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一旦正義成為塵世的最大威力,世界就有最良好的秩序。
——〔意〕但丁:《論世界帝國》
過去一年,最吸引公眾眼球的事件大概就是孫小果所演繹的系列故事和牟林翰女友的自殺。
許多人說你也寫一點吧。
我是很想說點什麼,只是內心沉重,幾次三番無從下筆。
一百多年前,法國作家雨果在《悲慘世界》中說:
「釋放無限光明的是人心,製造無邊黑暗的也是人心,光明和黑暗交織著,廝殺著,這就是我們為之眷戀而又萬般無奈的人世間。」
世界在飛速變化,到處都是流浪和漂泊的故事,凡人的愛恨情仇每時每刻都在每個角落上演。
在這個多情而又無情的世界,怎樣穿透情緒的迷霧,去找到很多問題的答案,是很不容易的,有時候答案找出來,也沒法講出來。
簡單看一下兩人的人生路線圖:
孫小果在南方出生,南方長大,今年42歲。通過改年齡,15歲--17歲雲南武警部隊服役,17歲時輪姦偶遇的陌生人,18歲時被判刑,但並未入獄服刑。20歲那年4月,強姦少女宋某。6月1日,當眾強姦張某某。6月5日,強姦女學生波某某。
20歲的孫小果按說應該在監獄服刑,但卻在短短八個月內至少犯了八宗罪:強姦、故意傷害、強制猥褻婦女等。
21歲,昆明中院判處孫小果死刑立即執行。33歲,經過一系列眼花繚亂的操作,孫小果復活,變身李林宸在獄外自由活動,並開始經營多家娛樂、投資公司,並糾集閒散人員經營賭場、放高利貸。
2019年12月,孫小果再次被判處死刑。
牟林翰,生於北方,長於北方,進入公眾視野前,幾乎從沒有離開學校。
初中就讀於北京三帆中學,高中畢業於北師大二附中,兩所中學在北京都屬於頂尖學校之一。
2015年,18歲的牟林翰被北京大學降30分錄取。
進校後的牟林翰曾是北京大學學生會第三十四屆執委會副主席,為2015-2016年度北京大學三好學生,曾於2016年至2017年任北京大學學生會體育部長和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學生會外聯部部長。
2019年內蒙支教,並取得北京大學免試攻讀研究生資格。
2019年10月,女友包麗自殺,引發全社會關注。
如果說孫小果和牟林翰有什麼相同點,大概就是背後都有一個讓普通人仰望的顯赫背景。
他們的人生路徑如此不同,一個學渣,一個學霸。
一個令路人膽寒,一個師生交口稱讚。
一個不停地獵殺著年輕女孩、積累著金錢帝國,一個在編織著自己行進的鮮花和掌聲。
但是為什麼要把他們進行類比呢?
因為他們的冷血、殘暴、自私和對她人的無情是一樣的。
在公眾眼裡,他們人渣的身份是一樣的。
在他們的眼裡,女人實際上是不能叫人的,不管她優秀還是無知,只是適當時候恰好出現的洩慾機器。
他們的區別是手法的不同,一個靠精神力,一個靠體力。
如同恐怖片,一個是心理恐懼的層層疊進,如同《午夜兇鈴》,一個靠血腥畫面來刺激人心,如同《電鋸驚魂》。
看到許多社會學家和心理學家、法學家關於這兩個人物的一些看法,我知道大家其實都欲言又止,隔靴搔癢,顧左右而言他。
孫小果案無疑是權力失控的結果。
時至今日,可能許多人會和我一樣都有一個疑問:孫小果他爸到底是誰?
孫小果從15歲開始的一系列眼花繚亂的操作後面必然有通天的手段和能量。靠目前公布的涉案人員顯然不可能完成如此複雜而又龐大的操作,親生母親和繼父顯然沒能力在他第一次復活時提供千萬資產供其「創業」。
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渣,世界各國莫不如此。能夠兜底的選項其實並不多,其中之一就是制度——權力運用的制度,權力監管的制度。
孫小果再次被判處死刑,這一次他到底能不能死其實已經不重要了,人們應該追問的是:權力怎樣才能關進籠子?法律怎樣才能落到實處?遲到的正義還是正義嗎?
看到有無數人在評論「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的內心充滿了悲涼:「亡羊補牢」固然不錯,但是一圈羊都快被吃光了才去修補羊圈,是不是晚了一些?那逝去的時光裡,那些被吃掉的羊怎麼為他們交代?
人渣作惡不可怕,可怕的是權力為他們提供免死金牌。
人渣們橫行鄉裡,欺男霸女,卻擁有不死之身,想想都可怕。
牟林翰事件無疑是教育潰敗的結果。
法國學者於麗埃特(Juliette Sade),在她最近的新書《人渣革命》(The Residue Revolution)中借用了精神分析學家拉康·雅克(Jacques Lacan)關於描述作為「人」這個主體,剝離了所有外在屬性之後,所剩餘的「人渣」這個本體概念,來描繪了關於被統一教育制度所奴役的人,應當如何去反抗這樣的監牢,以及預言了這座監牢的崩塌:
「那些受大規模教育流水線和標準模式下所鑄造出來的人們,當被這些刻板知識,規訓與懲罰,質量管理的考試,以及被出廠合格標籤所打上烙印之後,去除掉這些灌入大腦的鉛毒,他們作為人,還能剩下些什麼?
剩下的就是人渣。
而未來的革命,就是關於人渣的革命。」
什麼樣的家庭和學校會培養出如此行為失常、人格缺陷明顯的人渣,會教育出如此冷血、殘酷、瘋狂的人渣?
這樣的人如果不是女友自殺引起人神共憤,他們本來的命運應該是支教、保研、選調、一步步走向仕途,有一天坐在主席臺上,給人們講崇高的理想信念、講廉潔自律、講道德建設.
具有普魯士基因的現代教育制度和中國傳統的「書中自有黃金屋」的觀念一結合,立即成為標準的精緻利己主義者批量生產的流水線,人文情懷由此顯得不合時宜,夢想信念也顯得格格不入,而這樣的場景在數百年來對人類的規訓和教化中,它所撕裂的裂口已愈發顯現。
本來孔子提倡的因材施教還是現代理想主義教育家提倡的自由主義教育都可以彌補工業化教育生產模式的缺陷,但是狂奔的人們在欲望的驅使下早已忘了我們為什麼要出發。
當大學成為主流思想最主要的洗腦陣地,成為強制或潛移默化的價值觀輸入的戰場,大學還是原來那個大學嗎?
至於學到的知識是否能滿足這個社會的需要,能否完成個人人格的鳳凰涅槃,未來能否成為社會的中流砥柱,能否長成一個自由溫暖的人,牟林翰們估計是從來不會去想的。
2015年,日本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中村修二,指出日本乃至整個東亞的教育體系,正在毒害著所有亞洲國家,應試主義、學歷主義及低效用的教育機器,對殘害青少年的成長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
在中村修二看來,現代教育體系還不僅僅是為思想控制提供便利這一處危害,普魯士教育下的學科劃分,本身就為割裂人類思想創造了分裂的利刃:
「在標準化課程表的禁錮下,原本浩瀚而美不勝收的人類思想領域被人為地切割成了一塊塊便於管理的部分,並被稱為『學科』。同樣,原本行雲流水、融會貫通的概念被分成了一個個單獨的『課程單元』。」
也許孫小果們、牟林翰們已經在這個社會上各就各位,伺機作惡,善良的人們需要期待和呼喚的又該是什麼?
盛產自由與大愛的土壤?
還是制度設計的牢籠?
還是每一顆仁慈善良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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