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谷的畫丟了,在他167歲生日這天。
當地時間3月30日凌晨3點15分左右,距離阿姆斯特丹東南20英裡的小鎮拉倫,警察們接到警報趕到辛格博物館時,小偷早就跑了,他們只找到一扇破碎的玻璃門。
受疫情影響,辛格博物館已於3月12日閉館
被盜的是梵谷一幅名為《春日田野》的油畫,估價高達600萬歐元。原本展示這幅畫的位置,只剩一塊光禿禿的牆壁。
這幅畫是從格羅寧根藝術博物館借來的,用於一個名為「靈魂之鏡」的特別展覽,展期從一月到五月。
「我非常憤怒,非常悲傷。」辛格博物館館長揚·魯道夫·德·洛姆(Jan Rudolph de Lorm)接受《紐約時報》電話採訪時說,「特別是當下,我們正身處最黑暗的一段日子。我強烈地感覺到這些藝術品放在這裡,是為了安慰我們,激勵我們,治癒我們。」
但現在,它竟然不見了。
此次被盜的《春夜田野》是梵谷「紐南時期」的作品
《春日田野》創作於1884年,那年梵谷30歲。根據格羅寧根博物館資料顯示,彼時梵谷的父親被任命為紐南小教區的牧師,梵谷就和父母一起住在該教區。在這裡,他苦練素描,他在冬天粉刷花園,他還被鄰居家一個比他年長十歲的姑娘瑪高特(Margot Begemann)愛上了。他這一時期的作品由於受荷蘭現實主義畫風影響,加上大量使用較為昏暗的色系,尤其褐色系中的深褐色,畫面極富鄉土氣息。
「由於它的顏色更深,不那麼容易辨認出是梵谷的作品。」格羅寧格畫廊的安德烈亞斯·布倫說。當被問及藝術家的生日是否與搶劫有關時,德·洛姆說竊賊可能不知道,「這只是奇怪的巧合,這在生活中有時會發生。」
目前,這幅畫作已被添加到國際刑警組織的「國際失竊藝術品」清單中。
薄弱的安保
這不是今年第一起藝術品失竊案了。
3月14日,英國牛津大學聖基督堂畫廊失竊。三幅被盜畫作均為西方美術史上有名的大師作品,分別是阿尼巴爾·喀拉蚩《飲酒的男孩》、安東尼·凡戴克《馬背上的士兵》、薩爾瓦多·洛薩《巖岸邊研究作戰計劃的士兵》。
阿尼巴爾·喀拉蚩《飲酒的男孩》
這三幅作品市價總和近1200萬歐元。
最近這兩次盜竊發生時,正值歐美大部分地區的博物館因疫情而陸續關閉。根據美國博物館聯盟的數據,約三分之一的博物館在疫情爆發前就已達到或接近赤字。斷了門票收入,一些小型博物館、美術館更是面臨倒閉停擺。
3月19日,美國博物館聯盟向美國國會發了一封公開信,尋求40億美元的救助。信中強調,如果短時間內得不到資助,將有30%的博物館撐不到疫情結束。
美國博物館聯盟向國會發了求助信
而由於長期以來的自負盈虧、入不敷出,博物館、美術館只能將安保費用一減再減。安保成為它們最薄弱的環節。拿這次失竊的辛格博物館來說,即便沒有因疫情閉館,也不會有警衛通宵值班。博物館的警報系統和當地警方直接相連。
一旦碰上有經驗的盜賊,這一系統形同虛設。
「他們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他們直接去找那位著名的大師。」德·洛姆說。警方認為,小偷們從進入博物館到離開,只需要幾分鐘。
博物館會因被盜而蒙羞,如果被盜兩次簡直就是恥辱了。
開羅的哈利勒博物館即是如此。這裡擁有中東地區在歐洲19世紀到20世紀藝術品門類中最優秀的收藏,以印象派傑作而出名,但該博物館安保設施少得可憐。
