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為「美國電影界唯一的知識分子」的woody今年就84嵗了,但仍在以驚人的創造力一年一部地保持著創作。自1969年《傻瓜入獄記》到2019年《紐約的一個雨天》從影50餘年,隨之誕生了50餘部電影作品。不難想像,如果他能活到2069年,興許真的會有第100部作品問世。在這50多部作品之中,大多中規中矩,但也偶有讓人印象深刻甚至以「反好萊塢」的姿態走進主流視野的佳作(《午夜巴黎》《Annie Hall》等),它們反映出藝術家一貫的創作心理定勢和獨特的視角之下對現代社會的觀察和描繪。「後歷史的藝術氛圍會讓藝術轉向人性的目的」(阿瑟·丹託語)乍看之下輕鬆詼諧的戲劇往往高明地講述著關於認同危機、疏離感、獵奇心……嚴肅的討論。讓我們從他的幾部代表作品入手,試著去走進這位20嵗和現在長得一模樣的藝術家黑框眼鏡後面那雙眼睛裡灰色但也閃爍著溫情的世界裡去吧。
《Annie Hall》(1977),Woody目前為止最廣為人知的作品之一,不論是他在片中塑造出的中產知識分子Singer形象(深厚哲學知識背景、虛無主義價值傾向、神經質、偏執、糾結、喋喋不休、性飢渴),還是主人公時常從電影的角色中出離,攔住行人或是對著鏡頭或是面對著屏幕的我們發出評論的藝術風格,甚至是片中Diane Keaton驚豔的中性化穿著的都在我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這部討論現代化都市裡兩性關係的作品也奠定了Woody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的創作主題和導向。
電影講述了喜劇演員Singer和夢想成為歌手的Annie在一次打網球中相遇後,感情迅速升溫,相互迷戀,相愛,到最後關係破裂難以為繼,總共電光火石的幾個月之間的故事,最後一切都回到原點,就像「彈珠機」遊戲裡彈射出的鋼珠,彈射、激烈地碰撞、然後又不可避免地落入終點的黑洞,一切都回到原位一樣,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
這樣的相似的故事情節和人物設定其實早在1972年的《Play it again,Sam》(呆頭鵝)裡有所涉及,也在其之後的《Manhattan》(《曼哈頓》1979)《Deconstruction Harry》(《解構愛情狂》1997)等中得到了延續。片中角色往往心靈脆弱求助於心理醫生,不顧傳統道德觀念束縛,有時交往對象是和17嵗的未成年人,有時是好友的伴侶。他們自相矛盾(一面誇誇其談鴿子那樣相守一生的愛情,一面又難以保持對戀人的忠誠),一直在獵奇、體驗新鮮而又容易厭倦 ,這或許就是Woody所理解的現代人的愛情。
《Manhattan》中的艾薩克是這樣,《Annie Hall》中的Annie同樣也是這樣,在拒絕Siger之後短暫地和新情人Tony在洛杉磯生活了幾個月又回到了紐約,這瞬息萬變的世界中心——交織著繁華、豔麗和空洞的城市。是啊他們從不需要毒品,因為紐約就是毒品。那裡光鮮亮麗,有電影、音樂、無數的可能性和今天晚上的性伴侶,他們都上了紐約的癮「永遠無法離開紐約生活下去」。
一次次奔向新的短暫的戀愛關係又一次次陷入性交後的空虛,然後愈加失去安全感和對人的信任。Singer和Annie相遇的第一個下午,兩人故作談論藝術,心中真實盤算著的確是如何把對方搞到床上。電影中通過表述真實想法的字幕表達出了這一矛盾。
片尾兩人在紐約偶然再會,然後相擁、告別、走出畫面回到自己的生活之中,只剩一如既往的紐約,密集的車流和行色匆忙的人們。
「I have hyperactive imagination.My mind tends to jump around a little .I have some trouble between fantasy and reality.」
(「我有超乎常人的想像力,我的意念常常會跳出來,我對幻想和現實之間有認知上的問題。」)
從《呆頭鵝》到《Annie Hall》到具有懸疑犯罪色彩的《曼哈頓謀殺疑案》(1993),這種圍繞現代中產階級知識分子兩性關係的討論一直都是Woody從70年代到新千年的《Mtach Point》(2005)的基調,電影中由Woody本人扮演的主人公性格都大同小異,也深受認同焦慮的陰影籠罩,關於其在美國「種族大熔爐」環境浸潤下不純粹的猶太族身份,知識分子理想和現實之間的尖銳衝突都折射出Woody本人的價值取向和道德觀念。深處現實和幻想斷層的之間,創作成為了自己「抵禦無常的避難所」(薩特語)。
這在1997年具有頭自傳性質的作品《Deconstruction Harry》(《解構愛情狂》)之中得到了最貼切的表達,這也是其作品中喜劇外殼和嚴肅主題結合最成功的作品之一。片中的作家Harry,從來沒有過穩定和諧的愛情生活,每一段交往中都充斥著背叛,亂倫和肉體買賣。Harry選擇將之事無巨細地將之寫入自己的小説中。類似的還有《Annie Hall》裡將經歷寫成劇本的Singer。
Harry與其說是創作,不如説是在一次次的寫作之中完成對自己混亂扭曲的不道德愛情關係的逃避,從而實現了現實生活穩定性的維繫。最終Harry也受到了情人的拋棄,這也促成了他在現實生活中對虛構幻想世界的又一次擁抱,他筆下的角色一一現身為他加冕,藝術家想像和現實之間的矛盾又一次被化解。縱使這樣的角色很難激起同情,但這樣的結局卻難以讓人不感受到來自自己想像世界的溫情。
這感動和憧憬最早能夠在《呆頭鵝》裡深陷在座椅中著迷於《卡薩布蘭卡》的Allan的眼中看到,相同的眼神也出現在13年後的《開羅紫玫瑰》(1985)Cecilia的眼睛裡。我們再把時間往後撥26年《午夜巴黎》(2011)中在「爵士時代」的文學藝術中流連忘返的吉爾又何嘗不是這樣一個角色呢。
然而幻想終究是幻想,我們也終究無法擺脫現實世界的「地心引力」,不論是最終選被現實欺騙冷落的Cecilia,還是決心返回現實世界在巴黎開啟一段嶄新旅程的吉爾,不都曾在那完美的夢境裡起舞過嗎。而現在,在電影中忘掉現實中貧乏無力的自己,忘掉傷痛,忘掉周遭一切煩惱的我們,不也是借著一部部電影做著那完美無瑕夢嗎。
「我不想再討論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
人生苦短,何必深究生命,
讓我們生活吧。」
新千年的Woody慢慢從鏡頭前的演員身份中退去,專心執掌著鏡頭,題材也變得越來越多元化,新作不説讓人眼前一亮,也幾乎從沒讓人失望過。不論是懸疑犯罪題材的《獨家新聞》(2006)、向Dostoevsky致敬的《賽末點》(2005),還是走出紐約,聲名大作的「城市系列」(《午夜巴黎》《午夜巴塞隆納》《愛在羅馬》)都是非常不錯的作品。它們寬容了帶著不同目的去欣賞電影的我們,不論你是百無聊賴想要打發時間,或是帶著學術精神打開他的電影,往往都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而就算心不在焉,至少也能收穫到那迷人的景色和音樂,浪漫悠悠的迷情巴黎,絢麗璀璨的曼哈頓……
話說回來,一場僅僅一個半小時的夢境,還有什麼不做的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