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載自魔宙(mzmoj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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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探長按:最近,友號魔宙出品了最新故事系列《不存在的卷宗》。我看完之後感覺十分興奮,總有種窺探另一個神秘世界的快感。譬如《加格達奇野人》《肉蓮花的秘密》,都是1980年代發生的「非典型性科學事件」,大家感興趣可以關注下。
這種興奮的感覺難以言說,大概齊就是圖上描繪的感覺。不明真相的我進入一個未知的大魔境,觸碰到了不為人知的秘密
機緣巧合之下,我和魔宙的桃十三、金醉、猛哥錄了期電臺節目。題材就是上世紀近乎全民關注的野人考察狂熱。
和魔宙的朋友們追尋野人(圖源 《野人也有愛》 彭磊)
目前電臺節目還沒上線,但金醉、土豆子老師將聊天內容整理、編纂成了篇一萬多字的文章,某些不合時宜的話,也做了刪節,但不影響你去咂摸其中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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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疫情隔離在家,讓桃十三失去了時間感。被隔離在胡同裡幾個月,他除了上網購買末日生存裝備和壓縮乾糧,還集中閱讀了之前搜集的資料,研究《神秘》雜誌社遺存檔案裡的故事。
僅是關於野人和河南縣城升仙案的資料,摞起來都快兩米高了。可以說雖然尚未著作等身,但已經資料等身了。
讀了野人資料後,桃十三的一段童年記憶被喚醒:女野人的故事。某深山老林,有個被母狼養大的女孩,被人當做野人,遭到無良獵人的追殺,遇到了一名進山調查的記者,也就是故事的男主角。
記者見女孩可憐,便設法搭救,一番鬥智鬥勇後,女孩殺掉了一名獵人,逃到記者了那兒。之後,兩人之間,發生了一些刺激桃十三幼小心靈的故事。
為了掩護女孩,記者就給她穿上衣服,教她說話。說人話難學,教了很久,女孩只學會了說一個詞,哥,會叫他「哥」。
到最後,他們衝破獵人們的層層關卡往山下逃,在最後一個關卡,攔路的獵人有點懷疑,眼看就要識破女孩的野人身份,她叫了一聲哥。就這麼一句「哥」,救了他們。
因為所有人都覺得,野人不可能會說話。這個會叫哥的女野人,是桃十三人生最早的野人記憶。
據他說,故事可能是從他媽訂閱的《知音》上看到的。如此B級片的情節套路,我很懷疑是誰為了掙稿費,從電影情節裡學來的。
1974年臺灣有部限制級電影,就叫《狼女》,海報上寫著:民間傳奇,香豔刺激,恐怖緊張,正派邪派大鬥法,人性狼性大不同!
1974年的臺灣電影《狼女》海報
馬探長年紀小,關於野人的童年陰影來自著名科普節目《走近科學》。
有一期講中國野人考察的《走近科學》,突然出現一個奔跑的紅毛女野人,披肩長發在腦袋飄揚,倆大眼珠子滴溜溜轉,還吐著舌頭,極其猙獰——尤其是,胸前還掛著一對沉甸甸的乳房。
馬探長至今難忘。那天半夜,他像往常一樣起床撒尿,卻發現自己尿不成直線,身體有點哆嗦,就怕紅毛女野人出現在窗口,給他來上那麼一下子。
《走近科學》節目中的紅毛野人復原圖,吐舌頭的動作設計極具創意,如果不是頭髮和乳房,我會認為是喬丹在帶球突破。
這個紅毛女野人是張復原效果圖,繪製依據來自1979年《自然》雜誌的描述:
臉部象人又似猴 ,兩腳能直立行走,身高約 2 米,長紅毛或棕色毛,頭髮特別長,分披於肩,無尾,雄的生殖器很大,雌的胸前有一對乳房……野人到底是什麼呢? 準確地講,應該叫傳說,或者猜想,是一種「尚未證實存在的直立行走靈長類動物」。
世界各地都有野人傳說,美國叫Sasquatch,大腳怪,蒙古叫阿爾瑪斯人,澳大利亞叫幽微,日本叫希巴貢,咱們國家有元寶山野人、新疆小毛人、喜馬拉雅雪人。
最出名的,是湖北神農架野人,有個流傳多年的故事這麼講。
民國四年(1915年),神農架邊緣的房縣,有個叫王老中的人進山打獵,中午吃過乾糧,抱著獵槍在一棵大樹下休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朦朧中,王老中聽到一聲怪叫,抬頭一看,一個兩米多高、遍身紅毛的怪物正低頭瞅著自己。
他的獵犬已被撕成了血淋淋的碎片。 王老中驚恐地舉起獵槍,沒想到紅毛怪物的速度更快,奪過獵槍,在巖石上摔得粉碎。 然後,紅毛怪把抖作一團的王老中抱起來,爬進了一個懸崖峭壁上的深邃山洞。
沒想到,這個怪物原來是個女野人。白天,女野人外出尋食。臨走的時候,她便搬來一塊巨石堵在洞口。晚上,女野人便懷中抱漢,抱著王老中睡覺。 一年後,女野人生下一個小野人。小野人長得很快,身材高大,力大無窮,已能搬得動堵洞口的巨石。
機智的王老中思念家鄉的父母和妻兒,就有意識地訓練小野人搬石爬山。 一天,女野人又出去尋找食物,王老中便用手勢讓小野人把堵在洞口的巨石搬開,並帶著自己爬下山崖,趟過一條湍急的河流,往家鄉飛跑。
就在這時,女野人回洞發現王老中不見了,迅速攀到崖頂嚎叫。小野人聽到母親野性的呼喚,就真的野性大發,邊嚎邊往回跑,被急流捲走。
女野人見狀,也大叫一聲,從崖頂一頭栽到水中,隨兒子去了。 王老中逃回家中,家人驚恐萬狀,竟不敢相認。原來他已失蹤十幾年了,家人都認為他早已死了。
這個故事真實性難以考證。從情節套路看,顯然來自古代民間傳奇筆記。
漢朝人的筆記就有記載說:南山大玃盜我媚妾。大玃,就是大猴子。西晉《博物志》裡有一卷叫《異獸部》,專門講神奇動物在哪裡的故事,說四川有一種猴子喜歡劫掠婦女,每天在路邊等著,見到好看女孩就擄回去做老婆。
《古今圖書集成·方輿彙編·邊裔典·第一百三十九卷》中的野人插圖。
唐朝有個有名的書法家,叫歐陽詢,長得像猿猴,就有人編排了一個故事,說歐陽詢他爹歐陽紇帶著家眷行軍打仗,途中遇到白猿,妻子被擄走了。
等到歐陽紇找到白猿老巢帶兵殺進去,妻子已經懷孕了。一年後生了個兒子,長得像猿猴,就是歐陽詢。
這個故事就是唐傳奇《補江總白猿傳》。魯迅先生研究過這個故事,得出結論:……假小說以施誣衊之風,其由來亦頗古矣。意思是說,借著編故事罵人的事兒,自古就有啊。
魯迅校錄《唐宋傳奇集》。
到了宋代,這個白猿搶女人的故事又進化成了話本小說,叫《陳巡檢梅嶺失妻記》。
這個小說講,北宋年間有個官員陳巡檢帶著老婆去廣東上任,走到梅嶺,老婆就被一隻妖猴擄走了,後來多虧紫陽真人搭救,夫妻才得以團圓。
有學者認為,從唐到宋的猿猴擄人傳說,影響了後來《西遊記》的創作,也就是說,孫猴子就是這些民間傳奇裡脫胎出的形象。
我覺得這分析挺有道理。孫悟空就是一隻像人一樣的神奇動物。
明代筆記裡有一種野人傳說,說安徽黃山有一群野猴子,會釀酒,釀的酒還特別香。
筆記還說,要是猴子發現酒被人偷喝了,「必嬲[niǎo]死之」,就是調戲折騰死你。
武俠小說《絕對雙驕》裡的小魚兒和《笑傲江湖》裡的令狐衝,都喝過猴子釀的酒,叫猴兒酒。
國畫《煮酒論英雄》展示的「猴兒酒」。
