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劇《白夜追兇》8月份上線以來,男主角潘粵明持續火熱。美國付費視頻平臺Netflix剛剛宣布購買了該劇版權,借作品完成形象重塑的潘粵明,看來還要去全世界觀眾面前比畫兩下。
《白夜追兇》劇照
因為《白夜追兇》,潘粵明遇到了蜂擁而至的粉絲。他上一次因為作品受到如此多關注還是10年前。
那時候人們追星不像現在,從歷史視頻資料裡截圖、配字,做成表情包,用這些表情包去微博評論並大聲表白,表白時會使用可愛的綽號:奶潘,潘萌萌——幾乎跟《白夜追兇》中潘粵明的角色形象正好相反。
他在這部劇裡一人分飾兩角。雙胞胎哥哥關宏峰是刑偵隊長,弟弟關宏宇則是滅門慘案犯罪嫌疑人。大家對潘粵明演技的肯定主要集中在他將「二關」區分出了層次,哥哥沉穩,弟弟相對活潑。不僅如此,還有關宏宇需要假扮哥哥出現在刑偵隊中這一「第三層次」,甚至關宏峰也有需要假扮弟弟的戲份。所以網友總結,這位演員原來「一人分飾四角」。
許多人於是問潘粵明表演時如何設計這兩個角色,他跟我說的版本是「貓狗大法」。「我當時就很淘氣,把這哥兒倆設想成兩個動物,一個貓,一個狗,演的時候心裡想著這個屬性就不會跑太偏。」實際上當然要複雜得多。
「區分不同性格要從做派、聲音和語速、表情、待人接物以及一些小動作全方位去把握。」他把兩兄弟的區別細化到喝水時拿杯子的方式,哥哥可能是邊思考邊拿,弟弟渴了抄起杯子就喝。眼神當然最重要。關宏峰眼神篤定,從來都是直視,關宏宇吊兒郎當,眼球亂轉。「關宏峰在明處,關宏宇在暗處,但心理狀態其實恰好相反。」
《白夜追兇》劇照
不過,無論是哥哥關宏峰還是弟弟關宏宇,也不管兩人性格差異多大,潘粵明在劇中的外表是糙定了,儘管刑偵隊長關宏峰通常打扮是瀟灑的大衣。除了糙,還有點黑,有點胖。「我現在都破罐子破摔了,有時候還拿自己這個胖調侃。但是我也知道這樣不好,演員還是比較講究賣相的,對吧?以前說我老演小生,擱現在,演《牡丹亭》臉盤子跟盆那麼大,一上臺人家都得噴你。」
《白夜追兇》是涉案題材,倘若審查沒過,顏值和身材都不復以往的潘粵明很可能還是停留在他從前「有一搭無一搭的半工作狀態」。在這樣的狀態下,選擇餘地小,倘若到手一些一般般的劇本,他沒準兒也接了。如果實在沒有能接得下手的,他就開始考慮一些別的生存技能。
2012年婚姻變故後,潘粵明成立了工作室,原本就是想開拓演員之外的路徑。實際上,潘粵明大學裡學的就是「影視製作」,攝影作業拍過不少,後來幹場記,「看東西有畫面感」,他覺得這一塊兒還沒發力。「我不是說我有多大的力,因為全部精力都專注在表演上,其他領域還沒來得及涉及。」
潘粵明現在是長胖了。但從小瘦,到中學才長個兒。直到初中,做廣播體操還排在最前邊兒。但好在機靈。當時他們班上有位少年籃球隊的同學,雖然個兒高,但摔跤摔不過潘粵明,畢竟他閃轉騰挪,挺靈活。他還愛玩兒單槓,引體向上什麼的都不在話下。「那會兒就有腹肌。」他強調了一下「腹肌」這個詞。
瘦弱、個兒矮,還淘氣,放學不回家,跟同學跑去遊戲廳玩電子遊戲。有一回玩得正熱烈,又獎了一條命,高興著呢,後腦勺挨了一拖鞋,回頭一看是他爸,一手拿著拖鞋,一手拿著筷子。少年潘粵明依舊保持體面而不失禮貌的微笑,「臉都笑僵了,因為當著同學面兒挨揍實在太沒面子」。他扭臉就走,一邊走一邊回頭,看他爸有沒有追上來打。
「你會覺得那時我就倔強不認錯對吧?不,我通常會……把損失降到最低。要不我就裝哭,我媽在家,我就先跟她認個錯,找到一個擋箭牌,躲在身後。管用。」
