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終究是遲了。
《海蒂和爺爺》其實2015年就已經公映,因為某些原因,我們直到今年,才能在大銀幕上看見。而片中的主演布魯諾·甘茨,已今年2月過世。
我之前沒看過《海蒂和爺爺》,總覺得這個多次改編的故事,終究缺乏吸引力。
而在2月份的時候,我也想過要寫篇關於布魯諾·甘茨的文章,一直不知如何下筆。
直到我坐在電影院裡看了《海蒂和爺爺》,才突然明白:遲到得剛剛好。
死神與吸血鬼
如果《海蒂和爺爺》沒有遲到,那麼2018年的電影《此房是我造》,會是我看過的甘茨最後一部電影。
《此房是我造》的導演是拉斯·馮·提爾,這位丹麥天才勵志要背叛現代電影,只用手持攝像機、自然光和同期聲……總之一個詞:classic。
電影講述對美有著偏執信仰的傑克,一邊挑剔地修繕自己的「白色小屋(呵呵)」,一邊獵殺女性的故事。片中鏡頭直白冷酷,動機還不遮掩,用對話逐層推進,剝離出蒼白原始的人性。
而扮演死神——同殺手傑克對話的,正是布魯諾·甘茨。
在這部讓大多數人迴避視線的電影中,甘茨所飾演的死神,永遠是那麼平靜地看著。像是另一個維度的某個概念,突然具備了形體和語言能力,然後自稱「死亡」。
在甘茨剛的早期電影中,也有一部帶著魔幻死亡色彩的電影,就是《諾斯費拉圖:夜晚的幽靈》。這是經典恐怖默片《諾斯費拉圖》的1979翻版。
在劇中,甘茨扮演的喬納森被德古拉伯爵吸了血。
很長一段時間,我對他的表層印象就停留在這裡。以至於聽說他去世的消息,也寫不出一個字,畢竟他就是死神、被吸血鬼咬過,離世似乎不可能,又似乎再平常不過了。
天使和詩人
甘茨年輕時醉心於舞臺劇(網上有他演《浮士德》的視頻,我不太懂,據說是史上最好的),後來才愛上了電影。1996年時,甘茨得到了伊芙蘭戒指。
這枚戒指極具德式的稜角浪漫,象徵著德語戲劇界最有分量的人,且終生持有,只能通過遺囑傳給下一個人。
在得到伊芙蘭戒指後的兩年裡,甘茨出演了我個人非常喜歡的《永恆的一日》。
超多的長鏡頭,看似沉悶無比。但卻又像是一首用鏡頭寫成的詩,適合用大腦反覆吟唱。電影中,甘茨扮演的正是一個詩人,他得了癌症即將死去。在去醫院等死之前,連條老狗都送不出去:女兒不要,女婿只想賣了他的祖屋。
於是他開始徘徊,美好的回憶與充滿象徵意味的角色紛至沓來。
明天到底有多遠?是一天,也是永遠。
《永恆的一日》中結構死亡的詩人,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在1987年的著名電影《柏林蒼穹下》。而在這部片子中,他扮演一位俯瞰人間的天使。
發現沒有,甘茨很多著名角色都是旁觀者。
新版《諾斯費拉圖》中窺視吸血鬼的喬納森、《此房是我造》中旁觀殺手的死神、《永恆的一日》中審視自己的詩人、《柏林蒼穹下》旁觀使人紛擾的天使。
我以為他一直會是個旁觀者,就像我原以為好演員就應該是旁觀者。
希特勒和爺爺
很多看過甘茨表演的人,並沒有完整看過他的電影或戲劇。
很多人認識他,是因為一個元首發怒的表情包。這個被無數次鬼畜惡搞的片段,出自《帝國的毀滅》,講述希特勒生命中最後12天的故事。
甘茨飾演希特勒,將那份偏執、瘋狂和人格血氣,演得入木三分。
許多人扮演過希特勒,但如果你問我希特勒應該是什麼樣的,我會指著《帝國的毀滅》說,就是這樣。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近期終於在中國上映的《海蒂和爺爺》。
這部電影的原著《海蒂》,也算是最常被改編的作品之一了。高畑勳的《阿爾卑斯山的少女》算一出,還有秀蘭·鄧波爾的版本也很經典。
我小時候一直不敢看秀蘭·鄧波爾版的《海蒂》,總擔心最後爺爺死掉。哪怕看過結局,也還是擔心,這跟我是被老人帶大的有關。
現在我經歷過生老病死,再看甘茨的《海蒂和爺爺》時,突然釋懷了。
或者說,心境變得很平淡,猶如片中的山風,吹拂過殘雪綠蔭。
這部淡然但又極致溫暖的電影,才應該是我們告別布魯諾·甘茨、甘茨告別我們的最後記錄。
從被吸血鬼迫害的平凡人到死神、從俯瞰芸芸的天使到瀕死的詩人、從瘋狂的元首到摯愛小孫女的老頭兒,甘茨的演藝生涯,形成了完美的閉環。
而收穫感動的我們,終於也能在阿爾卑斯山心曠神怡的山林和溪水中,道一句Danke(謝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