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28年)的中午,一直忙碌的唐玄宗忽然給自己放了一天假。
放假為了休息,當然不是。
為了泡妞,唐玄宗雖好美色,比起大唐的江山,此時的他更在意江山而非美人。
之所以從繁重的政務中放開自己,目的只為一個——見一個人。
準確的說是見一個孩子,一個被世人稱為神童的孩子。
孩子七歲能文,幼時就已粗通黃老列莊學說,這樣的資質在大唐百年難得一見。
身為帝王,這樣的人才,不能不見。
其實這個孩子的名字,他早早就聽過,並在腦海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年初,他下詔讓精通佛、道、孔子者,前往京師進行辯論。
敢來的人都是成名已久的學問家,他們寄希望這次辯論賽上獲得國家的賞識,好為國效力。
這樣的場面,自是十分的激烈。
他本以為獲勝的必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卻不想途中殺出了一匹黑馬。
有個名叫員亻叔的,九歲登上講壇,辯論出言流暢尖銳,在座的人全都折服。——(有員俶者,九歲升坐,詞辯注射,坐人皆屈。)
這樣的表現太過驚豔,驚得讓他也忍不住問身旁的人,此少年是何來歷,旁人答道:「此人是員半千的孫子。」
員半千,原名員餘慶,因拜學士王義方為師,義方非常欣賞餘慶的才能,對他說:「五百年有一賢者降生,你對此當之無愧。」因此改名為「半千」。
得知是員半千的孫子,他便理解了,感慨了聲:「半千孫,固當然。
」
本以為這樣的人物足夠驚豔大唐。
卻不想,員亻叔告訴他,他並不是最驚豔的,還有一個人,他是無論如何也贏不了的。
是一個叫李泌的孩子。
年7歲。
這一番話,讓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話,在大唐沒有最驚豔的,只有更驚豔的。
正因為這次的印象太過深刻,他才有了親自見一見的心思。
畢竟這年頭,有貌有才的不多,欺名盜世之徒實在不少,光聽名聲是不夠的,是驚豔還是驚魂,拉出來遛一遛才知道。
見面的地點就在皇宮,為了打發時間,唐玄宗讓人擺起了圍棋。
下棋並不是目的,目的是考核。
神童年年有,大唐特別多。
身為帝王,他要的是神童中的神童,並非能力出眾而已。
午後兩點,正常的上班時間。
棋盤也魏晉分明。
孩子來了,7歲的孩子,不卑不亢,漫步而來。
沒有見皇帝的驚慌,也沒有步入皇宮的喜悅。
臉上波瀾不驚,眼神更是清澈無比,那感覺讓人生出見的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
唐玄宗瞥了一眼孩子給一旁下棋的宰相張說丟了個眼色。
張說微微一笑,指著棋盤對孩子說道:「請賦方圓動靜」。
李泌回道:「願聞其略。」(大致要求)
張說微微一笑:「方若棋局,圓若棋子,動若棋生,靜若棋死。」
李泌道:「這個不難,方若行義,圓若用智,動若騁材,靜若得意。」
「行義、智慧、「聘才」三位一體,達到「得意」的程度。這就是我的答案。
毫無疑問,這個答案足夠驚豔。
唐玄宗非常高興,賜李泌束帛,敕其家曰:「善視養之。」
除了唐玄宗對他非常喜愛之外,大名鼎鼎的宰相張九齡,一口一個「小友」叫著,並且還不怕妻子的懷疑,常引至臥內,大臣韋虛心、張廷珪恨不得與他結拜兄弟。
如果說這是主角光環,這大概是歷史上最亮的主角光環。
事實上,李泌也不負主角光環的照耀。
長大後的李泌才學廣博,對《易經》研究堪稱大師級別,皇宮那個方向開個門,長安街那個地方做個買賣能掙錢,他都推演得絲毫不差。
這樣的人,到那兒都是光環。
如果說,他有什麼毛病。
只有一個,喜歡道術。
不知是人世間殘留的學問不足以讓他研究的,總之這位神童先生很早就開始修煉道術。
平日裡漫遊於嵩山、華山、終南山之間,目的就是尋得神仙,好學得長生之術。
如果你覺得他是小孩子玩泥巴,由著性子玩耍,那就大錯特錯了。
對於神仙,人家是認真。
天寶年間,他到皇宮獻了一篇畢業論文,題目叫《復明堂九鼎議》,這篇論文獲得了唐玄宗的讚賞。
皇帝也不含糊,神童有才,就該重用。
當即詔翰林院,又任東宮供奉。
鬧騰歸鬧騰,一點都不耽誤當官掙錢,順道還幫了一把地位不穩太子李亨。
錦上添花人人都會,雪中送炭未必人人能做。
這番舉動自然贏得了大唐下一任CEO的好感,但也在無形中得罪了一個人——楊國忠。
對於這個人,筆者曾經多次提起過,這是一個從骨子裡就看不得別人好的小人。
誰日子好過了,他心裡就不痛快。
楊小人一看神童出了書賺了名聲不說,還升了官與下一任CEO拉好了關係。
心裡自是不痛快,況且神童早前寫賦譏笑諷刺他,將他與流氓安祿山扯在一起,不收拾他,我還是楊國忠麼?