1978年,梵谷一副名為《罌粟花》的畫作被偷走,幾年後在科威特被找到,送回博物館。到了2010年,這幅小小的、一英尺見方的油畫再次被盜。對竊賊來說,這次行動很容易——博物館43個攝像頭中只有7個正常工作,他們甚至有機會在偷盜時把旁邊的沙發拉過來墊腳。
這幅畫據說是從畫框上被剪下來的。圖源:BBC
在名畫失竊史上,類似安保漏洞不勝枚舉。
2003年,畢卡索、梵谷和高更的三幅作品從曼徹斯特大學的Whitworth藝術博物館被搶走。當晚下著大雨,小偷們撬開博物館的鐵門後偷走了這三件作品——沒有觸發警報系統,也沒有被視頻監控記錄下來。
當天凌晨兩點,警方接到一個神秘電話,說這些作品在附近一個破舊的公共廁所裡被「發現」。當警察趕到時,他們看到,這三幅畫被卷在一個紙筒裡,旁邊留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我們無意偷走這些畫,只是為了告訴你們博物館的安保情況有多糟糕。」
「為了對藝術的愛」
另一些小偷則稱,他們的盜竊緣於「對藝術的愛」,比如斯特凡·布萊特威瑟(Stéphane Breitwieser)。
布萊特威瑟是一名在瑞士工作的法國侍者。從1955年至2001年底,他在歐洲172座博物館偷過價值超過10億美元的藝術品。他將這些作品塞在他母親位於法瑞邊境城市米盧斯的房子裡,他甚至把燈光調暗並拉下窗簾避免畫作褪色。
在回憶錄《一名藝術竊賊的自白》中他說,之所以這麼做,是出於對這239件藝術品的愛。
布萊特威瑟說,他的偷盜是由於對藝術的愛
但愛能殺死藝術。
2001年11月布萊特威瑟被捕時,他的媽媽瘋狂地剪破或切碎了十幾件作品,破碎的油畫被塞進垃圾桶,斷裂的畫框和垃圾堆在一起。至於花瓶、珠寶和小雕像等工藝品,她把它們扔進羅訥河–萊茵河運河。
當警察衝進家門時,他們並沒有找到太多贓物,直到部分藝術品被水流衝上萊茵河岸。全球最大失竊藝術品登記機構的亞歷山德拉·史密斯(Alexandra Smith)表示:「我們從未聽說過這麼大規模的藝術品損毀,法國警方估計價值15億歐元。」
布萊特威瑟沒有受到太多懲罰,完成三年刑期的三分之二後,他恢復了清白身,自由地遊走在歐洲推銷他的書。
安特衛普的魯本斯住宅。布萊特維澤的一次偷盜就發生在這裡。
在所有畫作中,倫勃朗怕是最受竊賊鍾愛的。單是他那副《雅各布三世肖像》就被偷過四次,他因此得名「外帶倫勃朗」。
《雅各布三世》第二次被偷是在1973年。24歲的失業年輕人諾曼·魯特(Norman Rutter)趁管理員沒注意,將它從牆上取下,塞進塑膠袋,離開博物館,回到他的自行車旁。
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下進行。
然而,他只是短暫的擁有了這幅作品,幾分鐘後,他被當地警察逮捕。魯特告訴警察,他拿這幅作品——如今價值上百萬美元——是因為他「喜歡這幅畫的樣子,他想畫素描」。
「是無價之寶,但又一文不值」
如果這是真的,魯特的動機可比多數盜賊來得都單純。
站在廣大小偷的立場來看,這些舉世聞名的名畫就像是一張裝了框的、價值數百萬美元的現金支票,毫無防備地掛在了牆上。當然,它們很難在短期內出手。
藏品失竊後,留在原處的畫框
「這些畫在公開市場上極具價值,但它們永遠不會堂而皇之地進入公開市場。它們是無價之寶,同時又一文不值。」蘇格蘭場藝術品和古董部門前負責人查爾斯·希爾(Charles Hill)告訴CNN。
