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壬午 責編/牧牧
有沒有曾想過,你是一個沒有才華的人。
有沒有曾想過,你辛苦努力奮鬥一輩子,也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有沒有那麼一件事,不切實際,荒誕不經,沒有回報,你卻孤注一擲,不管不顧地拼命追求。
那個叫夢想的可笑玩意。
艾德·伍德是一個電影人,他撰寫過至少47個劇本,執導了18個影視作品,監製了12部影片,在若干電影裡跑過龍套,可以說,與電影沾邊的事兒他都做了。電影事業貫穿了他的一生,從出生到死亡,然而在他漫長的電影人生涯裡,他沒有拍出任何一部值得一提的電影。事實上,我們可以不客氣的說艾德·伍德的電影每部都是十足的爛片,他的爛不是孤芳自賞,冷僻小眾,而是貨真價實的爛,全方位無死角的爛,莫名其妙的對白,簡陋的道具,不知所以的剪輯,粗製濫造的畫面,爛到令人抓狂。
理所當然,他一事無成,在 54歲那年他窮困潦倒地死在了一位接濟他的演員家裡。等到他死去世兩年後,艾德被The Golden Turkey Awards一書評選為爛片之王(worst director ever),這個稱號反而令他聲名遠播,他那對電影接近偏執的的執著受到後人的尊敬和掌聲,今日以電影專業聞名的南加州大學甚至每年都會舉行"Ed Wood Film Festival",而他的事跡,也被一代電影大師,他的後輩蒂姆·伯頓搬上了銀幕。
他是一個沒有才華的人,他一事無成
熟悉艾德·伍德的朋友,看到影片開頭某個表情呆滯的白人念的那段蠢斃了的開場白的一幕,恐怕就已經笑傻了,這是伯頓向史上最爛的電影,艾德拍攝的《外太空第九號計劃》致敬,而緊接著依次出現在墓碑上的製作人員名單,這種充滿惡趣味的手法也是和那部爛片一模一樣。
《艾德·伍德》不同於以往伯頓電影的華麗,黑白膠片安靜地流動,樸實細膩地描述著艾德的電影人生。艾德是一個毫無電影才華的人,他的電影噁心的令人抓狂,製作電影的過程更是滑稽可笑,他是個嚴重的女裝癖,年輕時曾在戰場穿著女式內褲和胸罩衝鋒作戰,成為電影人後更多次身穿女裝在自己的電影裡扮演角色,他沒有電影拍攝資格,每次拍外景遇到警察都狼狽地落荒而逃,對他而言第一個鏡次(the first take)總是完美的,也因此他從來不做備份重拍,如其口頭禪所說,是Perfect的。他拍片時我們無法不注意到他對其作品角色的熱愛,總是用著一副抽搐又陶醉的表情與演員一起默誦他自己撰寫的對白。像很多B級片導演一樣,他拍攝電影時經常為下一部作品留鏡頭,所以我們總是能在他的電影裡看到似曾相識的場景,糟糕的剪輯令這些片段顯的無比愚蠢。
寒酸的預算使他的電影充滿著廉價可笑的道具,他為了電影的預算曾經四處坑蒙拐騙,把本來屬於自己女友的戲份讓位給出資的新人演員,答應過肉鋪的老闆讓他的兒子作自己的電影主角,那釣魚竿勾著紙盤子轉來轉去當做是外星人的飛碟,深夜去好萊塢的倉庫偷章魚道具,結果章魚偷出來後發現忘了同時把章魚的啟動裝置一併偷出來,拍戲時主角盧戈西只能躺在池子裡扭動章魚的觸手假裝在跟怪物搏鬥,場面可笑地令人想哭。
「如果我不能成功怎麼辦?奧森·韋爾斯完成《公民凱恩》時才26歲,我現在已經30了」。
艾德·伍德其實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是什麼有才華的人,在他的作品又一次被報紙尖酸刻薄地羞辱一番後,他懷疑自己是不是這麼一塊料,而在《忽男忽女》這麼一部史上排的著名次的爛片後,他更是心灰意冷地說:「我是不行了,我拍了部有史以來最差的電影。」
當他滿懷希望地奔赴到自己的電影首映式的時候,推開影院的大門,震耳欲聾的噓聲從他的耳邊咆哮開來,他無法到臺上向觀眾致辭,因為整個影院的人都在向他的他的演員們的腦袋上扔爆米花的飲料,過道兩邊的觀眾離開座位要去毆打他們,還有人趁亂偷他們的錢包,女主角還被人揩油。
多年來伴隨身邊的女友多瑞斯也離他而去,在又一部爛的要死的垃圾電影完成後,多瑞斯終於無法繼續忍受艾德,她對著殺青派對裡一群歡樂的白痴怒吼「你們這些人有毛病!你們在虛度光陰,無所事事。沒有人在意這些噁心的電影」。
他是個可愛的人,他是個可敬的人
首映式上,艾德與他的夥伴狼狽地逃出了影院,他們過來時乘坐的汽車已經被憤怒的觀眾砸爛,他們不得不慌忙攔下一輛計程車逃離現場,場面過於驚人,艾德一夥反而忍不住都笑了出來。
《艾德·伍德》這部電影中主要角色似乎總是在笑,扮演艾德的強尼·德普笑的尤其多,笑的時候德普的眉毛高高揚起,嘴角輕輕抽搐,這是一種壓抑的笑,往往在艾德最尷尬的時候出現,當他四處奔走為電影籌集預算時,當他的電影被人痛罵羞辱時,他都會裂開嘴燦爛地大笑著說:「我的下一部作品會好得多!」
