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要回家的節日
是炎炎夏日
是不盡人意
可是
我們從來沒有丟掉
要回家的念頭
有一種思念,叫回家
有一種粽情,叫鄉愁
還記得小時候,我們都聚在母親周圍,看母親兩手溼淋淋、熟練地包粽子:折卷箬葉、加入主料、包圍成角、牙齒咬住繩索一端雙手繞線綁紮,幾十秒工夫一氣呵成,一個粽子就做好了。
偶爾我們也學母親的樣兒,笨手笨腳地學包粽子,一到包四角這道關我們就洋相百出了。方不方、圓不圓的,箬葉在我們手上總折不到四角,要麼糯米溢出、要麼把箬葉抓破,我們純粹是玩,童真的玩,母親竟從來沒有責罵。手浸在米盆裡划水,攪動花生米、漂浮著大棗隨之旋轉,感覺特別舒服和心情暢快!
晚上,廚房大鍋煮粽子,咕嘟嘟蒸汽瀰漫、香氣四溢……端午節過小年,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吃粽子,基本上不用煮其他菜餚,整個家裡飄滿粽香的味道!幸福的味道!當天吃不完的粽子,還會掛在竹杆上涼起來慢慢吃,那道風景現在城裡人已經很少見了。
端午節雖然只有簡短的這一天,但粽子卻在延伸著端午節的鄉愁。父親上山砍柴、下田幹活,帶上幾粒粽子,充當午餐、充當零食,不用其他配伍就能吃得津津有味,肚子輕鬆就飽。
偶爾外出旅遊,帶上粽子,午餐、晚餐有它,那比吃方便麵、吃快餐強上百倍,而且經濟又實惠。路上吃著粽子,粽香四溢,遊客垂涎三尺,羨慕不已。什麼叫有錢買不到家鄉的味道,在這一刻被體現得一塌糊塗,那感覺爽得有點不適應,幸福得不得了。
即使在當代,在外打拼的鄉親回家過端午節返程時總免不了帶上家鄉的粽子,回去時在外地好友面前附帶上家鄉的粽子說道說道,誇誇家人的手藝,贊一贊家鄉的美食,自豪而幸福。
江南的雨,先是細細的毛毛雨,落在屋頂的瓦片上,在簷口點點滴滴的流下。門前的桃樹,吐了點嫩芽,而枝丫的尖上,卻有了含苞的花骨朵。倘若雨更大點,簷口的水便會成線。落下的水,滴在簷下的青石上,濺起一些水霧。青石因常年的落水,有一些微小的凹。
雨天,雞們都棲在前屋的大門樓前。雨地裡的螞蟻也爬上了階基。
「春雨貴如油!」打草鞋的滿爺說,他嘴裡叼著一管旱菸,手不停的在打草鞋的木馬上編織著草鞋。
「滿爺草鞋打得好哩!」翠嬸恭維道。
「嘿嘿,草鞋沒樣,邊打邊像」滿爺沒看她,繼續低頭編鞋。
淅淅瀝瀝的雨,忽停忽下的交替著一晃就是一兩個月。晴日裡,陽光明媚,農人們忙著布置一春的希望。耕田、播種、插秧,連牛們都非常賣力地工作,一切都是欣欣然的樣子。春日的陽光與雨水,滋潤著這個小山村裡的萬物。
「今年雨水好咧!」娘說。
「我要吃粽子」我對娘說。
「箬葉發了麼?」娘說。
「發了,貴貴家都包粽子了呢!」我回答道。
我昨天就聞到了貴貴家的粽香。
娘看了我一眼,對我說:「小瓜,明天到姑父家摘點箬葉」。
娘又要我舀了五升糯米,用清水浸在小木盆裡。
我們家沒有箬葉,但姑父家有。
箬葉其實就是箬竹的葉子。
鄉村是竹子的家園,但大多都是高大的楠竹。楠竹長滿了沒一個山頭,形成了竹林如海的景色。箬竹是蓬生的,一般都是村人們在房前屋後種植得有。野生的箬竹或長在近屋的山邊,「溪浮箬葉添醅綠」,箬竹也會伴溪水而生。但這樣野生的箬葉,因為缺肥而葉片稍窄,並不肥韌。箬竹的杆是筆直的,大小如小指粗細。雖然也是竹,但其葉子卻比較大。倘若土肥雨足,好的箬竹葉會肥大得比小孩的臉還要寬。新鮮的箬竹是包粽子的上好材料。嫩綠的箬竹包上去年新收的糯米,煮熟後粽子會有箬竹的清香。老的箬葉,可以製作鬥笠,文人詩句裡的「青箬笠,綠蓑衣」就是用箬葉做的雨具。赤日炎炎的夏天,雞們喜歡躲在箬竹下乘涼。而夜晚的時候,箬竹蓬裡,也會有蛇或黃鼠狼出沒。
摘箬葉要在早上,因為起遲了,新鮮嫩綠的好箬葉會被別人搶先摘掉。帶露的箬葉,肥厚而鮮嫩。摘回後,浸在水裡,包粽子的時候才不容易破。
