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社會,岐山鳳翔一帶有一句流傳甚廣的民諺:「鳳翔周鄧家(指周鼎,鄧毓璋)岐山郭宋家(指當地的大戶)」。周家的財富之多與影響之廣,由此可見一斑。解放後,鳳翔縣階級教育展覽館就活生生地設於周家在縣城的一所古色古香的深宅大院內。本文主要記述五十年代初期周家花園的一些景況片段。
周家花園位於紙坊鄉周家門前村第三組,花園呈長條形,佔地約十多畝。園內有各色各樣的奇花異草,有亭臺樓閣,有成片的竹林,有魚池……。那時,逢年過節各家前來串門的親戚朋友,除主人好飯好菜招待外,另一個重要內容就是免費遊覽花園,花園還不時有慕名而來的遊客,鳳翔師範、鳳翔中學的美術教師還經常帶領學生來此寫生。
花園給我留下印象較深的除過數畝鬱鬱蔥蔥生機盎然的竹林(竹子類型各異,有擀麵杖般粗的,也有麥稈般細的)外,就是幾摟粗的飽經滄桑的古藤了!那數不清的韌性極強的枝幹像無數條蟒蛇一樣纏東繞西,彎來彎去。每當醬紫色的藤花盛開時候,正在上小學的我和夥伴們在放學之後就攀緣而上,或坐或臥,不是複習功課,就是揪住高高垂下的枝條像猿猴一樣蕩鞦韆。古藤的濃葉密枝遮蓋的陰涼足有半畝之大。有一年麥收後,村人為了慶賀豐收特地叫了一臺外地的木偶戲,其戲臺就搭在這把巨傘下,幾百名觀眾不戴草帽就可以免受烈日暴曬之苦。合作化後,生產隊的幾十頭耕牛就拴在夏日的藤樹下,牛兒在習習的涼風中休憩反芻。
除古藤外,還有一株高高的玉棠樹。當潔白如雪的玉棠花初綻時,蜂蝶齊舞,其撲鼻的香氣充盈全園。每當我腦海中一閃現那株楚楚動人,亭亭玉立的玉棠樹,鼻孔中似乎就能聞到那濃烈的花香。那時,儘管不斷地開墾閒地,園內其它的名貴草木都剷除淨盡了,但村人仍捨不得那株美人似的玉棠樹。遺憾的是,一天深夜,一個瘋子把唯一保存下來的那株玉棠樹不明不白地砍死了。
除花草樹木外,在古建築方面也有匠心獨運,為人稱道之處。值得一提的是,在青磚砌成的精美寬敞的窯洞頂上還建有一座凌空欲飛的亭閣。村人把這個新穎別致的建築物叫「亭子窯」。就在這個冬暖夏涼的窯洞內還辦過夜校,許多因家境貧寒而輟學的孩子在那兒繼續接受教育。記得有一年發了大水,洪水包圍了村莊,人們為了避難,紛紛跑到全村最高的建築物——亭子窯上。後來,在花園內先後設過小學、代銷店、飼養室、大隊辦公室等,由於各種歷史原因,不斷地開墾花園,花園的一切都蕩然無存了,連高大夯築的圍牆也看不到了,全部變成了耕地,過去花團錦簇,鳥語花香的周家花園只留在上年紀的人的腦海中。
關於周家花園再補充幾點細節:一,園之東側有一條溪流自北向南流去,村人名曰"磨渠"。其由來是因在距園之大門之北約二三十米處有一水磨,可磨麵。這水磨直到六十年代還發揮著極大的作用。這渠之水是從紙坊河上遊開渠引來的。二,園內有魚池,其水就取之於磨渠。還有一個小插曲。解放之初,園內駐有解放軍,一事務長貪汙的夥食費曾藏匿於"石龍頭"之中。三,園內還有一棵古老且珍貴的合歡樹,拙文中漏寫了。
一天傍晚,兒時的夥伴初中的同桌鎖柱來省城給鄉親們購置一批彩電,順路來看望我。寒暄了一陣之後,我就急不可待地詢問起家鄉的情況。「家鄉變化可大了。說起來話長,就講一個挖寶的故事吧。那是1971年的事。周家花園你還記得麼?」「周家花園,是咱們兒時的樂園,哪能不記得!」「鳳翔周鄧家,岐山郭宋家。」周家是解放前岐鳳一帶赫赫有名的大地主。他家有一座花園,小時我們經常到院子裡去玩。到我上大學時,院子裡除殘存的兒間破房外,樓臺亭閣,花草樹木都已蕩然無存了。那也是出於無奈,人們為了度過那「低標準、瓜菜代」的饑荒年代啊!
他接著說:「那年秋天。一連下了十多天連陰雨。一天,天剛蒙蒙亮,有一個拾糞的社員在花園舊址的破房子裡發現有人挖了一個兩米多深的大坑,坑底大甕存放過的痕跡還依稀可見。這下,滿村子傳開了,有人說,一個風水先生路過此地,曾說過花園地下有寶。但那時大隊辦公室駐紮在裡面,沒人敢挖。還有人說,x x他爸一天晚上臉上抹著鍋墨,身上穿著白衣出去,天明時和另一個人抬了只老甕回來,他爺又悄悄地關上了大門……」
這「超級新聞」很快傳到周家地主周三老漢的耳朵裡,他三步並兩步跑到園子裡,在坑邊轉了幾圈,最後斷定,是有人把寶挖走了。他又後悔又忌恨那挖寶的「賊」,太沒良心了。回到家裡,他邊抽旱菸邊想,周家是遠近聞名的大地主,寶物多的是,絕不止那一處有。於是,狼吞虎咽了幾口飯,就叫上兒子扛上钁頭鐵楸去挖,二十多畝的大園子,到處挖的大坑小窖。活像電影《地道戰》中「掘地三尺」的鏡頭。
這也難怪呀,那年份,計劃生育叫得不響,人口成倍增長,耕地面積由人均二畝下降到八分,再者人心渙散,出工不出力,每年勞動日值三、四角,口糧百十來斤,家家窮得精光。如果真能挖出一些寶來,人們不就緩一口氣麼。人們挖呀挖呀,人人做著各自的好夢,但幻想畢竟是幻想,最終沒有變成現實。人們挖了三五天,誰也沒碰上好運氣,白白耽擱了幾天工分,即使工值再低,也要少掙好幾百元錢裡。這一來,吵吵鬧鬧的村子,一下子變得沉寂下來,因為鄉親們從空想的尖峰一下跌到失望的深谷了,你想心裡能好嗎!
說到這兒,栓柱戛然而止。屋子裡異常寂靜,我也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崩噔」,電燈亮了,屋內燦若白晝。「看你多傻啊!天黑了,也不知道開開燈。」妻子對我說。
「這下好了」鎖柱又打開了話匣子。「自從農村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鄉親們的種田積極性可高了,除種糧食外,還種蘋果、種辣椒、種蔬菜、做花炮、編竹器……家家有吃不完的糧,戶戶有數額不等的存款,不少人家蓋起了『洋樓』,用上了現代化家電。沒有媳婦的後生也娶了媳婦,還是穿高跟皮鞋、一頭捲髮的洋媳婦呢!」
「鎖柱,照你這麼說,鄉親們終於還是挖到了'寶'?」
「是挖到了寶。」
「那寶?」
「那寶就是黨的好政策,就是包產到戶。」惹得我們全家都笑了。
晚飯後,鎖柱要走,我再三挽留,他說旅社已經登記好了。
送走鎖柱,我心情久久難以平靜。踱到窗前,望著蔚藍色的天幕上高高掛著的明月,感到今晚的夜色分外美,格外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