到了第二天,艾德與主演貝拉·盧戈西仿佛什麼都不在意一般,開始拿昨天的故事開起了玩笑,年過70的盧戈西老頭還興致勃勃地說自己非常嫉妒那個趁亂摸女主角胸部的觀眾,還深情地朗誦起昨日電影中的臺詞,「20年前我被我的國家趕了出去,我被定為瘋子,胡說八道的人,在其它的科技國家徘徊,而先前我都被認為是天才。現在在這裡,這個被遺棄的地獄般的叢林裡,我仍能證明我是好樣的。家?我沒有家。被追捕,被蔑視,活的就像個動物,叢林就是我的家。但是我還是要展示給這個世界,我能成為主人。我能使我這一族的人更加完美。原子超人,他們將統制世界」。
艾德的電影團隊非常有趣,一個毒癮纏身的過氣明星,一個胡說八道的預言家,一個希望變性成少女的人妖,一個瑞典籍的大塊頭摔跤手,一個色盲的攝影師,一個失業的電影欄目主持人,他們都是被人視為瘋子的異類,他們都是沒有家的失敗者,但他們卻都有著瘋狂的野心,要「展示給這個世界,我能成為主人」。
艾德與盧戈西的友情是整部電影最動人的橋段,曾經盧戈西是世界級別的恐怖片大明星,吸血鬼映像的經典代表,艾德從小就是看著他的電影長大的,晚年卻因為身染毒癮而不能自拔,在又一次盧戈西從吸食毒品的恍惚中醒來時,他想要拿槍結束自己的生命,卻被艾德救下,盧戈西留下了眼淚,抓著艾德的手哭喊:「艾迪,我快要完了,我不知道我該做什麼」,「 我是個廢人,我的生活沒有意義」。
艾德對盧戈西發誓,他不會讓貝拉·盧戈西倒下的,他帶著貝拉去戒毒所接受治療,當高傲冷酷吸血鬼向人類低頭,顫抖著嘴唇說「我藥物上癮20年,我需要幫助」時,艾德的眉頭擰的快碎掉了。
新聞者們收到了消息,貝拉·盧戈西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登上了報紙的頭版,當艾德憤怒地將狗仔隊趕走後,貝拉卻一臉無趣地對他說,「為什麼要趕走那些記者,我又成為了人們的焦點,他們想說什麼就去說好了。」
艾德和貝拉都是貧窮的落魄人,他們付不起昂貴的醫藥費,理所當然地被戒毒所趕了出去,艾德又是一臉燦爛的笑容對神智昏迷的貝拉說:「貝拉,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醫生說你全好了,我們現在回家吧。」拉著貝拉離開了戒毒所,貝拉卻真的覺得自己已經痊癒了,他高興地對艾德說:「我還想演戲,我們什麼時候拍下一步電影?」艾德笑著說,馬上,馬上就有一部戲。
貝拉人生中最後一場戲,是在自己的家門前,艾德不知道從哪裡借來攝影器材,沒有助手,沒有舞臺,這是一場只屬於兩個人的寒酸戲碼,貝拉輕輕摘下家門前的花朵,拿到面前輕輕嗅了嗅,不久後,他離開了人世。
艾德將這段膠片重播了一遍又一遍,他將其剪接到自己下一部電影《外星第九號計劃》中,他看著自己的電影,高興地喊「貝拉又復活了!」電影以貝拉·盧戈西遺作的名義發布,隨後不久,電影界將這幕戲評為「災難般的剪輯」,「生硬,粗糙,毫無邏輯性」。
他是一個電影人
《艾德·伍德》是一部人物紀律片,更是一部電影,藝術來自於生活,卻又高於生活,電影中,蒂姆伯頓安排了艾德與他的偶像,26歲就拍出《公民凱恩》的優秀導演奧森·韋爾斯的偶遇,他向這位大師前輩傾訴了他所遭遇的坎坷與冷眼,他問道:「韋爾斯先生,你覺得這值得嗎」,韋爾斯回應他說:「電影開拍就值得了,電影值得你為之奮鬥,為什麼不在你的一生拍一個人的夢想呢?」
得到韋爾斯的鼓勵後,艾德振奮起來,再次投入到自己熱愛的電影事業中,終於,在他的下一部電影《外星第九號計劃》首映式上,他獲得了滿堂彩,整個影院的人都為他鼓掌,他終於站上了領獎臺,這個才能一般卻執著與自己夢想的人,他成功了!
這,當然是騙人的
事實上,《外星第九號計劃》被後世評為史上最爛的電影,而艾德本人在此之後依然堅持不懈地拍攝一部又一部爛片,後來的工作更是埋頭撰寫情色電影劇本,1978年末,年過半百的赤貧人士艾德·伍德死於心臟衰竭。
但,這又不是騙人的
艾德曾經評價過自己,「我想做的就是講故事而已,我覺得這個很有趣」,這不禁讓人想起《喜劇之王》中那個蹩腳的演員尹天仇,不同的是,我們知道《喜劇之王》這部以周星馳為原型的電影,他的主角最後成功了,他成為了華語影壇上舉足輕重的優秀電影人,而艾德從生到死,漫長的30年電影人生裡從來沒有得到過一句讚揚,沒有任何一次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成功,也沒有在他的身上發生。
電影中的掌聲是虛假的,卻也是真實的,這掌聲是蒂姆伯頓的掌聲,是後世夢想成為電影人的掌聲,是對一個追夢人的掌聲,是我這麼一個,是對「在他的一生拍自己夢想」這麼一個人的掌聲,最優秀的電影人爭議從來不斷,但爛片之王,當之無愧,只屬於Edward D. Wood Jr.,他永遠不會被人們忘記,也許,他早就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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