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段視頻火出圈了。
微博ID為@大谷Spitzer的博主,用人工智慧修復了一段100年前老北京的影像,引來數十萬的點讚和轉發,人民日報官方也轉載了。
修復幀率,擴大解析度,AI完成上色,畫質清晰感人。
原黑白視頻來自一位加拿大攝影師在1920-1929年間拍攝的
在這段百年前的Vlog中可以看到,當時人們身著馬褂,留著長辮,見面行打躬作揖之禮,有高桌長凳的「路邊攤」,還有熱鬧的集市,大街行人不多,騎驢的搭人力車的都有。
10分鐘的視頻引來網友熱議,有人說「就像與百年前的人面對面」,驚嘆科技之奇;也有人感慨百年間翻天覆地的巨變。
同時這段視頻也讓很多人不約而同想到了這部老電影——[城南舊事]。
沒錯,如果你也好奇100年前的北京到底什麼樣兒?這段10分鐘的視頻顯然不解渴,在電影[城南舊事]中,或許會滿足你的另一種想像。
[城南舊事](1983) 豆瓣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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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城南舊事]改編自臺灣作家林海音1960年出版的同名小說。
《城南舊事》講述了小女孩林英子在南城胡同度過的童年時光,時間是1923-1929年,與上述視頻的時間背景重合。
林海音
上世紀20年代的老北京市井圖景和人情世故,通過英子的兒童視角,再以散文的筆調復現紙上。
根據書中所記,林海音當年和家人居住在北京宣南城區,故事的主要發生地在椿樹胡同、新帘子胡同、絨線胡同、虎橋坊大街、南柳巷等地。
林海音曾自誇說:「在北平,我閉著眼睛都能走回家。走過那些街道所引起的情緒,卻是不容易忘記的。」
距離小說出版20年過後,當時北京電影製片廠的編劇伊明覺得這是個值得拍成電影的好故事,便著手劇本改編。
第一版劇本寫好後,時任文化部副部長陳荒煤看過之後很滿意,經批准交給了北京電影製片廠拍攝。
但北影廠遲遲未有動靜,幾經波折這個項目最後落到了上海電影製片廠,由吳貽弓導演來執導。
吳貽弓導演
不過吳貽弓覺得伊明寫的劇本統戰意識太強,政治因素曲解了文本原意,散文就該用詩意的拍法。
徵得上影廠領導同意後,他改了一版導演臺本,以「淡淡的哀愁,沉沉的相思」十個字奠定影片基調。
伊明看了吳貽弓改過的劇本後說:「小吳,你膽子蠻大的嘛,裡面怎麼一點政治因素都沒有?」
吳貽弓說:「這個本子本身就是最大的政治,我們只要拍出來,統戰部肯定歡迎。」
不過為了表示對前輩的尊重和信任,在最終成片的編劇一欄,寫的仍是伊明的名字。
挑選林英子的扮演者時,吳貽弓想找那種純真且好奇的眼神,與成年人探尋這個世界完全不同的方式。
最後吳貽弓選中了11歲的沈潔,因為他認為:」沈潔沒有那種非常強烈的表現欲望,有些憂鬱。那種求知的眼神與我設想的小英子的需求非常吻合。」
敲定劇本和演員後,場地成了開拍前最大的難題。畢竟要還原出20年代的老北京城,並非易事,尤其是在許多建築已不復存在的情況下。
吳貽弓帶著劇組的人在北京轉了一圈,穿梭於大小胡同間,愣沒找到合適的場地,柏油馬路和電線桿子可不是老北京的風貌。
實在沒轍,吳貽弓回到上海再想辦法。剛好上海郊區有一個剛剛搭建的空曠機場,他看中了這個地方,想要重建出老北京的一角。
在舊院落裡插上假樹樁,種上指甲草,再在屋簷種上幾撮野草,鞦韆、毛驢、水車、井窩子、小油雞,只要是書中有的,並且有可能拍到的,通通安排上。
置景結束後,吳貽弓不急著拍。因為這些東西太新了,哪怕是做舊的痕跡,也是新的。
兩個月過後,等這個身處上海的「北京一角」變老,這才有了老北京的感覺。
