為了彌補瑪格南中國成員的,也為了把它組織成更像是針對攝影對象的一次對話性探討,我們讓瑪格南中國圖片編輯Zheng Ziyu和科林·潘塔爾(Colin Pantall)聯合擔任主編。
這本書深入淺出地介紹了1939年以來瑪格南在中國開展的工作,清楚列出了攝影師去過的地方,講述他們奔赴當地背後的故事。
書裡的最後一項委託得到了私人捐助,呈現出吉姆·戈德堡從事紀實攝影的當代手法:摒棄平鋪直敘的線性敘事,轉而記錄碎片與印象。這本書體現了瑪格南作為當代紀實攝影機構的實踐廣度,新聞攝影與藝術表達融為一體。
明信片—
Magnum Group © Magnum Group | Magnum Photos攝影師加入瑪格南,除了因為圖片社的深厚底蘊,也是為了加入志同道合的群體。但是實際上,他們往往沒有機會常常共事。即便在大型的群體項目中,委託任務也常常是來自外部策展人,他們獨立拍攝,最後才將故事組裝在一起。
而在2011年,艾力克·蘇思(Alec Soth)、蘇珊·梅塞拉斯(Susan Meiselas)和吉姆·戈德堡自發開展了一個項目,讓多位瑪格南攝影師得以共同創作。
Na-il項目名為《Postcards from America》(來自美國的明信片),基本上算是一個眾籌方案,第一趟旅程是五位攝影師和一位撰稿人開著野營車沿著西海岸前進,一路記錄穿越的風景和社區,參與資助的捐助者則會收到他們的明信片。
項目的最後,他們舉辦了一場快閃展覽,觀眾聚在一起看作品的誕生過程。這次嘗試在創意上成果頗豐,也廣受好評,後來便繼續另外開展了幾期。
出自群體項目「Postcards From America」。就這個項目,艾力克·蘇思曾這樣說:「顯然,我們都是通過瑪格南認識彼此,但卻從未真正地一起合作。我們想看看那會是什麼樣子,看看我們能否發出如復調般豐富的聲音。」
馬拉喀什—
籤名肖像照。出自項目「20 dirhams or 1 photo?」。2013年,為了響應明信片項目所釋放的創作能量,「A Portrait of Marrakech」(馬拉喀什畫像)應運而生。瑪格南圖片社看到了合作所孕育的創意成果,於是便進一步思考,能夠如何把這種方式應用到更有組織的工作裡,呈現在有限的空間中並開展互動。
瑪格南與新設於馬拉喀什巴迪宮的MMPVA博物館達成合作,開展全新攝影項目,旨在擴大受眾,吸引來自當地和世界各地的遊客。五位瑪格南攝影師和策展人西蒙·納米(Simon Njami)在馬拉喀什一起生活、工作,他們分別是吉姆·戈德堡、馬克·鮑爾、麥可·蘇波斯基(Mikhael Subotzky)、蘇珊·梅塞拉斯和阿巴斯(Abbas)。
我們特地選了這幾位攝影師,其中只有阿巴斯有在馬拉喀什拍攝的經驗。納米則是以擁有當地人脈的身份加入。在這樣的條件下,這個項目註定充滿挑戰。
旅遊業和廉價航班給馬拉喀什造成了很大的變化,儘管我們跟當地機構、當地的攝影學生達成合作,這個城市依然往往對於「被拍攝」這件事毫無熱情。
籤名人肖像照。出自項目「20 dirhams or 1 photo?」但是,優秀的作品在困難中涅槃而生。蘇珊·梅塞拉斯接受委託,希望跟馬拉喀什的婦女交流,讓她們通過項目發聲。一開始,她覺得很難找到建立關係的機緣,最後解決的辦法是在當地的香料市集和兩位年輕的摩洛哥裔攝影師,萊拉·希達(Laila Hida)和伊曼·巴拉卡特(Imane Barakat)合建了一個臨時的工作室。
蘇珊和兩位合作者共同完成了項目《20 dirhams or 1 photo?》(20迪拉姆還是1張照片?)。她邀請當地的女性,在公共空間裡為她們拍攝人物照,她們則需要選擇是自留一張攝影師(現場完成衝印)的籤名照,還是拿20迪拉姆(相當於在當地影樓拍照的價錢),並同意讓照片在巴迪宮裡展出。通過這種交易,蘇珊對照片作為物件的價值提出質疑,並探討攝影對象被拍是不是一種潛在地得到了雙方同意的行為。
摩洛哥攝影與視覺藝術博物館(MMPVA)在巴迪宮進行短期展覽,圖為「Portrait of Marrakech」項目最後的快閃展覽上Susan Meiselas的全部參展作品。她在攝影集的配文裡解釋道:「一張照片是一段關係的表達。我能提供或交換什麼?在遊客拍下的照片裡,人只是風景的一部分,攝影師則不斷尋覓形式之美;我看到了我沒有在拍的照片。局外人對不可能之事的承認;沒有讓人沉浸的幻想。門略微打開,只是顯示出門後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現實。挑戰在於,要讓那些反對拍照的人積極參與進來:用一個合辦的周日臨時工作室,來讓拍照的人思考照片與金錢的相對價值。」
這批作品被各大機構收藏,已於舊金山現代藝術博物館(SFMOMA)展出,也將在今年秋天於倫敦的泰特現代美術館(Tate Modern)亮相。
瑪格南Live Lab—
宗教。「Live Lab」(現場實驗室)是我們在2017年、瑪格南圖片社70周年時推出的項目,旨在將創意製作的能量凝聚在一起,並且像很多委託任務一樣持續兩周。在影像倫敦(Photo London)期間,我們在瑪格南的Print Room開展了這個實驗性、合作性的駐地計劃,給了攝影師全權委託的自由度,唯一的要求就是讓他們舉辦臨展。
我們跟倫敦博物館合作,與他們的攝影策展人安娜·斯巴漢姆(Anna Sparham)一起確定了一份項目簡介,然後跟三位攝影師奧利維亞·亞瑟(Olivia Arthur)、馬克·鮑爾(Mark Power)和卡爾·德·開薩爾(Carl de Keyzer)進行了介紹,並得到了英國藝術委員會、Argent和一個私人基金會的資金支持。
住在倫敦的義大利人在Clerkenwell的義大利人社區中心進行午餐聚會。攝影以Clerkenwell區和倫敦Kings Cross以北的周邊地區為主,主要捕捉當地居民、街頭生活和建築。整個項目都對觀眾開放,沒有既定的終點,攝影師只是完成最新作品,然後舉行快閃展覽,整個過程則以短片的形式記錄下來。項目誕生的一批作品成為了倫敦博物館的藏品。
後來,我們也在巴黎、深圳以及最近的莫斯科複製了這一模式,每次都跟不同的本地組織合作。這個平臺也促成了新的攝影項目,安託萬·達加塔(Antoine D』Agata)、別克·狄泊特(Bieke Depoorter)、克里斯多福·安德森(Christopher Anderson)和艾利克斯·馬祖裡(Alex Majoli)都把從中產出的作品融入了個人的攝影實踐。「實驗室」獨一無二的架構、創意上的挑戰和共同的願景,已經被公認為能夠有效地促使攝影師因地制宜完成新作。
英國,英格蘭,倫敦,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