畢贛導演的《路邊野餐》的裡,山間的人們流傳著一個野人傳說,為了防止被野人抓走,人們會隨著帶著兩個竹筒,綁在胳膊上,野人從身後撲時,可以頂住。
桃十三認為,導演大概是查了古代文獻,竹筒防野人是跟古人學的。在《山海經》裡,有一種生物叫「山都」,又叫「贛巨人」,人面長臂,黑身有毛,腳後跟朝前,沒有膝蓋,能說人話,喜歡抓人吃。
它們抓到人之後,「先笑而後食之」。於是,獵人就用竹筒套在胳膊上,引誘它們前來抓自己,等它笑的時候,從竹筒裡抽出手,用錐子敲它們。
《路邊野餐》劇照,一個胳膊上綁著竹筒的流浪漢。
從漢代到民國,這些都是講故事傳統裡的野人傳說。
到了新中國,科學世界觀終於出現了,人們開始更「理性」地看待野人。
比如馬探長小時候聽過一種生活小妙招,說碰到女野人,她要把你綁票了,你就趕快往下坡路跑。因為女野人胸部大且下垂,會遮擋下方視線。雖然粗俗,但也符合馬探長小時候的科學世界觀。
改革開放前幾年,野人傳說真正進入了科學研究的視野,官方開始正是尋找「神奇動物在哪裡」。
先是1968年夏天,出現了野人目擊者。當時神農架正到處搞革命事業,八月份,有七個農民利用休息日去挖草藥,休息時突然看見兩個全身白毛的野人,心裡一慌,七個人齊聲大喊,嚇跑了野人。
再是1974年春天,出現了野人接觸者。陰曆三月的一天,神農架房縣天氣很晴朗,有個叫殷洪發的人,決定去砍點葛藤,順便採點香菇。於是他吃過早飯,就帶著鐮刀和一個小布袋去了青龍寨。
事發當時,殷洪發正在砍葛藤,忽然聽到下頭有響聲。以為別人也來砍葛藤,就喊:哪一個?
那邊沒動靜,又開玩笑地來了句:哪個給我做伴來啦?
還是沒人吭聲。殷洪發就順著響聲往下瞄,只見一個能直立行走的大怪物正在疾跑,朝自己的方向就過來了。
兩者之間隔著也就三四十米遠。這怪物大概一米七左右,沒穿衣服,身上長著紅毛,臉上也有毛,頭髮很長,還長著兩個大乳房——又是雌性。
殷洪發嚇懵了。他往上一看,正好有很粗的烏桑樹,本來想爬到樹上去。但這怪物行動敏捷,已經跑到面前了,伸出右臂就要摟著殷洪發。
殷洪發尚未失去理智,就用手扶著烏桑樹轉,怪物的手伸到這邊,他就轉到另一邊。但也不能總玩貓抓老鼠,殷洪發想乾脆拼了——右手綽起鐮刀,左手抓住怪物的長頭髮,照怪物的後背歘歘歘砍三刀。
怪物扭頭就跑,還回頭瞄了兩次,向殷洪發擺擺手。
殷洪發雖然打贏了,但其實也慫了,眼看怪物沒影了,才敢跑,一路狂奔著出了森林到田裡,癱倒在地,後來撿了根木頭棍子採勉強拄著回家了。
回家以後,話都不會說了,第二天才能講話,在床上連躺七天,手裡還抓著怪物的一撮毛。
殷洪發可以說是當代和野人搏鬥第一人。那時還是人民公社,殷洪發是生產隊的副隊長,又是位農事好手,卻接連幾天躺在床上,稱病不願出來領導生產。
當時有個人叫李健,是農業學大寨工作組的宣傳部長,覺得這事兒有點嚴重,就過去探望,這才知道了野人的事。
於是,李健寫了篇稿子寄給《人民日報》和中國科學院,標題叫《在人與人猿搏鬥中,房縣發現活著的人猿》。
這應該是建國以來第一份正式的野人目擊報告。殷洪發從野人身上扯下的那一撮毛,也成了極其重要的物證。人證物證都有,可以搞科研了。
1982年的神農架野人科考匯報小冊子,本文一些細節都出自這份寶貴的資料。
但是,那個年頭實在特殊。按照那時的邏輯,完全有理由說:這是階級敵人或殘留的國民黨特務長期潛伏在山中,變形了,長毛了。
後來姚文元同志就是這麼認為的:沒什麼野人,是階級敵人裝神弄鬼破壞革命生產呢。
因此,當時李健稿子裡的推測並沒有被重視,還被定性為謠言。
不過呢,這也情有可原。建國初期,中國確實鬧過幾回謠言恐慌。比如「毛人水怪」與「割蛋謠言」。
