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樂溪 編輯:李忻融
「你知道嗎,我一個演員朋友,因為和投資公司勾搭上了,拿了人家50萬拍網大,她自己還從中抽走了不少錢。」
「片子賺了嗎?」
「打水漂了啊,不過人家公司也不在乎,有2000多萬沒處花呢,投個網大就是玩票。」
這樣的對話,在娛樂資本論做的網大導演生態調查中很是普遍。在網絡大電影的鬥獸場裡,各行各業的人懷揣自己或別人手裡的熱錢,興致勃勃地實踐著他們的電影夢,什麼鬼吹燈、整容液,網大才是中國規模最大的線下實景娛樂體驗。
曾有人斷言,中國的史匹柏有望出現在網大圈。娛樂資本論也在尋找,這些曾經的廣告片導演、給院線導演打下手的助理、剛畢業的學生和小演員們,他們多半很年輕,非科班畢業,但拍電影是一直以來的夢想。
網大造就了他們的「多才多藝」,拍攝成本的捉襟見肘,導致他們往往要包攬製片人、導演、編劇、剪輯甚至宣發的工作,混得好的幾個月就開了公司做小老闆。他們的故事,比電影更令人唏噓。
李明:處女作交了學費
坐在一不小心就談了上億生意的漫咖啡,為一部30萬成本的網大宣發發愁,似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李明,《明日情聖》的導演,他身上的直接與坦誠令小娛印象深刻。「進入網大這個行業,就是前一段趕上風口嘛,」他輕描淡寫,「鄭州滿地都是網大公司和劇組,我有個朋友開後期公司,平時沒什麼活,就免費幫人家剪輯一些網大,水平一般吧,但慢慢的所有網大公司都找他。今年2月到6、7月這半年根本閒不下來,他把鄭州所有的網大後期都接了,倆月就買寶馬了。」
「最近他又沒什麼活了。前段時間大家猛拍網大,就是覺得這個掙錢,但進來才知道,賺錢的不超過10%。」李明並不諱言這是一個低端的圈子,混亂、野蠻生長、看起來光鮮的數據往往經過多重粉飾,「早期有一兩部挺賺錢的,比如《道士出山》賺了大幾百萬,他們就說賺了1000萬。」
進入這個圈子,李明才明白他們想得太簡單。「很多投資人以為拍完做一個月後期就能上了,但大多數網大拍完之後半年才能上,這個周期在很多投資人眼裡就是很浪費的,而且最初都承諾了30%、40%的賺錢率,結果90%都不賺錢。折騰一年半載賺幾十萬,我存支付寶上還能掙不少呢,又沒風險。所以很多衝進來的人,現在又回去做專輯、拍廣告了。」
《明日情聖》是李明和幾位朋友湊錢拍的第一部網大。「肯定問題很多,但作為小成本影片還算及格吧」。今年1月份開拍了10天,花了30萬,但一直拖到9月才上線,目前成本收回來一半,「愛奇藝還有1個月的付費期,」他有些懊惱,「宣發沒做好,就當交學費了吧。」
可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倒黴,比起李明,尹晨陽要幸運得多。通過新片場的青年扶持計劃,尹晨陽和他的創造小團隊順利被新片場籤下,並成功推出了《痞子兵王》。據新片場製片人張軍介紹,公司不僅提供拍攝資金,也會在招商、製作團隊、後期團隊、編劇、文學策劃等各方面提供幫助。
由於有大的發行平臺支持,這部成本60多萬的網大6月份拍完,7月份就上線,目前收益已超過160萬,續集也在前幾天殺青。
而並未掛靠某一平臺的李明,並不懂網大宣發的門道,有錢找發行公司,出讓20-30%分成,沒錢也得請專人來做。「就沒留這塊的預算,找了個人兼著。」 結果片子擱置了兩三個月,等李明找到宣發公司,對方提出要重新剪輯,「投資方有回報壓力,既然也沒人懂宣發,那宣發公司說怎麼樣剪好看,就隨他們了。」
陳幻翔:一部虐童網大,收穫8.0的豆瓣評分
和李明比起來,雖然大學學的是平面設計,畢業後就投奔了動漫行業,但陳幻翔算是「院線圈」的人,他是趙薇《致青春》的紀錄片導演,也參與過當時是參與《六弄咖啡館》的拍攝。
拍完《致青春》後,陳幻翔進入了影視公司,他拍攝的一部23分鐘的微電影《理髮師蓄意殺人事件》,拿到了電影藝術家協會微電影大賽的最佳導演獎。
但陳幻翔告訴小娛:「微電影沒有盈利模式,公司不能一直賠錢投你。所以就跟著公司的院線電影項目,一邊學習,一邊找尋拍攝影片的機會。之後有過幾次拍攝機會,但都有或多或少的原因,導致項目流產。」
