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臺詞，亦稱戲劇臺詞裡的言外之意和未盡之言。《雷雨》課堂上，我帶領同學們賞析了幾處飽含豐富意蘊的潛臺詞，去「妙悟 」臺詞之下的「無窮之意」，體會其中蘊含的緊張激烈的戲劇衝突。
課後，我讓同學們自己挑選精彩的語言進行品味，領悟其「無畫處皆成妙境」的言語之妙，學會揣摩人物心理，理性地分析複雜人物形象的豐富性。
今天，請跟隨高一11班的學子們走進《雷雨》人物語言背後複雜的內心世界，以上帝視角一窺其中人性的掙扎與矛盾。
無錫是周樸園和魯侍萍悲慘愛情開始和結束的地方，對周樸園來說，留在無錫的是與魯侍萍的愛情的美好回憶，對魯侍萍來說卻是她痛苦的開端。
「梅家一個年輕小姐，很賢惠，也很規矩。有一天夜裡，忽然投水死了。後來，後來，一你知道嗎？」
這句話的潛臺詞是：以前那個和我戀愛的是一個小姐、不是僕人；而且後來她投水死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反正和我沒關係。你聽說過嗎？
這段過去是周樸園編造的，他為了維護自己的形象，極力與身為僕人的待萍撒清關係。但沒想到被當事人聽到。體現了周樸園的虛偽與不負責任的懦弱，敢做不敢當。
在周樸園回憶完畢後提出了問題，魯侍萍用簡短的三個字回答，既為下文魯侍萍自己的回憶做了鋪墊，也隱瞞了自己沒死的真相，循序漸進地試探。
——「她是個下等人，不很守本分的。」
①自嘲。笑自己遇人不淑，笑自己看錯人。
②後悔。下等人的身份與周樸園的社會上層人士的身份不相配，後悔自己年輕時和周樸園相愛，後悔自己當初的軟弱無力。
③「不很守本分」，也是對周樸園的反抗，刻意與周樸園唱反調。
在周樸園與魯侍萍的對話中，周樸園說了很多回「哦」，即使一個字，它背後的潛臺詞也是很豐富的，特別是這裡，前面有汗涔涔地地作形容詞，可以突顯他當時的緊張：怎麼這個女人知道這麼多的事情，而且不是她虛假亂造，這.……
這周公子說的就是我啊！這個女人有什麼來頭，她是不是也知道是我！天啊，千萬不要.千萬不要是梅待萍，不能被她看出來，正是他的緊張和擔憂，他後面再一次詢問侍萍的姓。
當周樸園說自己與侍萍的關係是親威的時候，侍萍可能認為周樸園到如今都還不願承認那段往事，自己在周樸園的心中重中既是死去的人了，又是周樸園不願承認的過去，從而感到悲痛。
①清楚自己當初只以姑娘身份與周樸園發生關係，沒名沒分。
②只提自己是「下人」，不提周萍，表明她不想拿自己為周樸園生過兒子而說事詐恩。
③較冷靜，不情緒化，與當年尋死的姑娘形成鮮明對比，側面說明多年來她經受的磨難之多，使她成長如斯。
④變相承認自己的身份，即自認自己和周樸園的關係僅此而己，沒有舊情復燃等意向，並決心坦然面對過去。
同學們對周樸園和魯侍萍的弦外之音進行了惟妙惟肖的描寫。周樸園在明處，如驚弓之鳥一步步試探侍萍的身份；魯侍萍在暗處，一點點揭露出三十年前的真相。當侍萍冷靜又悲憤地敘述她悲慘的遭遇時，周樸園表面上故作鎮定，內心卻醞釀著驚濤駭浪，內心發虛，大汗淋漓，時而故作試探，時而謊稱親戚，時而假意修墓，最終再起懷疑，道貌岸然之態暴露無遺。（陳利 點評）
「話很多。我看你的性情好像沒有大改——魯貴像是個很不老實的人。」
這句話的潛臺詞是：你的個性和以前一樣直率，容易把事情說出去。要是說給魯貴，像他這樣不老實的人肯定會做手腳，到時候你們一個也吃不了兜著走。
這句話是帶有威脅性的，周樸園看中利益與家族形象，不允許出現這樣的事。所以可以從中看出他的虛偽與冷血。
①深諳周樸園唯利是圖的商人本性，知其怕魯貴利用自己與周樸園的關係謀利。
②對周樸園了解甚深，「聞弦歌而知雅意」。
③對周樸園的擔憂與試探抱譏笑態度。
④深諳魯貴本性。不得已嫁與這樣的人，說明她過活得太沒有選擇。
雖然這裡魯侍萍只說了「什麼」二字，但能明顯體會出侍萍內心的驚訝、痛心和悲憤，眼淚將要止不住留下的感覺。魯侍萍的反問，可見她對於周樸園認為她是來要錢的思想和自己竟然又重新回到周家的苦澀、怨憤的潛臺詞。