當時謠傳,第三次世界大戰要爆發,蘇聯要造原子彈,要求中國提供製造原子彈的原料:男人的睪丸、女人的乳房和子宮、還有人眼睛、小孩的腸子等。於是,一個神秘的割蛋隊伍在全國行動,他們喬裝打扮成和尚、道士、商人、農夫,在大街小巷、田間地頭出沒。
而且,這幫人都經過專門訓練,能飛簷走壁,白天偵查,晚上動手。這是「割蛋謠言」的主要內容。
而「毛人水怪」算是割蛋的升級版本。這個謠傳說,來民間搜集原料的是一群人形的水怪,他們白天是掛證章的幹部,晚上就現原形。這些「毛人水怪」一蹦能上房,一躍能過河,毛手毛腳,手腳一伸就是火,還能刀槍不入。
他們也有弱點,怕光,不怕槍,不怕炮,就怕點燈來睡覺,嚇得好多人夜裡不敢關燈。這兩個謠言傳播跨越了北京、河北、山西、內蒙古、江蘇、安徽和山東數省、直轄市和自治區,涉及約100個縣,數千萬人口。
其背後的成因,一方面是國際形勢緊張,人人都覺得要爆發新一輪大戰,而且國家都在宣傳世界和平,反對使用原子彈。另一方面,不識字、無知導致了相反的結果,搞混了「彈」和「蛋」,加之確實有反動分子煽風點火惡意傳播謠言。
其實,這類謠言和清末民國時謠傳洋鬼子剖殺孕婦拿胎兒做藥,是同一類社會恐慌。這類事情不同時代都有發生,有機會可以單說。
1953年,中共江蘇省委關於平息毛人水怪搖言的指示。
和野人打架的事發生後第二年,事情有了轉機。
這回是革命幹部親眼目睹了野人。
1975年5月15日,中國科學院、北京自然博物館、新華社、人民日報社等十幾個科研、新聞單位收到一份加急電報,電文如下:
昨日凌晨一點鐘左右,我們一行6人乘吉普車從十堰開會返回.見公路上有一個奇怪的動物,非猴、非熊。司機加快速度開大車燈,筆直衝去,它機警地閃在路旁,注視著我們司機急向左轉向,高鳴喇叭,再次衝去,於是它轉身往崖上攀爬但巖石風化,崖又很陡,它未能爬上去,滑了下來.它前後肢著地,抬頭,兩眼對著車燈,無反光。在強烈的燈光反照下,其全身毛泛棕紅,細軟,臉帶麻色,背上呈榨深紅,下垂約四寸長;四肢粗大,大腿有飯碗粗,前肢較後肢短,臉上寬下窄,突出。.這動物並不很快遮跑.屁股肥大,無尾,似懷孕狀,行動遲緩,走路無聲。我們一致懷疑是傳說中的野人。這封電報也是前面提到的李健發出的。電文裡說的「一行6人」分別是神農架黨委副書記、革委會副主任、政治部主任、農業局長、黨委辦公室秘書,和一名司機。
收到電報,《人民日報》覺得這事不簡單,於是轉給了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研究所。
《人民日報》轉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研究所一封讀者來信的公函。
那兩年,野人目擊事件頻繁發生,有的村民人放牛的時候受到野人攻擊了,幸虧這牛給野人肚子來了這麼一下子,才得救了。
還有人發現了野人過來抱了個豬就跑了。
古脊椎動物研究所收到電報,雖然覺得可疑,但還是派研究員黃萬波去了神農架。這也就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回官方野人科考活動。
一開始,黃萬波也認為,野人臉部和身材那麼像人,確實有可能是階級敵人搗亂。他就找到三個目擊過野人的孩子問話,用反證法詐唬人家說,野人是灰毛吧?小孩說不對,是紅毛。又問,是四條腿走路吧?孩子說,不是,是跟人一樣走路。
但畢竟都是小孩說的話,沒法做實錘。比較幸運的是,黃萬波在神農架考察期間,遇上事兒了。
那天他正在山裡調查,林區政府文化局就接到群眾電話,說有一名叫龔玉蘭的女性看到了野人,趕緊來一趟吧。龔玉蘭說,她正帶著孩子打豬草,突然看見個黑黝黝的物體在動——黑紅色的毛,頭髮披肩,臉很嚇人。仔細再看,這玩意兒正在樹上擦癢呢。
