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是我十分喜愛的作家之一。除此之外,作為她的同齡人,在心底裡我還是特別的羨慕她的。
李娟的作品我幾乎都讀過,從她的作品當中我們可以了解到她的生活軌跡。1979年,李娟生於新疆,長大後曾有一段跟隨母親在阿勒泰山區做裁縫、賣雜貨,與牧民一起轉場的生活經歷。雖然她日後離開了,去了烏魯木齊打工,也從事過機關工作多年,而後專事寫作,但她的作品幾乎全都是和以往的歲月有關的生活點滴。
我個人將李娟的作品歸為兩類,一類是描寫新疆哈薩克牧民一年四季輾轉於沙漠、戈壁、山巒間的動蕩生活,一類便是她的家人在新疆阿克哈拉村、牧場以及烏倫古河南岸種地時的生活點滴。李娟的文字多活潑,經常用細膩而明亮的語調,自然地陳述她眼之所見、心之所想的物事,由讀者自己從平常的事件中去體會人們的堅韌、勞頓與辛苦。
不過,《遙遠的向日葵地》的語言風格似乎有所不同,在這裡,往日的活潑、幽默減少了,增添了些有關人生哲理性的探討和思考,有那麼一絲沉重感在內。由此,一個完整的李娟出現在讀者面前。今天,就讓我們跟隨她,一起去「遙遠的向日葵地」看看。
遙遠的向日葵地
《遙遠的向日葵地》是李娟2017年完成的一本書,所寫的是十年前,她們家在新疆南部荒野種向日葵地時的情景。
那是烏倫古河南岸荒野中最濃烈的一抹綠痕。李娟家雖然種了多達九十畝向日葵,卻是和媽媽口中的那些「地老闆」相比小巫見大巫、少之又少,且位於萬畝耕地的最邊緣。這片土地南面是起伏的沙漠,北面是鋪著黑色偏平卵石的戈壁硬地。
她們一家人之所以選擇去遙遠的地方種地,為了生活營生自不必說,我想還有一個理由,那便是李娟所說的,過真正的與土地有關的生活。這是她的一個夢。也是她媽作為一個普通的勞動婦女所固執堅持的一個信念,一種尊嚴。
這片土地是那樣的遙遠、貧瘠,又災荒不斷。沙塵暴頻繁的襲擊,她們深居在地下——地窩子裡,聽著呼嘯的、起伏的動蕩之聲,有一種穩居在大地母親肚子裡的安全感,也有著遠離人世、不知身在何處的幻影。
鵝喉羚是頻繁造訪此地的不速之客,它們的到來是葵花地的災難。剛剛冒出頭的葵花苗三番五次慘遭襲擊,李娟家的葵花曾補種四茬,才終於逃脫被啃食的命運。這是她們家種葵花的第二年。到第三年,當母親和叔叔(李娟繼父)終於迎來了一次大豐收時,因叔叔突發腦溢血,中風癱瘓,自此她們也就離開了那片土地。
當李娟回城,看到一個個的人影,就不免有一種回到人間的感覺。與此同時,也丟失了與大地相關的安穩踏實的自由與寧靜。
孤獨的媽媽,自由的媽媽,在這片土地上猶如女王般權勢鼎盛的媽媽
說是一家人種植葵花地,其實,從文字中我們也可以大致弄清楚,李娟其實在場的時日並不多,她有時是在前山丘陵地帶的北部牧場,和媽媽相隔兩百公裡。而叔叔卻經營著另一片葵花地,和媽媽的那片中間相隔十幾公裡。也就是說,媽媽幾乎是獨自一人看管著九十畝的葵花,一片遼闊的疆域。
在那片屬於她自己的王國裡,在荒野裡,一個人也沒有,媽媽的生活全部敞開。甚至當葵花漸漸長高,遮掩住人影之時,因天氣炎熱,她會邊鋤地,邊脫衣服,等鋤不多久,竟把衣服都脫光了!在那裡,她孤獨,一點不假,但她自由,也不容置疑。
獨自一人,面對浩瀚的荒野、戈壁,從貧瘠的土地上固執地勞作著,那種堅韌與執著使她與大地融為一體,成為這片土地唯一的主人。是的,她甚至有自己的路,她不無驕傲地對李娟說「這是我的路」,因為以前本沒有路,是她在運水的過程中,反反覆覆抄近道,便走出了屬於自己的路。聽上去是何等的霸氣!
沙塵、貧瘠、災荒、孤獨、空曠統統都沒能使媽媽卻步,而恰恰正是它們反而凸顯出她的樂觀與質樸。這自然的造化,給了她頑強的性格,執著的信念,自由與樂趣,在寧靜中維護著自身堅定的希望與尊嚴。
這是所有遠離孤獨的人無法體會的。就像她們一家人的散步,貓也去、狗也去、膽大的兔子、未入圈的雞……在那空曠的河邊土路上,圓月之下,長風之中,浩浩蕩蕩的大隊人馬,媽媽抱起落在後面的雞,一家人享受著葵花收穫後,等待收購時的閒暇時光。
這是對孤獨最精準的詮釋,對於自由而言更是如此。孤獨,與自由,絕對是孿生子。
真正的與土地相關的生活
讀李娟的這些文字,我們不免要去想,大地的主人是誰?
在這片大地上,除了「空」幾乎什麼都沒有,包括生靈和作物,甚至連李娟她們,相對這片空曠而言都可以忽略不計。或許,在她們到來之前,這兒是極度寂靜的。在這片土地上,除了四腳蛇,除了鵝喉羚,除了蘆葦灘、戈壁和亂石,人類所帶來的生靈以及他們留下的唯一一抹痕跡,都算不上是這片大地的主人。
大地最雄渾的力量,不但能作育萬物,而且,還會任性妄為,隨意揮毫潑墨。而平庸的、執著的人,卻努力地從中汲取有限的養分,使這片固執且暗淡的土地生發出一點點金黃的希望來。這個時候,說他們是這片大地的主人,似乎勉強說得過去。
其實,自然孕育萬物,生養萬物,在自然面前,沒有誰是誰的主人之說。當我們真正地接近自然,接近土地,也就體悟了這種平等,慢慢地學會謙卑。
李娟說,我有一個夢,過真正地與大地相關的生活。說到這裡,便又回到了這篇文章開頭部分我對李娟的羨慕。當然,我所羨慕的不是她的文採和成就,而是她多多少少的接近夢想的生活,她獨有的生活經歷,以及這些經歷帶給她的安定、堅韌的性格。
說實話,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也愈加嚮往土地、嚮往自然。然而,可悲的是,城市當中似乎有著魔力般的羈絆,使我邁不開自己的腳步。而我還清楚地知道這些羈絆是什麼。李娟筆下的那片天地,更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那種孤獨與自由,那種甩掉一切累贅之物,以空曠來充實心靈,在貧瘠的土地上,過清貧的生活,回歸內心本真的寧靜的生活,又是多少人可以駕馭的呢?如此以來,我們唯有對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表達自己真摯的欽羨與敬仰,並深深地祝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