從這句話可以看出魯侍萍飽含折磨苦難的三十年生活，讓她蛻變成一個隱忍、知趣的人。更能體現出她此刻心中的掙扎和痛苦。
一字一句再現了侍萍與周樸園之間微妙的內心活動，從多個角度展現了雙方複雜而立體的人物形象。
侍萍的身份暴露後，周樸園馬上卸下了偽善的面具，露出了猙獰的面目，在厲聲責問試圖恐嚇、懷念舊情哄騙無果後，他拿出了自以為戰無不勝的法寶——金錢，「你要多少錢吧！」的言下之意便是「你開個價吧！只要你儘快走，再也不回來，多少我都接受！」他的偽善表現得淋漓盡致——一旦名譽地位受到威脅，他便不顧念任何感情，完全暴露出資產階級的真實嘴臉。
而魯侍萍從幾十年的壓迫中已經把自己磨練得剛毅勇敢，將支票撕得粉碎。面對支票的兩種態度，顯現出矛盾雙方尖銳的性格矛盾與戲劇衝突，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展。 （陳利 點評）
這句話的潛臺詞是：我知道你叫魯大海，而且是我的兒子，但是你還是最反抗我的工人！與前文」我自己的骨肉在礦上鼓動罷工，反對我「相照應。雖然周樸園的語氣看似很平談，實際內心定感到無比諷刺，但還要裝作不知道這其中的關係， 就是為了擺脫年輕時所犯的錯，同樣表現出周樸園的重利、虛偽、冷血、懦弱的特點。
此時周萍本因為有人想退回，周樸園卻把他叫住。因為前幕魯待萍的願望就是想多看幾眼周萍，剛好能夠抓住這次機會。周樸園也許是出自一種這樣的心理：剛好魯侍萍滿足了，就可以趕緊把她打發走，免得麻煩上身，當然也有可能是想讓魯侍萍都多看周萍幾眼（為魯詩萍著想），給讀者創造遐想的空間。(當然，後者可能性很低）。
「（順手抽過來）對了，傻小子，沒有經驗只會胡喊是不成的。」
①資本家對錢的力量的迷信，使他如上帝般對「初生牛續」魯大海抱有一種將近憐憫的嘲諷。
②用金錢取得的勝利如他所願，自以為知曉一切，因魯大海的敗落而得意。
③剛剛得知魯大海是他的親兒子。對其行徑抱有一種奇異的憐憫、優越感、譏諷、得意的複雜情感。
④「胡喊」是他作為資本家、大家長對於新風的不屑，也是他對於自己勝利的優越感。
親耳聽著魯大海一字一句地道出陳年真相，周樸園慌了，他喊出了話去否認他，但這絕不意味著魯大海說出的話是假的，他心中在想：他怎麼會知道當年發生的事情，不，我不能再讓他說下去了，被下人聽了去，會到外面去，宣揚去壞了我的名聲的；同時這也是在安慰他自己那顆不安的心，魯大海說的話是假的，那麼他就從未乾過那些「久人命的勾當」，也就從不曾虧欠過他人什麼。見魯大海沒有服從自己的命令，他就把命令下給了聽他號令的僕人，心裡的暗語與前一句無異。
這句話暗藏著周樸園對自己的兒子魯大海的疼惜，雖然周樸園是個資本家，也作出殺人的事情，但面對自己的兒子還有點人性，有著憐憫的心。當周樸園清楚所有關係之後，面對自己的兒子們打架，便會帶著父親的態度呵斥他們。
周樸園在知道魯大海身份後，依然擺出資本家對待工人的冷酷的面孔和傲慢態度，他明知故問魯大海「叫什麼名字」，諷刺、挖苦、嘲笑魯大海說「傻小子，沒有經驗只會胡喊是不成的」，以顯示他的老練和得意；因害怕魯大海將過去醜事抖出，破壞他在「最有秩序」家中的形象而厲聲呵斥，同時在大海被打時，身為父親又生出惻隱之心。同學們抓住了這些態度的轉變，亦感受到了周樸園人性的複雜。（陳利 點評）
潛臺詞，如空中之音、水中之月、鏡中之象，同學們精彩的潛臺詞分析讓我們得以深入了劇中人的內心世界，目睹身處各種複雜關係中的凡俗的人的苦難和掙扎, 在為人物如浮萍般在悲劇中飄搖而唏噓的同時，也深省了其深刻的內涵。
202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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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編：中山大學中文系 陳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