早上六點,我和弟弟就起床了。娘見我們起床早,就隔著門叮囑我們要小心「溜公」。溜公就是蛇,這個柔軟的動物在鄉村裡無處不在。這種沒有腳的東西,卻總能爬樹爬牆,甚至還將皮蛻在泥磚砌築的牆縫裡。倘有大膽的孩童,用樹枝挑起蛇蛻玩耍,可以恐嚇膽小的女娃。
雨後的早晨,空氣中都帶著溼潤的清香。我找了個扁簍,裡面放了一把鐮刀。弟弟帶了個摘茶籽的木節搭鉤。包粽子要棕樹葉,棕樹的葉子,砍下後晾在木屋的板壁上,等稍幹後,就可以包粽子了。這是棕樹開花前,我就準備好了的。棕樹花其實就是果粒,細細的如魚籽一般黃白燦燦的樣子。倘若成熟的時候,棕樹籽就會一串串的掛在樹上。我們把它摘下來,可以用來做彈弓的子彈。
伯伯家的黃狗起得早,看見我和弟弟出來,也遠遠的跟在後面。我撿起一塊小石子,佯裝要打它的樣子。它看見我要用石子打它,知道我也不會真打,但是知道我不喜歡它跟著,就嗚咽一聲掉頭回去了。
下雨後的木橋上,圓滾的木質橋面很滑。弟弟很害怕,我要牽著他過橋。他眼睛盯著橋下的流水,聽著水流漫過堤壩的聲音,很恐懼的樣子,逡巡在橋頭不敢過去。
「想吃粽子不咯?」我這樣鼓勵他。
「哥,想吃!」他戰戰兢兢的回答。
「來,我牽你過去」我伸手抓住他的小手。
弟弟遲疑著伸出他粉嫩的手,被我牽過橋,還回頭望了一下橋面,很是喜悅的樣子。
二姑就嫁在本村。姑父是獨子,在大隊的供銷社做事。他家人丁不旺,幾代單傳,而且他有好幾個叔爺爺。叔爺爺過世後,原來的菜地或房前屋後的土就是他的了。所以,他家有多餘的土種植梨樹或棗樹,也會有土種植箬葉。
姑父家的箬葉就種在他家對面的山坡上。叢生的箬葉,邊上都會有刺蓬,刺蓬會結紅色的果子,狀如草莓。用節搭鉤將刺蓬搭過來,就可以尖著手指摘了。放進嘴裡,鮮嫩多汁,甘甜爽口。
我和弟弟到姑父家門口的時候,姑父還沒起床。娘說要跟姑父說一聲的,但他們沒起床,我和弟弟就直接過去摘箬葉了。
爬上箬葉的山坡,我發現姑父家的箬葉多且肥大。帶雨的箬竹上,發出好多淺綠色的新葉。摘箬葉必須是摘前晚新發的葉子,只有新葉包出的粽子才香。昨晚發的新葉,則還沒有完全展開,也只捲曲著,也沒有長大。發了多日的老葉,則沒有韌性,包粽子的時候容易破碎。老葉子只能用來做鬥笠或去包老沫黑茶。
姑父家的箬竹長得很高,我和弟弟爬上山坡走進箬竹蓬裡,發現自己還沒箬竹高。人隱在裡面,就看不到新鮮的箬葉了。
我用手分開箬竹,踮起腳跟張望。發現較大的新鮮箬葉,就要弟弟用節搭鉤鉤住箬竹的上面扯了過來。肥嫩的箬葉,輕輕的在葉柄的位置用力一撇,葉子就摘下來了。我摘下葉子跟弟弟看,他也很高興。將葉子放在扁簍裡,繼續摘能找到的新箬葉。在箬竹林裡穿梭,箬竹的老葉子會割在臉上,但我全然不顧。箬竹叢下的小刺花嬌豔欲滴,但刺花的莖卻刺著了弟弟的手。他抽抽搭搭的哭。我握住他的手指,用手指將刺撥出來,然後用嘴吮吸著他的手指上流出的血,安慰他這沒有關係。
採摘箬葉是快樂的,能發現一片較大的箬葉,弟弟就會開心的喊我摘了。他坐在山邊的土坎上,從扁簍裡拿出箬葉,比較它們的大小,看箬葉的長短。
「哥,這片好大呢!」弟弟捏著一片箬葉給我看。
「好,要娘給你包大粽子」我說。
弟弟的臉上有露水,他採了一朵黃梔子花在鼻下嗅,花蕊上的淡黃色花粉附在嘴唇上。他用手一抹,頓時變成了花面狸。
扁簍快裝滿的時候,姑父在遠處看見箬竹林裡有響動,就在對面喊:「是哪個在摘箬葉咯?」
我和弟弟從箬竹林裡鑽出來,看見姑父站在屋前。姑父看見是我們兩個,就喊我們去他家吃飯。
二姑見到我們,很是高興,她抱起才四歲的弟弟說:「這個崽崽最乖了」。
姑父家的狗,看見我們也不叫,圍著嗅來嗅去的。
姑父家的臘肉又厚又肥,我吃了很多塊。弟弟的嘴上也吃得油油的。
回家的時候,二姑叮囑我一定要好好牽著弟弟過橋。
早上摘的箬葉,必須儘快拿回去浸在水裡用磨刀石壓好,否則失去水分的箬葉就會捲曲。
「咚咚,咚咚,咚咚」。
太陽升起的時候,遠處傳來河邊龍船操演的鼓聲。
我和弟弟走在回家的路上,陽光照著我們被打溼了的布鞋。
又是一年端午到,包包粽子,嘮嘮家常,別忘記了給家中親人打個電話、捎個祝福、略表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