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這篇文章是我的高中和大學同學曾兄弟應我盛情邀請為時光流公眾號寫的一篇文章。作者大學時代陪我武漢南湖畔讀書看電影踢足球,既是同學又是老鄉,多年同窗結下深情厚誼。作者目前是電影編劇也是資深人力資源總監,教育培訓創業中。
前言
Oliver跟我通電話的時候,我正驅車行駛在宜昌長江大橋。
我從遼河之濱營口出發,在新鄉穿過黃河,在宜昌跨過長江,一路疾馳,回到我的故鄉,湖北清江之源利川。
接電話的70小時前,我剛跟公司解除勞動關係,體面一點的話講是辭職,真實的原因是被辭退,從公司的大門出來,我長出一口氣:終於可以逃離遠方,哪怕一身苟且。
Oliver與我是高中同班,大學同校,社會同好的至交好友,高中時我們一起在遊戲機廳裡晃蕩,他是街霸的高手,我是他忠實的粉絲。大學時我們一起在網吧熬通宵,我是qq的聊天高手,他的第一任女友還是我隨手拋給他一個qq號從而結識的緣分。畢業後我們異地南北,他開創事業,生意越發興隆,我四處打工,落得一地雞毛。
人生的境遇天差地別,但不妨礙我們依然是最好的朋友。
「時間與河流」,是冉兄自創的服裝品牌,在品牌草創之初,我就有幸參與討論,名稱起源於我們另一個好朋友預備投拍的一部電影的名稱,後來大約嫌此名字過於文藝,換了其他的片名,而如此文雅的名稱,就被Oliver拿來做了自己的服裝品牌。生意人的眼光獨到,下手狠辣,可見一斑。
Oliver為了推廣品牌,又順應潮流推出同名公眾號,此次打電話,是向我徵文一篇用於公眾號推廣。我欣然應承,卻又不知如何動筆。好在獨自開長途,從營口到利川,兩千三百多公裡,有的是思考時間,快到家鄉時,腦海裡卻依然一團漿糊。
時間與河流,都是線性流淌的狀態,但人生的精彩或痛苦,往往是由一個一個片段組成。
小時候,奶奶找了個八字先生給我算了一命,先生說我是「桂花樹」,本是好命,但卻生在沙地,一世缺水,建議我一定要活在水邊上,方能好上加好。
我出生清江邊利川,求學長江邊武漢,工作南海邊深圳,輾轉東海邊煙臺,落腳渤海邊營口,八字先生的話竟似應驗,但先生未算準一件事,就是並沒有好上加好,反而一路坎坷,情狀不堪,這棵「桂花樹」毫無繁榮之相,最後只好淪落回到老家。希望老家的清江之水能夠滋潤枯樹,可以苟延殘喘。
我想說:你這個算命的糟老頭子,壞的很。
答應寫點什麼,可卻又不知寫什麼,時間與河流都是宏大的敘事結構,稍有不慎就變成了流水帳,老家有句話,叫老婆婆的裹腳,又臭又長。
心裡想著:再等等,再等等,等有了好的想法再說。
這一等,又過去月餘,Oliver的稿酬———一件剛上市的羊絨衫早就寄到手中,兄臺從未催促,但內心的不安卻日益增長,像欠了一個人的債,心裡總是掛著。
老家的規矩:年前清帳。我還是別把今年的債拖到明年,於是決定振作精神,寫一篇隨筆,亦算是交作業,亦算是了一個心結。
我和小狗傑克
2008年年底,我在中糧集團大連旗下的一家公司入職,某一個周六,我和辦公室主任東哥一起,為即將來公司工作的南非籍專家Micheal尋租一套房子,我們跟隨著中介在大連海邊的幾處豪華小區轉悠,但Micheal的翻譯總是不滿意,我們一邊討論著一邊走出小區。這時旁邊一位老人搭話:你們是要租房子嗎?我的房子想出租。
老人抱著一隻小約克夏犬,領著我們去他家。
老人的家古色古香,牆上掛著字畫,家具也是高檔的中式家具,充滿了文化氣息,老人讓我們在門口換拖鞋,自己卻抱著小狗走到陽臺,從客廳望過去,陽臺很大,有精緻的狗窩和器具,我心中感慨,這狗比我住得都寬敞。
老人招呼我們坐定,老伴客氣地端來茶水。老人介紹自己和老伴都是某大學的教授,老人自己還是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和大連書法家協會的前任領導,精通雕刻,但因為寶貝女兒已經在澳大利亞定居,老兩口決定移民澳大利亞陪伴女兒和外孫女。
我注意到客廳的牆壁上掛著一隻奧運火炬,老人注意到我的目光,略帶自豪地說:我還是奧運火炬接力大連市的第88號火炬手。
我們相談甚歡,但翻譯仍然不滿意,覺得老外未必會喜歡這樣中式的裝修,我和東哥相視一眼,準備客氣地告辭。
這時那隻小約克夏犬從陽臺跑了進來,熟練地跳上沙發,跳進老人的懷裡。老人寵溺得不行,像抱著自己的孫子。
我對小狗一無所知,但仍然客氣地說道:這小狗真可愛。
老人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老伴一眼,老人說:你抱抱試試。
我小心翼翼接過小狗,小狗看了我一眼,很乖地躺在我懷裡。
「他叫傑克」,老人說。
我抱了大約10幾秒,覺得該走了,將傑克交還給老人。準備告辭。
老人又看了一眼老伴,老人客氣地問道:你喜歡這狗嗎?