小人的名聲豈不是白背了。
楊宰相很難得的加了一次班,連夜寫了檢舉信,通過紀檢委送到了皇帝的手中。
檢舉信的內容很簡單,神童愛寫反詩。
這種文字遊戲,玩得是心跳。
誰手中的籌碼大,誰的心跳就足夠強大,很顯然此時的李泌還比不上楊國忠。
所以,他退了。——乃潛遁名山,以習隱自適
不當官,我修仙總可以吧?
有些人,註定是做不成神仙的。
李泌就是這樣的人。
儘管他一心向道,但俗物已經伴隨著他。
據說,他曾經聽到一個和尚念經的聲音,悲涼委婉而有遺世之響。他認為是個神仙。
卻不想,來的是個做苦工的老僧,既不知姓名,也不知是那個廟裡的。
和尚常常以殘羹剩飯充飢,吃飽了就伸伸懶腰,找個角落去睡覺,一副乞丐的模樣。
他出於好奇,在一個寒冬深夜,一個人偷偷去找他,正碰到和尚把撿來的幹牛糞,壘作一堆當柴燒,生起火來烤芋頭。
和尚在火堆旁縮做一團,面頰上鼻涕都被凍成了冰棍。
直覺告訴他,這和尚不簡單。
他既沒有上前打擾,也沒有說話,而是跪在一旁。
和尚似沒有看見他一般,該吃的吃,該喝的喝,順道還罵了他幾句。
等吃得差不多了,和尚才將吃過的半個芋頭遞給他。
他沒有嫌棄,很多傳奇故事告訴他,越是這樣的人,越有可能是神仙,所以他恭敬的吃了和尚的半個芋頭。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和尚看他吃完,說了句:「領取十年宰相!」說完拍拍手就走了。從此再沒看到他。
對於這些預言,他是懷著虔誠的態度。
他知道,事出必有因,所謂無風不起浪,一切現象的發生都有其原因,而這個原因就在眼前。
曾經的大唐明君唐玄宗已經不負當年之勇,在楊家妹子的調教下,變成了一個貪圖享樂,寵信重用奸臣的昏庸之主。
盛世的表象下是危機。
危機很快就來了,公元(755年12月16日),身兼範陽、平盧、河東三節度使的大流氓安祿山,在聯合同羅、奚、契丹、室韋、突厥等將士後,在範陽起兵。
盛世迅速打破。
一時之間,山河動蕩。
作為修仙之人,他發現自己並沒有一顆修仙的心,他關心的依舊是人間疾苦。
得知太子在靈武即位,物色求訪賢士解救大唐時,他第一時間出山了。
人間需要的是李泌而不是李神仙。
他開始分析當時天下大勢和成敗的關鍵所在,並指出此戰必是持久戰。
想要打贏這場持久戰,除了需要囤積物資,團結百姓,跟更需要的主帥。
恰好,軍隊商議元帥一職時,很多人看中了建寧王,唯獨他表示反對。
他給出的理由很簡單,廣平王已是太子,用建寧王做元帥,萬一元帥立下戰功,而朝廷又不給他做太子,皇上想過後果麼?」
應該說,這個認知很準。
從後來的結果看,這個建議避免了大唐內部的分裂。
做了皇帝的李亨想起昔日宰相李林甫的陷害,決意效仿一回伍子胥,他再一次出手。
身為天子卻念及舊恨,不能以寬廣的胸懷顯示於天下,未免讓人看不起。
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沒必要斤斤計較。
至此,皇帝仁義之名廣播。
面對敵人,他迅速做出了判斷:「天下大計,非所知也。不出二年,無寇矣。陛下無欲速,夫王者之師,當務萬全,圖久安,使無後害。」
(安祿山、史思明等人是一群沒有宗旨的烏合之眾,目的只在搶劫,而我們則需要「無欲速」,要著眼於長久,目的是要把叛軍趕出老巢,一網打盡,不留後患。)