進入表演這行也不是因為形象好,「玉面小生」是很後來的事。最開始他在報紙上看到一個「表演興趣班」,就報了名,交了幾十塊錢,每周末去上兩堂課。後來還在北京電視臺《七色光》節目裡做了一年學生主持人,開始接觸影視圈。
第一次演電影是在李連杰主演的《方世玉》裡跑龍套,剃個禿子站在雷老虎後面演了一個家丁。「我們可不懂什麼叫龍套,真刀真槍幹了就挺開心。站在那兒你也得有戲啊。」
就在那個片場,《三國演義》的導演看到了這位「玉面家丁」,給了他吳景帝孫休一角。1992~1993年,潘粵明就在這些劇組裡來回晃。那時北影廠是仿清一條街,全是老樓。有一天潘粵明去其中一個筒子樓,找北京電影學院94班的一個哥們兒吃飯,對方說吃之前他得先見一個劇組,行,就見唄,他就跟著一塊兒去了。甩了幾張照片在那兒,那還是BP機時代,他自己哪兒有這潮貨,留下了他爸的號碼。
隔幾天,劇組召喚他去,他就見著路學長導演了。潘粵明也不清楚這是個什麼戲,光知道女主角是女明星馬曉晴。看潘粵明愣頭愣腦進了屋,路學長拿起小DV,腳往桌上一搭,再點上一根煙就開始跟他聊天。潘粵明記得瞎侃了半個多小時,他以為要去當攝像呢,走的時候卻夾走了劇本。「一個不知道第二天的飯怎麼解決的小孩兒,要在一膠片電影裡當男一號了,這是什麼意義啊。」
這部電影就是後來的《非常夏日》,他在裡面扮演懦弱但逐漸找回勇氣的修理工。好歹開始正兒八經的演員生涯了。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片子評價不錯,潘粵明說他很可能繼續幹別的。「人家都說你這孩子形象好,我從來不懂形象好壞,那會兒也沒這概念。我就覺得我啥都得學點,到哪兒都能上桌就行了。後來演著演著越來越是那麼回事兒,還拿了獎,所以才幹的演員。」
《非常夏日》海報
實際上,他也沒有固定追求是要當演員,就像他紅了之後也沒有規劃演藝生涯一樣,就是在劇組混著。場記、剪輯都幹過。「人家一看,這小孩兒瘦不拉幾的,也幹不了體力活,副導演就跟我說,要不你來幹場記,但場記又太貴。我就說我不貴,我不要錢。我只要拿工資就行。」
直到2016年上《跨界歌王》,節目組在屏幕上打的還是「文藝小生潘粵明」。
10年前,為了跟陳凱歌拍《梅蘭芳》,潘粵明跟梅葆玖的弟子胡文閣學習,學完了自己在組裡練。潘粵明一個北京爺們兒演一位男旦,還是覺得挺有難度。「我就儘量去模仿,手眼怎麼動,小碎步怎麼走,腰身怎麼扭。」他扮演的角色叫朱慧芳,是梅蘭芳的表哥,二人一塊起步,最初甚至比梅蘭芳還有名,後來成了落魄伶人。有一天章子怡扮演的孟曉冬和黎明扮演的梅蘭芳在一個茶樓見面,正好撞到他在這裡賣藝。梅蘭芳託人給他送了一袋大洋,他拿著大洋,跑到二人包廂裡,舉起就往桌上砸。這場戲裡,潘粵明表現了朱慧芳的傲慢和嫉妒,屈辱和寒酸,情緒和情感都比較複雜。
後來潘粵明去後期錄音,發現這段「包廂怒罵」沒了,只餘下他畫眉和坐大腿的部分——他帶著成大名前的梅蘭芳去見權貴,還給他演示怎麼坐在這位爺的大腿上。但僅是這兩幕,配上彼時他白皙的臉,柔媚全出。這算不算一種突破?潘粵明覺得沒那麼多說法,這就是一種嘗試,「不是看上去突破了就滿意了,突破也有真的突破了還是破相了呢」。
拍完《非常夏日》後幾年,潘粵明的確扮演的大都是小生角色。有一回又演一個類似的角色,在片場叫路學長給碰上了。路導演也是典型的老北京,調侃功力挺深。他見著潘粵明,挖苦他說:「回頭把你這幾年的片子剪到一塊兒,看著跟一個片子似的。」