方正的四合院,斑駁的城牆,叫賣聲迭起的胡同,井窩子汲水的人,緩慢經過的駱駝隊,它們構成了意蘊悠長的老北京一角,一幅靈動的老北京生活圖景,也就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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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駝隊:
小說《城南舊事》的首章《冬陽·童年·駱駝隊》寫著:「駱駝隊來了,停在我家的門前…我默默地想,慢慢地寫。看見冬陽下的駱駝隊走過來,聽見緩慢悅耳鈴聲,童年重臨於我心頭。」
駱駝運輸隊可是老北京的標誌一景,電影[城南舊事]的開頭,就幾乎完美重現了小說中的意境。
空鏡頭將情緒層層堆疊,彼時殘舊的長城還不是景點,盧溝橋沒有炮彈落下,門頭溝來的運煤駝隊從上走過,駝鈴聲聲。
英子站在一旁學著駱駝咀嚼草料,駱駝脖子底下常掛個鈴鐺,父親告訴小英子,鈴聲是途中驅狼用的。英子卻很自信地告訴父親鈴鐺是為了途中解悶兒用的。
父親說:「興許你的想法更美些」。
井窩子和水三兒:
英子家附近這種賣水的水鋪叫作「井窩子」,電影裡反覆出現,而推獨輪車賣水的小販叫作「水三兒」。
起先老百姓喚這些水夫「水塞兒」,叫順了就成「水三兒」,後來也有「三兒哥」和「老三哥」之說。
水自井中升起再沿石質水槽留下,注滿獨輪車上兩個橢圓形水櫃,再送往住戶家中,結帳時領一張「水牌」,拿到「井窩子」換錢。
唱話匣子:
你瞅著胡同口圍了一群人,那指定是「唱話匣子」來了。
他們肩扛一隻大喇叭,提著勝利牌手搖留聲機,俗名「話匣子」,胸前抱著一摞喝片,邊走邊吆喝:「唱話匣子,誰聽話匣子」。
有流動的,也有固定的,虎坊橋大街的洋貨店裡,話匣子旁總圍滿了聽客,點上馬連良的《借東風》、梅蘭芳的《宇宙鋒》、李多魁的《釣金龜》,小曲兒一響,生活樂享。
古道熱腸的老北京:
小英子跟著宋媽上街買菜去,偶遇拉著犯人上法場的隊伍,被枷鎖縛住的人毫無懼色,還讓路邊百姓「給咱來個兒好」。
在應聲而起的叫好聲中,還有人專門給端了一碗酒,透著老北京的人情味兒。
百姓們認英雄,不怕死的英雄那更是英雄。
油醬店:
飲食方面,老北京以稀粥為主食,佐以燒餅和油條等面點,電影重點展示了街上隨處可見的油醬店。英子和後來的好朋友妞兒也是在那認識的。
胡同裡的叫賣聲:
叫賣聲迭起的胡同是老北京的一大特色。
英子家所在的新帘子胡同,有剃頭挑子,兩片鐵夾子「喚頭」彈得嗡嗡地響;有磨剪子磨刀的,他們的響器是卦連;有打糖鑼的,挑子上有酸棗面兒,有印花人兒,有山楂片,還有珠串子;有賣切糕的,還有落花生和賣蜂窩煤的。
還有「置換物品」的小販,以物易物,英子回家的時候正趕上這人來,用廢鍋破盆給她換了個小板凳。許是覺得不值,總讓宋媽再給添點兒。
還有要給人「打竹帘子」的,老北京一到夏天就得撕去窗戶上的高麗紙換上竹帘子,通風消暑,亦可防蚊蠅。
人力車:
在修復的視頻裡能看到,街上的人力車不時出現。上世紀20年代的北京,乘坐人力車是主要的交通手段,「價廉而穩妥,不快不慢,恰到好處」。
1925年,在人口125萬的北京就有35000輛人力車。
而且乘坐人力車也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不成文的規定是,「在北京穿大褂的人不能走路。」英子的父親自然也是這種人,所以出行都乘人力車。
當時的人力車夫也分包月的和拉散活兒的,前者的收益會更穩定些。
東西跨院:
有著東西跨院的四合院,在電影中被多次提到。
跨院就是四合院正院兩旁的院子,姜文的電影[邪不壓正]裡,李天然租的就是跨院。
俚語裡說了,典型的老北京四合院那就是:天棚石榴金魚缸,先生肥狗胖丫頭。