面對戰局,他胸有成竹,早早就定下了「挫其銳,解其紛」的戰略目標。
以李光弼守太原,出井陘;郭子儀取馮詡,入河東,隔斷盜魁四將,不敢南移一步。
再命郭子儀以逸待勞,剪除其弱卒,各個擊破。
大唐這盤亂棋,經過他的手,一步一步得以恢復。
天下最終恢復了平靜,看著熄滅的戰火,他輕輕吐了口氣,轉身瀟灑的離去。
儘管唐肅宗下詔賜他三品俸祿及隱士服,還為他建造居室,依舊沒有留住他的心。
他清楚,功名、富貴背後藏著的是什麼?
無數次的歷史教訓告訴他,此時他的路只有一條——隱。
這一隱就是好幾十年。
期間,他進山,出山已是常態。
每次出山,做的都是大事,不是解決大唐內部人事問題,就是解決大唐父子隔閡問題,這些問題看似不大,卻能左右歷史。
如果沒有他的調和,唐肅宗父子、唐德宗父子不知道要上演多少次玄武門之變,大唐只怕要亂得多。
雖然他從政的日子並不長,但從沒有抱著應付的態度工作。
最牛的一次,在面對吐蕃咄咄逼人的氣勢,他大膽的提出了北和回紇,南通雲南,西結大食、天竺」以圍毆吐蕃宏大戰略,這就是著名的「困蕃之策」。
目的就是反妥協,反割地。
這條策略,即便是千年後,依舊被人引以為經典戰術。
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毫不妥協,不顧全家性命也要與皇帝爭執達數十次之多。
除了這些,他還做了許多其他的工作。如調整官俸、裁減冗員、如何安置功臣。
對待工作而言,他一直保持著熱情。
儘管他開始很工作,但後來他慢慢變了,變得十分的徹底,一直到他死都不曾改變。
他很清楚披在自己的身上的神仙外衣對自己有多大的好處。
我的根本興趣不在於人間,而在於仙界,這樣—來,與世俗人就會少幾分摩擦,自己也就多幾分安全。
我不是一個危險人物,這是他通過神仙的外衣向世人傳遞的一個信號。
而這也是這麼多年來,他能騰出手來為大唐做一件又一件的大事,一次又一次的化解了大唐的危機。
低調做人,高調做事才是我嚮往神仙的理想。
對於這一點,他曾經在一首詩裡做出了表達。
《長歌行》:
天覆吾,地載吾,天地生吾有意無。
不然絕粒升天衢,不然鳴珂遊帝都。
焉能不貴復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
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氣志是良圖。
請君看取百年事,業就扁舟泛五湖。
只可惜,千百年來,沒幾個人真正明白他的內心。
時至今日,留在他名下的評價,多半說他是個淡泊明志,寧靜致遠,善於運用黃老撥亂反正之道的作為神仙人物。
柳玭:兩京復,泌謀居多,其功乃大於魯連、範蠡。
陽城:鄴侯經邦緯俗之謨,立言垂世之譽,獨善兼濟之略。
司馬光:泌雖詭誕好談神仙,然其知略實有過人者。至於佐肅、代復兩京,不受相位而去,代宗、順宗之在東宮,皆賴泌得安,此其大節可重者也。《舊傳》毀之太過。《家傳》出於其子,雖難盡信,亦豈得盡不信!
直到今天,他依舊被儒家出身、執筆寫歷史的大儒們主觀看法所摒棄。
這是一個會做事的白衣神仙。
對此,他只能瀟灑的擺了擺手,很有神仙派頭的說一句:「我的低調,你們欣賞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