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炎炎,那火球正以無可躲避的威力,橫掃珠江三角洲。這熱,這暑,如洪爐,如蒸煮,每天身水身汗地在暴日下勞作,回到家卻茶飯不思。這是我兒時記憶中的夏天。
小學時的暑假,父親要我回番禺縣化龍鎮的家鄉參加勞動,和鄉親們一起撬花生,蒔田、拔草,對炎夏的燥熱難耐印象特別深刻。然而,印象更深的是回到鄉親家,瓜棚下那涼在晚風中的一碗木棉花冬瓜粥。
記得那天特別熱,是一種乾熱,身上的汗早就蒸發完了。跟著叔公走進細墟的南街,回到家。剛進家門,叔公就大聲問:「今晚吃什麼,熱死人了。」叔婆從廚房應聲:「例牌啦,今晚食粥,木棉花冬瓜粥炒麵。」
這時,我看見水瓜棚下的矮桌上放著幾碗粥,我走近看了一眼,那粥,因了幹木棉花的緣故,呈淡淡的暗紅色,連著皮的冬瓜塊染了粥水,卻像晶瑩的瑪瑙。也許因為餓了,叔公棒起碗就喝。「哇,舒服曬!小玲,你也喝,喝了不會中暑。「
聽叔公的話,我也拿起碗對著嘴巴喝下去,當這不著油跡的清粥投進幹得快冒火的喉嚨,剎那間如一股清流,貫注我的腸胃,然後忽然感到自己正受著撫慰。
叔婆又從廚房端出幾大碗,覺得暑氣消減的我開始慢慢地研究這讓我暢快無比的木棉花冬瓜粥。原來這粥用一小撮米,放了大塊冬瓜,還要放燈心花,扁豆、薏仁,全部都是廣府人家認為是清熱消暑藥材的強強聯合,大火煲出來的粥全部的意味就是一個「清」字。
這「清」,是水,是深綠,是夏天裡的嚮往。一個「清」字,可以組「清涼」、「清新」、「清爽」、「清朗」……數不盡的令人為之一振的好詞。於是,我由衷相信,木棉花冬瓜粥消暑的絕對功效。
就在我還在細細品味寡淡的扁豆、薏仁的時候,叔婆端出一碟豉油王炒麵。叔公說:「大暑天時,食龍肉都無味,唯有這消暑祛溼粥配豉油王炒麵是至正(讀jian3,絕配)的。」聽話,我真的夾一撮炒麵,放進嘴裡——真的是只能用叔公那個字「正」。木棉花、燈心花以及扁豆、薏仁都是寡味之物,全靠冬瓜吊出清爽,而這帶著深綠的清爽對於終日被汗漬薰陶的珠江三角洲人來說是怎樣的嚮往。所以這時,我們愛極了祛溼帶來的清爽。清淡的粥和味濃的豉油王真的是「正」——絕配。
晚霞已經收盡,化龍細墟的南街依然悶熱,走出家門,踏在青石板路,家家門前都有鄉親端一碗祛溼粥一副怡然的樣子。「點解家家都食祛溼粥?」我問。
「傻女,今日大暑,唔食祛溼粥食鮑魚嗎?」小巷裡是一陣歡快的笑聲。
很多年過去了,依然記得那個大暑之日食的祛溼粥。祛溼粥是珠江三角洲生民暑天度夏的恩物,雖味寡,卻又出真味。因此,在我成家後,每年都會煲木棉花冬瓜祛溼粥。越煲,越食,便越能品出人生的真諦:很多時候,大紅大紫都只是浮雲,甘脆濃肥只是健康的陷阱,最真的最有力量的東西,就隱藏在平凡的外衣裡面——如果你願意,細細地啜粥裡的木棉花,冬瓜和扁豆薏仁,會發現其實它們是有味的,如果你耐不住這清簡,可以加糖或者加鹽。極簡的東西如一張素絹,等待有緣人著色。
今年,大暑將至,我又煲木棉花冬瓜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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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小玲姐同遊珠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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