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
寒柳
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最是繁絲搖落後,轉教人憶春山。湔裙夢斷續應難。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多少恨
古人離別有者折柳贈柳的習慣,折柳之地又多在灞橋,因有「灞橋折柳」之說。柳樹與離別相掛牽,因此在詩文裡出鏡率也相當高。
作《竹枝詞》很有名的劉禹錫也作《柳枝詞》:
「春江一曲柳千條, 二十年前舊板橋。曾與美人橋上別,恨無消息到今朝。」
這首詩曾被明代人譽為神品。透出了柳除了悽婉,還有香豔的一面。雖然劉禹錫也寫到了與美人分別,然而最早也最著名的香柳是章臺柳。故事起自寫「春城無處不飛花」的韓翃。
身為大曆十大才子的他,以詩名揚天下,偶然機會和一個美貌女子柳氏相識相愛。柳氏被湮滅了具體的名,如千秋以來的眾多女子一樣,只知道她風姿綽綽。姓柳,風擺楊柳不能自主的「柳」。
韓翃獲取功名後不久,按禮制歸家省親;柳氏留居長安。隨後安祿山叛變,安史之亂起,柳氏出家為尼。卻被悍將蕃將沙吒利所劫,韓翃則做了平盧節度使侯希逸的書記,戰火流離,兩人天各一方。韓翃從他人口中得知輾轉柳氏的下落,寄了一首詩給柳氏:
「章臺柳,章臺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
柳氏得信則回:
「楊柳枝,芳菲節,苦恨年年贈離別,一葉隨風忽報秋,縱使君來豈堪折。」
兩詩以柳喻人,往復之間承載了多少恨意和無奈。若是韓翃和容若相識的話,恐怕會因境遇相似而抱頭痛哭。韓翃會欣賞容若那一句:「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而容若也會對他那句:「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無語認同。
韓翃比容若幸運,唐朝多俠士,前有崑崙奴和黃衫客,後有侯希逸部將許俊。這個人也是豪俠,被兩人苦戀感動,用計助韓翃奪回柳氏,使兩株相離的章臺柳終於聚首。
《章臺柳》應該是流傳最廣的以柳寫人的詩之一,別離蘊於其間,含而不露,有別於大多以柳寫別離的詩。容若的《臨江仙》無疑延續發揚了韓翃的寫法,並以詞的方式使離意更婉轉深邃。
《臨江仙》此調仙姿超拔,很多人單為這三個字就鍾愛這詞牌。此調原詠水仙,後來漸漸不拘限與此。譬如容若此調就是詠柳。上闋寫柳的形態,下闋寫人的悽楚心境,借寒柳在「層冰積雪」摧殘下憔悴乏力的狀態寫處在相思痛苦中的孤寂悽涼,意境天成。
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裡說:
「餘最愛《臨江仙》「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言之有物,幾令人感激涕零。容若詞亦以此篇為壓卷之作。」
這麼說,明顯是有個人的鑑賞偏好在,但詩詞鑑賞本來就是比拼品位的事,無可厚非。
細解陳廷焯也有幾分道理在,歷代文人寫柳樹柳枝柳葉,細柳弱柳病柳殘柳詩文裡面層出不窮,然而大多是春柳。
容若匠心別具的用經受冰雪摧殘的寒柳,暗詠身在皇宮皇威重壓的戀人。立意既新,手法也不俗。句句寫柳,又句句寫人,物與人融為一體。委婉含蓄,意境幽遠。李商隱在《柳枝詞序》中說:一男子偶遇柳枝姑娘,柳枝表示三天後將涉水濺裙來會。
容若詠柳,正合用此典故。湔裙夢斷指和戀人重聚的夢破。
想來陳廷焯發出明月有情的感慨讚譽,也許正是品出容若心頭那點與眾不同的深意——
伊是儂,心上柳,暮暮朝朝,榮枯兩相關。
你眉似春柳,若遠山.顰尖多少恨,西風吹不散?
人心愁如海,時間亦難撼動,何況西風?
(本文選自《當時只道是尋常》(新訂版),人民文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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