「對於我來說,雖然參與過院線電影,從事過美術助理、策劃、分鏡頭繪製、預告片花絮剪輯師等等工作,但距離導演的位置還是很遠。」陳幻翔謙虛地表示,「尤其院線電影投資很大,我的口味又貌似跟主流商業電影有距離,拍攝自己喜歡的劇本,在當時基本上是不太可能。」
隨著網大的發展成熟,曾經在院線和微電影中徘徊的陳幻翔們,找到了一條出路。他們有實踐經驗、也有項目積累,在製片人的引薦下,陳幻翔與聚米金融合作開始拍攝關注虐童事件的網大《荼蘼殺機》。
第一次拍網大,陳幻翔信心滿滿,籌備時連分鏡頭都畫成了一本漫畫書,認為自己的積累已經足夠,可是開拍的第一天就幾乎崩潰。
「小演員難以入戲、天氣突變讓航拍機墜落懸崖、拍攝地漲潮不得不甩戲、晚上突發大雨冰雹、打12K燈的吊車吊臂生鏽、演員休克、跟攝影師吵架等等,」陳幻翔一口氣說了一連串狀況。
當晚拍到凌晨四點,回到賓館,陳幻翔放聲痛哭。「覺得老天為何這樣對我,」回憶起拍攝經歷,他也忍不住笑起來,「但哭完之後想想明天還得繼續,就趕緊躺下睡。」
第二天一早六點起床,又是拍孩子戲拍到凌晨四點。「劇組成員幾乎要不幹了,每個人都認為參與了一部爛片,認為導演完全控制不住場面。」陳幻翔形容,那時現場瀰漫著難以言喻的悲傷氣氛。
直到第三天,男女主角、反派等成人演員終於集體出場,演了一場結尾高潮戲。「這幾位演員也是憋了兩天,攢著勁,演得格外精彩,劇組的人受到鼓舞,一下子凝聚起來,大家就沒有想走的了。」
除了導演掌控力的鍛鍊,陳幻翔遇到的另一個問題是成本控制。《荼蘼殺機》的製作成本最初是55萬,在浙江海寧拍攝八天,但陳幻翔希望能過保證影片的品質接近院線,拍攝進度比較慢,結果拍了八天就沒錢了,只好回北京請製片人繼續找錢。「後來製片人的朋友出手相助,我們去廣東佛山又拍了七天,總算是拍完了,最後的製作成本是70萬,拍攝周期15天。」
「以前在我心中沒有網大和院線的區別,只有成本高低的區別,我覺得低成本同樣可以拍出好看的電影。」陳幻翔說,「做完《荼蘼殺機》下來之後,我的想法發生了改變,成本如果太低確實影響呈現效果,就會很浪費劇本,因為劇本還是很費心血的,如果實現度太低,我覺得不如不拍。」
羅賢亮:地方政府出資拯救電影沙漠
相比不少剛出校園的新兵蛋子,2004年就開始接觸影視行業的羅賢亮算得上是「老炮兒」。2014年網大剛剛躥紅時,做短片、微電影,或者和央視拍些低成本數字電影的人仿佛看到了希望。畢竟在過去,青年導演扶持計劃多集中在北上廣,小鎮青年和剛出來的新人導演沒有資源,很難和科班畢業的學生去競爭。
2015年4、5月份,羅賢亮策劃了一部殭屍電影《道士上山》,後來中途退出,是因為和投資方「有一些分歧」。「那時候拍完了一直沒有上,如果馬上上線的話估計會很火。」羅賢亮篤定地說,「在中國做事情一定要抓住天時,我就馬上策劃抓緊時間寫出了另外一部劇本,要趕上網大的班車。」
在言談中,能夠感覺羅賢亮是個很會抓緊時間的人。「我的發展路徑就像唐僧一樣,我在走的路上,我的團隊也在等著我,而不可能找到所有的團隊才去走我的路,」他語速很快,語氣也很堅定。
在貴州拍攝完網絡大電影《尋蠱》,羅賢亮緊接著開始趕第二部的劇本,在籌備期又去北京接拍了兩部網大。「到了北京我才知道,這邊做網大的速度那才叫真快!」他感嘆,「一個星期出劇本,一個星期拍攝,半個月搞定一部。北京有很多這種劇組在趕工,在做流水線產品,但籌備都不到位。」
網大的投資一般在幾十萬到幾百萬之間,相比院線電影來說「連買盒飯的錢都不夠」,拍攝時間只能壓縮再壓縮,後期服化道經費也要層層篩選,再扣劇組人員薪酬,留給電影本身的錢所剩無幾。
受到成本的約束,80%的導演都是身兼數職,編劇、製片、剪輯、宣發從頭幹到尾,其實都是逼出來的能力。「我在北京做了兩個片子的後期我就知道太貴了,預算根本就不夠,做一張海報就2到6萬,幾十萬兩下就沒了。」
羅賢亮很清楚地知道,目前的網大除了新片場、淘夢網等相對成熟的公司出品的片子,大部分都沒人看,但「院線電影能看的也沒有幾部,整個電影市場都還在起步」。
在《尋蠱》的出品方中,也出現了中共荔波縣委縣政府。「貴州就是電影沙漠,但一定要有人去做才行,地方政府也會給予一些資源上的支持,」羅賢亮認為自己肩負著一定的責任,一如近兩年因《路邊野餐》而嶄露頭角的電影詩人畢贛。