龔玉蘭一把抱住孩子就往家裡跑,到家的時候出了一身汗,嘴裡除了野人倆字,別的都不會說了。
這正好是個搜集物證的好機會,於是在龔玉蘭的帶領下,黃萬波又找到了那棵樹,在樹幹的1.3到1.8米處,真的發現了幾十根野人毛。這毛粗看很像人的頭髮,但其中又夾雜著絨毛。
黃萬波帶著野人毛回到北京,趕上了唐山大地震,好多人躲到街上了。就在這種艱難的情況下,堅持展開了野人毛髮分析工作。
最後發現,這毛髮比較接近藏酋猴,但應該不是藏酋猴,那種猴身高也就1米左右。這個結論出現在2013年出版的《神農架野人傳奇》中,第一作者就是黃萬波。
科學出版社出版的《神農架野人傳奇》書頁。圖片是考察隊的考察照片。
但也有另外的記載,說古人類所、北京醫學院、北京市公安局,法醫組對毛髮進行了聯合鑑定,證明此毛髮屬於高級靈長目,排除了黑熊的可能性,但也沒有明確結論。
只能說,神農架存在著未被發現的一類靈長類動物,很有可能正是傳說的中神奇動物。經過近兩個月調查、訪問和有關考察,已得出這樣的結論:
在鄂西北神農架林區和房縣一帶,確實生存著一種大型的、能直立行走的高等靈長類,它可能比世界上已知的四種類人猿要進步,但要徹底弄清,還必須加強力量,繼續進行相當規模的、長期的、更加深入的考察。很快,1977年第二次野考活動就開始了,陣仗很大。
這個科考組不簡單,湖北省委書記當組長,副組長有中科院一局副局長、中科院古人類所黨委書記、湖北省革委副主任、省軍區副司令員、省科技局副局長、文化局副局長,還有33700部隊王高升副師長任總指揮。
規模也極大,以中科院為主,聯繫32家科研單位,為時近一年,考察了以神農架為中心方圓1500平方公裡地區,徵用民兵多達15000人次。
為什麼呢?不單是因為上回考察帶來了希望,是因為考察的同時還要抓特務。有人甚至提出「野人是路線鬥爭的問題」。
野考隊還必須每天通讀毛選,並進行評比,在動員大會上,有人提出口號,要放長線釣大魚,抓右派分子。
當時有個著名的野考人物,叫劉民壯。劉民壯發現了一個37釐米的大腳印,但身上沒帶石膏,不能馬上翻模,後來雖然山裡下了暴雨,但他還是找到石膏去把這個腳印翻模回來了。
正在做研究匯報的劉民壯。
在公開的資料中,這一發現被視為巨大成果,令團隊很興奮。
但劉民壯晚年回憶說,當時野人考察,內部矛盾挺多。有人懷疑,有人相信,還有一類人是吃飯派,開會不發言,不研究,就那麼看著。
比如,有人平時待著,以逸待勞,看到這個腳印以後,非說是劉民壯自己的腳印。
有路線鬥爭存在的情況下,想做事兒確實難。最終,這規模最大的一回野考,除了意外發現珍稀物種金絲猴,並沒有真的找到目擊者口中的野人,也沒拍到野人照片。
搜集到的實物,是「神奇動物」的毛髮數百根、腳印數百個,疑似糞便、睡窩多處。
野人窩。
到了1980年,官方又組織了第三次野考,還是由中科院和湖北省合作進行。這次考察持續近兩年,但還是沒把逮到野人。
從此,官方組織的野人科考行動就告一段落了,但野人的話題在中國已經熱了。1982年,神農架向世界宣布成立自然保護區。
後來1985年,瀟湘電影製片廠還蹭熱度拍了個以考察為背景的恐怖片,就叫《野人》。通俗娛樂片講究刺激,因為不可知,拍得才帶勁。
1985年電影《野人》的海報。
同一年,北京人藝還排演了一出話劇,也叫《野人》,林兆華導演。思想和形式都很先鋒,被稱為「多聲部現代史詩劇」。
1985年人藝話劇《野人》
另一方面,野人懷疑論者越來越堅定了——你說有野人,那你抓個活的給我看看,沒活的,你給我弄個屍體也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是不是沒有?