「喜歡啊」,我隨口回答道。「我和愛人還想養一隻呢」
老人:能再耽誤你一點時間嗎?我見傑克和你很有緣。
於是我們三人又重新落座,好奇地看著老人。
老人:我們就要去澳大利亞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傑克了,澳大利亞管的嚴,不準寵物入境,我們一直在想著幫傑克找個好人家。
我說:好啊,教授,我和愛人正想養一隻呢。
老伴輕咳了一聲,問了我幾個問題,像極了一場面試,我們住的地方有多大?我們的工作?我們的收入?有沒有孩子?有了孩子會不會把狗送人?
好在我本身就是人力資源出身,應付幾個問題倒也不覺得唐突。
老人和老伴又對望了一眼,老人客氣地留了我的電話,也沒說別打,將我們送出了家門。
我和東哥以及翻譯一路談及此事,我想,大約老人嫌我家貧吧,配不上傑克。
第二天是周日,下午,我突然接到老人的電話,老人略顯不好意思的問我方便到我家來看看嗎?我很客氣地應允。不一會,老人和老伴相偕而來,兩人參觀了我租的房子,老伴又客氣地和我愛人話了話家常。
大約談了二十分鐘,老人和老伴鄭重向我們提出,想把傑克託付給我們,我和愛人點頭答應。
當天晚上,老人和老伴又驅車來到我家,這次,老人帶著傑克的狗窩、休閒墊、狗糧、藥品和玩具,全部放到我家,收拾妥當之後,老伴才將一直抱著的傑克遞到我手,傑克似乎是感覺到什麼,衝著老兩口發出嗚嗚的低吟。老人和老伴眼中有淚花,卻又決然地轉身離去。
我將我所有的聯繫方式:手機、qq號、郵箱、公司地址和家庭住址都寫在一張紙上交給老人,老人說:只要一到澳大利亞,就給我打電話,然後給傑克買狗糧。
我目送老人走遠,愛人在我身後,抱著傑克。
傑克在我家生活得很好,我和愛人都是愛狗的人,傑克很快跟我們混得很熟,很快就睡到我的枕頭邊了。
又過了一周,老人跟我打電話,在小區門口約見我,我邀請老人上樓,老人說不去了,免得見了傑克捨不得。
老人說明天他們就要飛澳大利亞了,專程過來,是送給我一個小禮物,感謝我幫他們照顧傑克。老人遞給我兩個小方盒,我推辭不過,接在手裡,和老人客氣話別。
老人送給我和愛人各一方章,我不懂欣賞,但覺得是珍貴禮物,讓愛人放好。
老人一去再沒有消息,我沒有接到任何從澳大利亞打過來的電話或者郵件,我的qq上也從沒有老人或者他女兒加我的消息。
傑克就從此成為我家的一員,我們先在大連生活裡一年,後來子悅出生,我們又舉家遷回了營口,傑克幾乎沒有離開過我們,在那個時期我的照片裡,幾乎都能找到傑克的身影,我的朋友和同事都知道我除了有個寶貝女兒之外,還有一個寶貝傑克。
子悅也喜歡傑克,從出生就跟傑克玩在一起,我們沒有那麼多顧忌,總覺得孤單的女兒有個伴挺好。
2014年,世界盃,當晚阿根廷對荷蘭四分之一決賽,我當時正在遼寧各地考察別墅項目,那天回家已經很晚,上樓的時候,沒有聽到傑克的聲音,已經覺得很奇怪,走進屋,幫我照顧女兒的丈母娘說了句:傑克不見了。
我頓如晴天霹靂,問明時間後,在小區周圍轉悠了大半個晚上,一無所獲,傑克渺無影蹤,我回到家時,天已蒙蒙亮,阿根廷已經點球戰勝了荷蘭。我內心只有失落。
傑克從此沒了影蹤,我的心從此碎了一小塊。
但生活總還要繼續。這一晃已是六年。
某一天,我在咖啡館裡跟友人談起傑克的故事。友人問我:那老人為什麼沒有聯繫你?他們不是那麼愛傑克嗎?
我手欠,順手百度了一下,搜出以下信息:
08年北京奧運會88號火炬手著名篆刻家陳傳聲老人
我的心覺得被扎了一下,為傑克,也為李傳聲老人,也為我自己苟且的人生。
僅以此文,紀念一段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