即便是《藍色愛情》裡的刑警也帶著濃重的少年氣。2006年是一個高峰,這一年他在三部央視大戲裡扮演各式小生。《京華煙雲》裡是叛逆民國公子哥兒曾蓀亞,《白蛇傳》裡傻書生許仙,《紅衣坊》裡的張雲天要複雜一些,從單純到精明再到滄桑。正是這部戲讓他跟董潔結緣。
《京華煙雲》劇照
《紅衣坊》劇照
2008到2012年,他跟董潔的婚姻維持五年。「關注度」在他身上實踐了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2012年是洶湧的謠言,2017年則是熱情的粉絲,這中間的五年則是沉寂。所以許多人說潘粵明這回是「涅槃重生」,或者更為赤裸的「翻紅」。潘粵明應對現在翻紅新形勢的方式是努力在微博上跟大家互動,給評論點讚。「變化當然有,那時怎麼吃都不胖,怎麼耍都不累;那會兒網絡還沒這麼發達,也沒人關心我個人的生活和興趣,現在大家想看,我就發一點畫兒和字兒,曬一些日常生活。」
事隔多年,潘粵明再次引起大量關注的角色,竟然還是警察。只是玉面、文藝、小生這些字眼都不再適用,他成了一個有點發福的中年刑警。因為生活經歷和外在形象改變,人們看到了潘粵明的表演。「從前演警察,你怎麼演大家都覺得就是警察,大家有既定印象,有時候不太看你是怎麼處理人物的,現在大家不管你是什麼,首先要看你怎麼演。不僅是我,整個市場的觀念都在變化,觀眾的要求也比從前高多了。」
2009年5月,潘粵明在福建拍攝電影《為你而來》發生了車禍,更準確地講是發生了「事故」。他扮演一位攝影師,去山村拍照卻遭遇泥石流,於是開著自己的吉普車義務搶險。「我得把車開得九曲十八彎,因為之後要做泥石流特效。這場戲拍到第七條,就出事了。」
前六條拍的都是說臺詞,還差最後一條,攝像師在後排,需要掛著他和女演員的肩膀拍一組車窗外的空鏡。潘粵明是司機,女演員坐在副駕駛。他們開的2020吉普是輛報廢車,沒有助力。輪胎軋到大石頭,一別,方向盤自己就跟著打歪了。取景地是一個礦區,一面是斜線距離23米的深淵,這一歪,一車三人摔出路面,墮入崖底。
兩樁幸事,一是沒系安全帶,二是當時因為光不夠掀掉了車頂的帆布帳篷,墜崖時人才能被掄出去。「那車最後是四輪朝上,要是繫著安全帶,或者帳篷沒掀掉,我們就都在車裡被拍死了。」他是一口血噴醒的,一睜眼,發現自己在山崖下,周圍全是模糊的哭喊聲。他發現自己喘不上氣,嗓子眼兒裡全是血,氣管裡也是,像狗一樣拼命捯氣兒。接著他被送到了最近的鄉鎮醫院,抽出肺中淤血,撿回一條命。
這件事之後,一到拍有些危險的戲,潘粵明還是會想起幾年前這樁事故。《唐人街探案》裡,他扮演一位愛上養女的變態殺人犯李先生,最後罪行暴露,要從十幾米高破窗而出。
那是在氣溫三四十攝氏度的曼谷,「一身汗,特別黏,收工的心情你想想,很想回去洗個澡吃點東西」。本來這場戲已經結束,最後破窗那一躍已由替身完成,末了導演還是覺得得演員自己來。最後電影裡的呈現是一個連續鏡頭,從近景開始,潘粵明對著養女說「我愛你」,開始哭,隨即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扭臉就去撞玻璃,鏡頭跟著他,墜落,落地瞬間又被車撞飛出去。
《唐人街探案》並不是潘粵明轉型後的第一部戲。2013年,也就是離婚後第二年,他把自己從消沉裡拉扯出來,出現在《脫軌時代》劇組,跟張靜初搭戲,演她頹喪的前夫。這跟他當時的狀態如出一轍,他讓導演五百「利用他這一點把戲拍好」。他一直想轉型,做各種嘗試,現實陰差陽錯地搭了把手。
《脫軌時代》劇照
2015年,潘粵明還嘗試了演話劇,是個喜劇,叫《只因單身在一起》,這部戲有七種結局,最後由觀眾現場投票決定。潘粵明自己有偏愛的結局嗎?