15000人次的大搜尋,沒把野人找到,這不是集中力量幹蠢事嗎?
這種想法可以理解,但也只能算外行的牢騷。當時有位人類學家說得誠懇,搜尋野人的考察工作是不會白費力氣的,不能採取「信則有,不信則無」的態度,不管有沒有,把這個問題搞清了,那這對科學就是貢獻。
上個月魔宙的文章裡引用了美國UFO專家約瑟夫·海尼克的說法,這裡可以重述一回。他說,「不明飛行物」現象不如叫「不明的異常現象」更合適。這種現象值得研究,但是不應該「用對一種現象的解釋來代替這種現象本身」,一個人在完成研究工作之前是不做回答的——
假設UFO就是從我們銀河系遙遠的地方來訪的客人,這是不對的,除非研究的結果證明了這一點。而實際上,這一研究工作目前尚未完成。因此,我們必須說我們還不知道UFO是什麼東西。不然的話,這東西就不會叫不明飛行物(UFO)了。
相比科學的的描述「未經證實存在的靈長類生物」,我們掛在嘴上的「野人」其實是個娛樂談資,和古代筆記傳奇一樣,主要是看熱鬧。
如果只是簡單地結果導向,追問有或無,就有點沒勁了。
話說回來,那幾次官方野考,其實有研究員聲稱看了野人了。
比如隊員黎國華,他兩次遭遇野人。
1980年2月,黎國華在雪地中與野人相距40米,說這野人差不多有兩米三到兩米六那麼高,渾身棕色毛,長髮披肩,直立行走。
可惜的是,黎國華不小心踩斷樹枝,驚跑了野人,追蹤了很長距離,最後野人攀藤爬上懸崖。他想開槍給他崩了吧,結果土槍受潮了,三槍都沒開出去,野人跑沒了。
1980年12月,黎國華與一個徐州青年,看見250米之外的陡崖大石包上,有一個人形動物,毛髮在夕陽中呈黑灰色,正拿著東西往嘴裡塞。
徐州青年帶著半自動步槍,說先斬後奏吧,黎國華不同意。見了野人不準開槍打死,這是考察隊的規定。因為隔得太遠了,又無法接近,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野人吃完溜了。
記錄黎國華經歷的雜誌。
官方野考活動停止,民間找野人的活動仍在繼續。
劉民壯也是其中之一。自1980年至1988年,劉民壯又七次去了神農架。其中1983年,他從四川黎坪老中醫處收集到4000根毛髮,均為大紅色。1984年,武漢公安局技術科對神農架發現的大腳印石膏模型分析,排除是現代人腳印的可能性。
1988年和1989年,劉民壯又和華師大生物系兩次對搜集的毛髮進行了血型實驗,結論都是這種毛髮屬於一種和靈長目有親緣關係,但是有明顯差異的一類未知靈長類的動物。
根據我們了解的資料,這些年裡的民間野人考察並未真正見到野人,而且過得挺慘。考察要長期花錢,很難拉來經費,據說有時候實在沒法了,為了貼補考察隊,劉民壯還得搞知識付費,辦點馬戲團式的野人展。
1997年,《南方周末》發了一篇題為《男兒到死心如鐵》的報導,文章寫到:
1997年1月12日,一位科學家死在上海偏遠郊區的一個養老院裡。死時,沒有一個親人去看望他,他的身旁是一些並不理解它的病友,因他不停的向來客講述野人而被視為不正常的人。最後他被隔離在單獨病房。幾天後,突發腦溢血死亡。護士稱:死前,他哭了,很長時間一句話也不說,不停的流淚。死的時候,他臉上的淚花還沒幹。他的名字叫劉民壯。劉民壯晚年曾對外界說,野人比大熊貓數量還要多,考察隊員16次看見野人,包括他自己。
他說,大猩猩的存在都是200年才證實真相,野人之謎也可以,不能操之過急。
