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妻
□桐城胡全元
1981年高考,我以三分之差名落孫山,整天愁眉不展,長籲短嘆。父母怕我憋出病來,就央求媒婆給我說一門親事。這樣,在媒婆的巧舌撮合下,我就認識了她。
她不愛打扮,也不漂亮。身高一米五都不到,面黃肌瘦,一對小眼睛,見人憨憨地笑。
這一切在父母的眼裡,反而成了最大的優點。父母認為女方長相雖醜,但善良、勤勞,農活樣樣在行,最關鍵的是女方不要彩禮,連定親時做一身新衣服、買塊手錶都不需要。就是說,不用花一分錢,就能定一房媳婦,這個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有幸砸在我的頭上。我的父母當然樂開了花,當著她父母的面,滿口答應這門親事。
我雖不同意,但也受不住父母的輪番說教和開導。說女方醜點,你以後可以在外放心闖蕩、打拼。你不會農活,她卻是行家好手,你同她優勢互補,是天生一對。你不要認為,她文化不高配不上你,她娘家可是耕讀世家,書香門第。她父親早年畢業於王屋寺三育學校,通情達理,是桐西有名的雅儒。我們同他結親,是八輩子修來的緣分。
聽著父母的嘮叨,望著一貧如洗的家,想想飢不擇食、貧不擇親的道理,我也只好違心答應。但我心裡有個小九九——尋找機會,逼她反悔,讓她主動退親,到那時父母就不能責怪我了。
但她憨憨傻傻的,沒有半點怨言,粘著我,甩不掉,憨態可掬,如影隨形。
兩年後,父母張羅著一桌酒席,放了一掛大鞭,她就成了我的新娘。沒有山盟海誓、沒有花前月下,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從那時起,我喊她傻妻。
傻妻剛來那幾年,我家光景極差,傻妻不埋怨也不嫌棄,操持家務,安排農活,井井有條。農閒之餘,也想在家門口做點小買賣,補貼家用。她批來糖果、花生、瓜子,做起了貨郎。遇見熟人捧著花生、瓜子讓人品嘗;看見七姑、八姨的小孩,就送幾顆糖果。幾個村轉下來,賣的還沒有送的多,一算帳,賠本了。於是,傻妻挑著籮筐,收起了破爛。起早貪黑,穿梭於四鄉八鎮。一日,有個老太太拿來一堆破爛,傻妻利索地給老太太稱好了斤兩,付完了錢。傻妻發現破爛裡有一雙半新的鞋,比自己腳上的還要好,於是,挑出來想自己穿上。她發現有一團紙塞在鞋裡面,就掏出來看,是一卷鈔票。而老太太已走遠。傻妻放開喉嚨,呼喚老太太回來。圍觀者無不竊竊私語,「這個小媳婦,不傻即痴,白撿的錢都不要。」傻妻聞言依然不怒,憨憨一笑。
父親走的那天,迴光返照,想吃生菱角。上世紀80年代,買東西沒有現在方便,生菱角更是買不到。一家人急得團團轉。這時,傻妻聽人說,某水圩深處,還有幾蓬菱角菜。我們知道那是危險的水域,勸傻妻不要去,還是另想辦法。然而,午飯後傻妻偷偷地去了。當她一路小跑,將菱角剝好放進父親嘴裡的時候,父親已是氣若遊絲,用微弱的聲音叮囑我要善待妻兒,就撒手西去。傻妻不顧身家性命,身涉險境,終於滿足了父親最後的願望,也使我沒有留下終身遺憾。
這一年年關,家裡實在拿不出錢來購置年貨。傻妻翻遍了衣箱湊齊幾十元,從村口小販那裡,買回二十斤凍肉;回家一稱,少了五斤。傻妻如瘋子一樣衝出家門,四處尋找,哪裡還有小販的身影。坐在村口,傻妻默默流淚,但想到母親剛歷失親之痛,不能再增傷感,回家對母親謊稱,小販找到了,退了鈔票,哄母親高興。如此善意的情景,永遠定格在我記憶深處,終身難忘。
這年年夜飯,一碗凍豬肉,一碗青菜,就是我們的全部佳餚。席間,兩個孩子童言無忌的話語和傻妻的俚語憨態,常常引得母親開懷大笑。一家雖清貧,但不失溫馨。
幾年後,當改革的浪潮波及桐城的每個角落的時候,我在傻妻的鼓勵下,懷揣借來的幾百元錢,跟著同鄉來到北京,做起了毛刷銷售業務。由於信息閉塞,業務水平不精,一年不到,不但賠光了所有積蓄,還欠下一屁股債。年關回家的路上,我羞愧難當,忐忑不安。沒想到在車站,老遠就看到傻妻,牽著大兒、抱著小兒向我走來。只有憨笑,沒有責備。那一刻,我眼睛溼了,心裡明白了「風雨同舟、患難夫妻」的真實含意,頓悟傻妻似寶的真諦。
開年正月,傻妻發小來訪,看我穿著整潔、光鮮,傻妻不修邊幅,就說傻妻,你真傻,家務農活一個人幹,讓你男人在外東蕩西浪,若搞發了,你這麼傻憨憨的,肯定把你一腳蹬了。而傻妻對發小說,我男人不會,他是有文化的人,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氣得發小丟下一句「你這個傻包,吃苦的日子在後面」,揚長而去。
在傻妻的鼓勵下,這一年在北京,我終於贏來了銷售上的成功,摘掉了貧窮的帽子。1995年,蓋起了兩層小樓,辦起了制刷工廠。傻妻也徹底擺脫了繁重的農活,組織人員制刷加工。南來北往的小生意人,常來歇腳吃茶,家裡充滿了歡聲笑語。
記得有一次,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有母女倆挑了一擔豬鬃來我家。女孩是個駝子。母女倆告訴傻妻,她們一大早就下山了,問了一整天也沒人要;現在挑不動,肚子又餓,問能否將就收下。按說,我家貨源充足,無需進貨。但聽她們這麼一說,傻妻心軟了,沒有壓價,收了豬鬃,付了現錢。考慮天時已晚,還安排母女倆住下,吃了晚飯。第二天臨走時,母女倆執意要留下飯錢,傻妻死活不收。
正當我的事業如日中天之際,傻妻卻提出要離家陪讀,把我家也整出兩個大學生來。我很詫異、不解,勸她別瞎折騰。我家幾代都是本本分分的農民,沒有讀書的基因,兩個兒子也不是讀書的料。而傻妻憨勁上來了,無論我怎麼勸也無濟於事,收拾洗換衣服,陪讀去了。
沒想到幾年下來,兩個孩子還真考上了211大學。看著我年輕時朝思暮想、魂牽夢繞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我的眼睛溼潤了。再看看傻妻,腰佝了,兩鬢白了。唯獨沒變的是,那對小眼睛和憨厚的笑容。
感謝傻妻,風雨人生,一路相隨。
感謝祖國,讓我幸福的期盼都得以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