[城南舊事]中遭竊的那戶人家,院子就是這樣的,宋媽說,「院子那叫一個豁亮。」
那時候的四合院當然還不是受保護的對象,院門口有倆石獅子或是石鼓一樣的門墩,雙開木門上的油漆半脫落,磚牆斑駁,窗紙破碎,院子裡儘可能多栽種些綠植,木板凳隨處擺著,別有悠長韻味。
齊化門兒:
「齊化門兒」這個地名在電影[城南舊事]中也出現過好多次。秀貞的女兒小桂子,就是讓她的家人給丟到那兒的。
齊化門就是如今北京的朝陽門。
二三十年代的齊化門,是老北京最熱鬧的地界,每逢喜慶日子,那就是鑼鼓喧天,人山人海。孩子們貼牆根兒,滾鐵環彈琉璃球,老人們遛鳥下棋侃大山,好不熱鬧。
男尊女卑的舊觀念:
20年代的老北京自然不全是好的,[城南舊事]也不迴避當時一些傳統迂腐的舊觀念。
就像那段修復影像中,很多評論說街上只看到了男的,幾乎很少有女人。男尊女卑,這是當時根深蒂固的落後思想。
[城南舊事]中所塑造的幾位女性角色,除了小英子,無不是這一落後思想的受害者。
英子的好朋友妞兒被父親逼著練戲,敢不從就用撣子毒打;秀貞的女兒小桂子,一出生就被家人瞞著遺棄在了齊化門兒牆根兒下;宋媽的女兒,也被丈夫狠心地賣掉。
語言:
語言是當時老北京風情一種外在的直接的表現,這一點電影相比小說更有優勢。
不過小說中有些部分在電影中並未展示:因為英子一家是半道兒才來的北京,所有出自他們嘴裡的話其實會帶點南方口音,就像會把「豬肉」說成「粗漏」,把「惠安館」讀作「灰娃館」。
相比於各種兒化音,整部電影最有代表性的一個詞是「沙灘兒」。
秀貞轉述她父親初見思康時的對話:
爹問他在哪家學堂,他說在北京大學。我爹又說了,這道不近,沙灘兒去了! 可是個好學堂。
將北大紅樓所在地稱為「沙灘兒」,這是只有老北京人才知道的慣常說法。
北京人說北大,總是說沙灘北大,沙灘一帶是當年革命活動的中心,五四運動的遊行隊伍就是從沙灘的民主廣場集合出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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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花兒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電影的結尾,英子的父親因病去世。
童年時光,好像總在與各式各樣的人相遇然後分別。那一刻英子才意識到,有些人和事,一旦從生命中徹底流逝,除了不讓自己遺忘,似乎也無法做更多的事。
那個著名的7次楓葉疊化鏡頭化開了英子的哀思,霜染丹楓,衰草孤冢,一曲《送別》唱起,人心潸然。
終於在1948年,轟鳴的飛機低徊於北京上空,林海音跟隨家人返回臺灣,她終於連自己待了25年的北京也要失去了。
電影中英子的父親告訴過她,「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慢慢就會忘記。」
但那些關於老北京的美好記憶,又怎會輕易忘記呢?林海音用文字留住了那些胡同、城牆、四合院,留住那些寺廟、牌坊、井窩子,而吳貽弓用電影還原出了這些老北京的景象。
文字和影像的聯手,共同對抗著時間。
好在還有這些東西,否則百年前的北京什麼樣兒,咱永遠不知道。
都說電影是一門時間的藝術,電影[城南舊事]就是最好的證明。「當你不能夠再擁有的時候,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時光過境,物是人非,林海音後來在《我的京味兒回憶錄》裡寫下這麼一段:
「親戚朋友都勸我回北平城南的老宅子看看,我都嘆息而不語。北平連城牆都沒了,我回去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