2008年,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曾帶美國聯邦調查局(FBI),找到了一幅從密蘇裡州某畫廊搶走的價值70萬美元的油畫《俄國教室》。這是他的收藏。
史匹柏當然不是小偷,他也不知道是誰拿走了《俄國教室》——一幅16名學生觀看列寧半身像的油畫。 這位一流導演所知道的就是,他花了20萬美元購買了這幅畫。
《俄國教室》,已故世界著名漫畫大師諾爾曼·羅克威爾的作品
這只是盜竊藝術品如何落入體面人士手中的例子。FBI認為,在史匹柏買下之前,這幅畫至少「合法」出售過兩次。對於被盜的藝術品來說,這是個不錯的結局——有人發現了它。FBI藝術品盜竊項目經理邦妮·麥格尼斯-加德納(Bonnie Magness-Gardiner)說,只有不到5%的案件能找回藝術品。
但可能要過好幾年,也可能永遠不會,盜賊們才能看到哪怕一點點回報。
「一些小偷相信這樣一個神話,即一個富有但不擇手段的收藏家會聯繫他們,把藝術品從他們手中拿走。」美國明尼阿波利斯藝術學院藝術博物館副館長科琳·韋格納(Corine Wegener)說。而如果這種情況沒有發生,他們通常會試圖將藝術品贖回博物館或保險公司。
當然,如果盜賊們足夠有耐心,或許可以在幾十年後得到「回報」。因為這些畫作可能會通過一個地下網絡,逐漸升值,再回到合法市場。
學徒臨摹達文西畫作的情景演繹
將它們重新推向市場之前,竊賊們可能將畫作偽裝成複製品或學生的再創作。這是他們最常用的方式。一旦被打上高仿的標籤,就可以在公開市場上出售。當然,賣出的價格遠遠低於畫作本身的價值,但這不重要,當一幅畫的原價達到一兩千萬美元甚至更高時,竊賊們仍然可以帶著可觀的利潤離開。
麥格尼斯-加德納說,由於失竊物品往往在盜竊後數年甚至數十年才出現,因此最初的竊賊很少受到制裁。「因為一件藝術品不需要所有權文件,就可以從一個所有者轉讓給另一個所有者,所以被盜物品很容易進入合法的商業流通。」
另有一些畫作則在地下交易中,直接被當成了貨幣,用於交換毒品和武器。
2016年,義大利那不勒斯,警方搜查在逃大毒梟拉斐爾·因佩裡亞萊(Raffaele Imperiale)的豪華據點時,意外找到兩幅被盜14年的梵谷畫作——《斯海弗寧恩的海景》和《離開尼厄嫩教堂》。它們就擱置在儲物間的角落,沒有任何保護。萬幸的是它們依舊完好。
從因佩裡亞萊據點找到的兩幅梵谷作品
警方通過搜查到的手工交易記帳,發現這兩幅畫已經在毒品市場轉手了16次之多。
「藝術品永遠都在增值,如果你手裡有梵谷或高更的畫,就能從任何人手裡買到古柯鹼。」《新聞周刊》在一篇文章中提到,黑手黨相信這塊塗了顏料的布能給他們帶來除了財富以外更多的東西。比如,為他們贏得更多尊重。
據FBI統計,每年藝術品犯罪帶來的犯罪收入約為60億到80億美元。在英國,每年被盜的藝術品和古董價值約3億英鎊,僅次於毒品交易,比盜竊車輛更昂貴。
被盜藝術博物館
紐約大學提斯科藝術學院的茲夫·施耐德(Ziv Schneider)為此建造了一個虛擬博物館——被盜藝術博物館。在這裡,能看到所有消失或被毀的畫作、雕像,以及人類的貪婪。
這個春日,這裡又會多出一件作品——《春日田野》。
資料來源:紐約時報、CNN、大西洋月刊、新聞周刊、《先生,倫勃朗又不見了》(安東尼·亞穆爾,湯姆·麥施伯格)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