「有。偏愛喜劇的、大團圓的結局。」
三聯生活周刊:上世紀90年代你在北京師範大學藝術系讀的是「影視製作」,那時主要學了些什麼?
潘粵明:最常幹的事是攝影。我們學照明技巧、暗房工藝,當然還有跑出去拍照。景山公園、北海和故宮就常去,沒少拍類似「故宮的雪」和「景山的夏天」這些照片,因為有北京特色嘛。但我印象最深的是站在立交橋上,看著一望無際的「天津大發」。你們都不知道什麼是天津大發了。北京有幾年計程車全是小麵包,就叫天津大發,黃色車身,從立交橋看出去,特別壯觀。老師會給我們顯影液,大家拍回來就鑽進暗房。
三聯生活周刊:那還是膠片時代。
潘粵明:數字已經來臨了,但還站在有點遠的地方。我記得2001年,我在深圳拍戲,還特地去了那兒著名的華強北路,去看一張256M的記憶卡,要2000塊錢。而且還是記憶棒,特別長,特別笨。我們學生哪兒有錢啊,買個膠捲還摳摳搜搜的呢,我們用不起富士,它得25、30塊一卷,所以都買樂凱,簡裝的只要幾塊錢。洗照片比買膠捲還貴,洗一次百十來塊錢就出去了。有些洗印店說洗兩卷給一張大的,一聽這麼好的事兒,這張大的就能選上好半天。
三聯生活周刊:現在又到了網劇時代,與之前在傳統的電影電視劇裡表演相比,有區別嗎?
潘粵明:肯定不同。我覺得最主要的是網劇本身是另一種產品了。網劇劇本信息量很大,比如《白夜追兇》這樣的懸疑劇,製作工藝和推理的設置都已經進步到一定程度了,演員就需要把大量信息濃縮在表演上,主要承擔的劇情推進作用要大得多。就像往杯子裡放一個泡騰片,觀眾看的是泡騰片進入水裡的整個過程,這樣雖然他們沒有真正嘗到這杯水,也能通過這個過程感受到這杯飲料它到底是什麼味道。所以我們就是在濃縮這個泡騰片,能濃縮多少就濃縮多少,所有的信息量,能通過一個鏡頭表現就不通過兩個鏡頭。我覺得這是最大的不同。一部劇是一個整體,劇本、節奏、導演都在變化,表演肯定也要去匹配。
《白夜追兇》劇照
三聯生活周刊:你跟陳凱歌這樣的資深導演合作過,又跟年輕導演合作,工作方法會有不同嗎?
潘粵明:會有。我覺得年輕導演,他會比較在意效果,比如說如果是個處女作,很多方面他可能會積極聽取你的意見。有經驗的導演,他就帶著風格來的,你只需要接納他的信息,用表演去貼合他想要的東西。
三聯生活周刊:你提到演不同角色,眼神處理會不同,除了《白夜追兇》,還有別的例子嗎?
潘粵明:比如《唐人街探案》裡這麼一個心理扭曲的人,性格陰鬱。變態殺手眼神是呆滯的,他想不想殺你你都不知道。他可能根本不看你,他也可能盯著你,他看你一秒鐘是一種情緒,他看你十秒鐘不說話又是另一種情緒,他如果一個小時只盯著一個地方,你問了他多少話他都不回答你,就非常恐怖了。有了這種眼神,他連笑你都會害怕,他幹什麼你都會害怕。看到了吧,表演時眼神的力量。
三聯生活周刊:《白夜追兇》後你開始進入非常忙碌的狀態,感覺如何?
潘粵明:我剛才還在想呢,今天真是天氣特別好,想到戶外走走,而不是現在在這房車裡。想跟人聊聊天,曬曬太陽。我自己有一些愛好,書法、繪畫、收藏、喝茶,這還挺老年人的。但忙起來是理所應當的,畢竟還年富力強,總得創點業。累點只要值就行了。不願意付出那些不值當的累。為一些瑣碎的事情傷腦筋,糾結,互相傷害,我覺得那種累就比較不明智。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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