當年一直沒有抓住,一個是因為一是人在明處,行動迅速的野人在暗處。二是絕壁高崖,限制了追捕。三是省領導都規定不能打死野人,無法用槍解決問題。如果國家能組織人力,提供技術,就有希望。
1993年2月上海文匯出版社出版的劉民壯研究著作《中國神農架》,全書有649頁。
野人熱中另一個傳奇人物,是張金星。
自從1994年首次進入神農架,之後的二十多年他一直都在尋找野人,可能今天還在找。
二十多年裡,他一直在山裡生活,住巖洞,樹屋,絕糧斷炊時就吃野菜、野果、野菌,甚至茹毛飲血。
據說,他能只靠野果、野菜生活一個星期,能一口氣爬上一棵20米高的大樹,能聽叫聲判斷出周圍的野獸是豺狼、野貓還是山鼠。
甚至,有人說他可以左眼直視前方的同時,右眼掃描周圍的一切。據自己統計,張金星這些年一共發現了3000多個腳印,100多根毛髮,還有大量的糞便,但野人的照片一直沒拍到。
這種純粹的民間追蹤行為,似乎已經是人生執念了,已經和科學無關。在林子裡活了那麼多年,張金星和別人在一個桌子上吃飯,都覺得很難受。
說是找野人,其實是把自己活成了「野人」。對神農架當地人來說,張金星似乎更像個旅遊大使,像個文化景觀。
張金星在拍照,拍的似乎一堆糞便。
另一個神農架野人文化景觀,是殷洪發,那個年輕時候曾拿著鐮刀和野人搏鬥的人,前文說過的。
神農架旅遊剛開發時,就搞了個「野人洞」,就在殷洪發當年與野人搏鬥處不遠。據說洞裡還模擬搏鬥的彩色動感圖象。我沒去看過,想想覺得有點尷尬。
從2000年開始,殷洪發年紀大幹不了體力活,就去給遊客講解自己和野人搏鬥的經歷,有時候還比劃兩下子,有時候還把衣服脫了,給遊客看當年留下的傷疤。
這個類似真人鬼屋遊戲NPC的工作,每年能領到2000塊的工資。
但是,根據中科院動物研究所的研究分析,殷洪發當年拔下的那一撮野人毛,其實是蘇門羚身上的毛,是種當地很常見的動物。
科研人員也去採訪過殷洪發,他說了實話:當時就是為了嚇唬小孩晚上別到處亂跑,所以就說跟野人搏鬥。等事情鬧大後,也不敢承認了。想想劉民壯臨死前的情形,這簡直是場黑色幽默的悲劇。
神農架房縣野人洞景點內的彩色動感景觀。
幸虧還有個反轉,讓故事又多一重玄機。1997年,一個重磅消息傳了出來。
當年給《人民日報》寫信報告野人事件的李建家中,發現了一段兩分半鐘的錄像。這是李建生前未公布的一段資料。
錄像中的畫面後來被《走近科學》引用過,也成為了很多人的心裡陰影。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衝著鏡頭跑了過來,行為異常,反正不像人。它的頭尖尖的,個子很高大。他就是當年轟動一時的猴娃。
這段錄像的來源,得說回1986年。
當時,一個叫王方辰的野外科學考察者,外出拍攝電視專題片,無意中聽說長陽縣有名婦女,曾被野人抓走,回家後生了個奇怪的孩子,長得半人半猿,十分怪誕。
王方辰覺得非常有價值,設法找到了猴娃。猴娃叫曾繁勝,胳膊很長,手腳很大,總是弓著身子。當時他已經30歲了,但不會說話,只能喊出幾種簡單的聲音。從小到大從來都不穿衣服,也不生病。
這件事當年沒大範圍公布,王方辰拍了一些資料,想繼續拍專題片,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這件事終止了。