從北京回到貴州,他籤約了笛菲文化傳播公司,據說這是一家總部在香港的大集團。「我們是計劃以後不做網大,但我會把網大好的元素提取出來,爭取做一部院線電影,順利的話今年項目就啟動了,投資成本在300萬到1000萬。」
李錦倫:導演拿網大當跳板太正常了
「我不是網大的受眾,包括我拍的片子可能也不是網大的方向。」《荼蘼殺機》的餘慶很篤定:「我一開始看到《黑鏡》(《Black Mirror》)的時候,就覺得這才應該是網大未來的出路。但觀眾目前看的網大,會讓我們覺得這個國家的文化好像在往後走,在販賣一些很low、很低俗、和社會發展相悖的東西。」
餘慶們並非網大遊戲規則的製造者,也不是沉浸其中的玩家。相比之下,從過完年到現在已經拍了10部戲的李新傑,可能更為深諳網大走紅的套路。
李新傑比較知名的稱呼是「李錦倫」。今年年初,他執導的女同網大《錯了性別,不錯愛》上了微博熱搜,從這部電影起,李新傑改了名。「覺得不想用真名,想保護一下隱私,就這個目的。」此前,他拍攝的《行屍崛起之喪屍新娘》、《山炮鬥喪屍》等驚悚愛情片反響平平,但李新傑逐漸摸清了網大的門道。
《錯愛》
「我有一個自己的公司,做項目研發和製作,我目前基本上以拍公司研發的戲為主。」他告訴小娛,「《錯愛》就是我們策劃的,那時這類耽美題材很少,我覺得應該會有市場,而且去年12月開拍,成本就20多萬,第二部是在第一部沒上之前拍的,所以也就高了幾萬塊錢而已。」此後,李新傑如法炮製做了《韓子高》,雖然一度面臨被禁,但這部古風耽美網大還是引起了不小的關注。
比起小娛採訪的其他幾位導演,李新傑是最有「網感」的人,他對網大市場也很有信心:「有一部分網大和院線電影從硬體設備和畫質來說是完全一樣了。網絡大電影其實本質還是電影,只不過播放渠道不一樣,現在創作思路,盈利模式、營銷手法都在越來越成熟,觀眾也趨向於理智,拍得不好光靠噱頭不會有人去看了。那些拿到熱錢去拍攝爛片的,遲早會被淘汰。」
「導演拿網大當跳板太正常了,就相當於院線導演拍完2000萬的片子,就想拍5000萬甚至過億的片子一樣,網大肯定是屬於年輕人的市場。」
已過而立之年的李新傑,也已經把眼光放得更遠。他透露,其實拍網大之前自己做過一部叫《我是拳手》的院線片,緊接著要拍一部奇幻愛情網絡劇《家裡來了個怪男人》,「網大明年可能會做得少一些,就做4、5部精品的」。
網大「正規軍」:強姦靈魂還是正本清源?
也不是沒有逆流者。今年以來,一些過去拍院線電影的導演和影視公司,紛紛參與到網大的投資製作中。他們中的一些人拒絕了小娛的採訪,原因不得而知,倒是一位拒絕了不少網大項目的青年導演很直白地對小娛表示:「導演費就幾萬塊,你又掙不到錢,又掙不到名,還有一種自己強姦自己靈魂的感覺!」
不過還是有更多專業人才進入到網大市場中。在前三部都收穫了不錯的點擊量和口碑後,系列作品的第四部《四平青年之浩哥大戰古惑仔》,除了導演張浩,曾經拍過《投名狀》、《全城熱戀》、《梔子花開》等的執行導演陳偉強也加入進來,擔任聯合導演。
《浩哥大戰古惑仔》
《浩哥大戰古惑仔》延續了前三部公路喜劇的風格,講述東北的「社會人兒」到香港和當地黑勢力博弈的故事。張浩本人就是小有名氣的二人轉演員,負責提供創意與想法,而陳偉強則在電影拍攝技巧上更為專業,再加上電影的總製作成本高達600萬,不少看過首映的觀眾表示,片子成色不亞於《港囧》等院線喜劇。
儘管網大仍被不少學院派人士貶得一文不值,但不可否認它是一個「英雄不問出處」的地方,
沒人在意你是史匹柏還是菜鳥,大家都是網大導演,都在接受市場與觀眾的嚴酷檢驗中探索前行。
「肯定有一百個人跳進去,99個都是炮灰,」這並不妨礙大多數人相信,網大是為中國電影市場培養人才梯隊的地方。「你想一個國家足球隊選20個人,但總不能只有40個人踢球,至少得有40萬人踢球吧。所以網大一年3000部不算多,基數大了才有出精品的可能,999部都是垃圾,有1部讓你眼前一亮就夠了。」
在國足尚未振奮的日子裡,網大也依然野蠻生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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