直到這段神秘的錄像,由王方辰送給了李建,又在1997年經由李建的女兒將這錄像公之於眾,重見天日。
其實,早在1979年,劉民壯就考察過另一隻猴娃。當時,他正在考察野人,聽說四川巫山有個猴娃,可能是人與野人的雜交,馬上申請了500塊去了巫山。
可等到了才知道,那猴娃早就死了。通過多方聯繫,劉民壯在照相館找到了一張猴娃的照片,並根據照片畫了圖。
劉民壯還找到了猴娃的母親,問猴娃的來歷,她拒絕回答。
不過,這種事當然有傳聞。傳聞說,猴娃的母親出門送飯,被大青猴劫走,20多天後才逃了出來,還有人看到了她衣服被撕破,從山上逃下來樣子。
此後,猴娃降生。它一輩子只吃生的東西,走路像猩猩。長大後看到女人常出去抱住人家,嘿嘿地笑。家裡人沒法,就把他關在屋裡。猴娃在烤火不小心燙壞了屁股,哀號數日後死去。
又是猿猴擄女人生孩子,傳說的模式終究還和幾千年前的古人一樣。
劉民壯不甘心,活不見人,死要見屍,終於徵求家人的同意,花了30元請了民工去挖墳。挖出來一看,猴娃的腦容量只有655毫升。現代人是1400,北京人是1100,這相當於南方古猿。
門齒、犬齒,與拉瑪古猿相似,上肢較人長得多,肱骨較長,關節粗大,整個上肢65公分,而身高僅1.4米。
劉民壯把骨頭,帶給其他科學家測量。有人指出這只是唐氏綜合症。
回到猴娃曾繁勝的故事,錄像帶公布後,科學家馬上去找,想再次啟動猴娃研究。但是曾繁勝也早八年前因為吃壞肚子死了。於是也挖出他的骨頭驗屍。
專家判斷,這骨骼不太像雜交而來的,最好做個DNA堅定。
但而曾家的老父老母早已去世 , 無法取到樣本 , 兄弟姐妹的DNA得不出準確結果 。
最後的說法是,曾繁勝是小腦症患者。
直到今天,依然有人對這個說法產生懷疑,覺得這是給解釋不了的現象下了個草率的結論。
最後,中科院院士賈蘭坡給這件事定了性,說這件事是積極的,因為找到一例極其罕見的人體異常病例 , 可供今後醫學研究做參照或參考。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 不過,根據《猴娃遺骨出土記》的記載,這位1931年連續發現過三個北京人頭蓋骨的傳奇科學家,當時也曾拿著猴娃的頭蓋骨,說了一句不那麼科學的話—— 這東西還真有點兒邪門了。
猴娃遺骨出土前兩年,86歲的賈蘭坡也寫下這麼一首小詩:野人是否有,無人尚知曉。若有大發現,確能驚世人。
無論邪門兒還是科學,未解的神秘現象都很有意思。
今天就先聊到這裡。本周六,魔宙半虛構系列《不存在的卷宗》將推出第三個故事。這個故事當然也是一起「非典型性科學事件」,有點邪門兒,且與傳說中的「特異功能」相關。
記住,本周六(11月14日)22點半,《不存在的卷宗003》,馬探長在此邀請各位朋友,我們一起欣賞下。
參考資料:
《1950年代:謠言席捲千萬國人》,李若建
《神農架:只見遊人不見野人》,新周刊,潘濱
《劉民壯,最後的野人教授》,翟明磊
《神農架野人調查:猴娃之謎》 ,央視國際
《「與野人搏鬥第一人」湖北農民殷洪發與世長辭》,十堰晚報
《猴娃遺骨出土記》,王方辰
《神農架野人之謎正在解開》劉民壯
《神農架野人之謎》黃萬波 等
《神農架野人專輯》,李建 等
講述:馬探長 桃十三 金醉
編輯:金醉 土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