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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紀念比利·懷爾德(Billy Wilder)的《日落大道》(Sunset Boulevard,1950)首映70周年,我們在此重新刊登傳奇明星葛洛麗亞·斯旺森(Gloria Swanson)在1969年接受我們的一次經典採訪的編輯版本。斯旺森以宏偉的視角回顧了她作為好萊塢黃金時代(那是個電影僅在大銀幕上展現的時代)最偉大的明星之一的傳奇一生。
表演是一個很奇怪的詞。我想每個人一生都在表演——律師、醫生、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表演的那些人。「世界是個舞臺」,每個人都在其中表演。那麼,什麼是表演呢?我想了很久。有些人的職業生涯就是在扮演自己,就像塔盧拉赫·班克黑德(Tallulah Bankhead),無論她演什麼,都是她自己,只有一次表演例外:在《小狐狸》(The Little Foxes,1941)中。在那部電影裡她不是塔盧拉赫,她就是那個角色。我還認為,加裡·格蘭特(Cary Grant)也永遠在扮演自己,他很有魅力,但無論他是演牛仔還是演外交官,他都是加裡·格蘭特。這是其中一種表演,演員自身的人格魅力強過所扮演的角色。
還有另一種表演,就是我這樣的,顯然我沒有自己的人格魅力,我這麼說的依據就是你無法模仿我。你可以模仿諾瑪·德斯蒙德(Norma Desmond)——我在電影中扮演的角色——或者去模仿《神女生涯恨事多》(Sadie Thompson,1928)中的塞迪·湯普森(Sadie Thompson),但你沒法模仿格洛麗亞·斯旺森,甚至都沒人嘗試過模仿我本人。我的法國丈夫亨利·德拉·法萊斯(Henry de la Falaise)曾經告訴我,我是一個喜劇演員,要我成為任何人或事物都可以,我會把環境和周圍的人的特點都吸收進來成為我自己。我懷疑這是否是表揚,也可能是可怕的侮辱。不管怎樣,我的情況就是這樣。
當我在思考如何表演一個角色時,我發現我在腦海中看到的是我在劇本中讀到的這個人。我就像一個畫家,或者像一個雕塑家去塑造這個人物,在開始用刀子雕刻之前就能在一塊石頭上看到他想要的東西。所以我是一塊畫布:畫的樣子在腦海中,然後用某些工具把它轉移到畫布上。當我在創作一個角色的時候,很有可能會從生活中偷師。有一次在《愚蠢的海岸》(The Coast of Folly,1925)中我扮演兩個角色——一位母親和她的女兒。女兒體格比較健壯,而母親是一個愚蠢的女人,她不想讓自己的丈夫知道她有一個成年孩子。她想讓自己變得年輕。所以我借鑑了範妮·沃德(Fannie Ward)的衣服,範妮·沃德是那個年代很有名的女人,她做了整容手術,有珠寶和雪紡遮住脖子。然後,我又借鑑了埃莉諾·格林(Elinor Glyn)走路的樣子,她視力很差,戴眼鏡都沒用,所以她走路有些不穩。我還借鑑了《上海風光》(Shanghai Gesture)裡的女演員弗洛倫斯·裡德(Florence Reed)的一些形態舉止,再加上我收集到的其他一些東西,我就知道了我要扮演的這個女人會是怎樣的人,因為她腦子有點蠢。
結果我創造了一個對我來說很奇怪的角色,以至於當電影上映的時候,並沒有賺到多少錢,因為沒有人知道那個女人就是我扮演的。那時候,人們會去電影院看他們喜歡的演員,所以他們會去看我,然後會看到我扮演那個年輕女孩的短暫片段,但扮演她蠢母親的那個女人是誰,他們不知道,因為如果他們沒有在開始時進來,沒有看到片頭字幕的話,他們不會意識到,這個女人才是主角。所以,雖然我覺得那是一次好表演,也是一部有趣的電影,但它並不是人們所說的經濟上的巨大成功。
我曾經在《命運之人》(Man of Destiny)的劇中扮演間諜,同一天晚上還演了J.M.巴利(J.M. Barrie)的《老婦人展示她的勳章》(The Old Lady Shows Her Medals,1952),兩部劇完全不同。我用頭飾之類的東西把自己弄得很高大,然後在下一部戲裡,我就很矮小……我就像朗·錢寧(Lon Chaney)一樣。我的女兒坐在第一排,她剛剛看到我在前一部劇中的表演,然後看到五個女人在下一部劇中,竟然找不到哪個是我,她都快瘋了,以為沒有我,她來到後臺哭哭啼啼的:「我媽媽在哪裡,我媽媽在哪裡?」別人給她指出了我是哪一個,他們給她指出了我是哪一個。在整個演出過程中,你能聽到觀眾總在翻看節目單——哪個人是葛洛麗亞·斯旺森?對我來說,這是另一種形式的表演:如果我自身有人格魅力的話,也是被淹沒的,而角色才是最重要的。
至於導演,也有不同的種類。有一種導演是允許演員對角色進行自己的詮釋,就像樂隊的指揮,把它往下調或者往上提。還有一種導演自己的演技很蹩腳,卻要告訴演員怎麼做。所以往往帶來的是糟糕的表演,演員想模仿一個演技原本就不怎麼樣的人。我曾有過在查理·卓別林(Charlie Chaplin)《香港女伯爵》(A Countess from Hong Kong,1967)的片場的經歷。我認為卓別林是一個永遠偉大的天才。要是沒有他貢獻的一些喜劇技巧,我不知道喜劇會變成怎樣。但我在《香港女伯爵》的片場呆了40分鐘還是一個小時,我很震驚,因為如果我是其中一個演員的話,我絕對會瘋掉。白蘭度(Brando)和索菲亞·羅蘭(Sophia Loren)就像孩子一樣看著編舞師,那個人會給演員展示,他向右走了兩三步,然後轉身……導演所要做的就是對演員說:「你向右移動幾步,確保不要走出燈光外,或者門不會遮住你,然後就轉身說你的臺詞……」要把它和對話聯繫起來。但如果把它和默劇聯繫起來,那演員就只是一個木偶——甚至也不是一個好木偶。他們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忍受的。因為如果不斷地讓他們做出可能不符合他們對角色的想法的動作,他們怎麼能為角色貢獻自己的詮釋呢?如果他們不夠好,那就找別人,找一個可能更接近導演想法的人。
就我個人而言,我很幸運。我和塞西爾·戴米爾(Cecil DeMille)一起工作,德米爾和一個叫大衛·格裡菲斯(D. W. Griffith)的人很不一樣,他倆的事業都是在同一時間發展起來的。你總能看出一個演員是否和格裡菲斯合作過,因為他們都有同樣的動作。所有的人都是如此,當他們受到驚嚇時,他們會像老鼠一樣畏縮,他們不是把手指縮起來,而是握緊拳頭,他們會嘴角下傾……莉莉安·吉什(Lillian Gish),桃樂絲·吉什(Dorothy Gish),所有合作過的人。即使是男演員也有標誌性動作,如果你不知道導演是誰,只看到演員,你就會知道這是格裡菲斯的電影,或者至少他們曾和格裡菲斯合作過。
現在說說戴米爾……我記得有一次,一個演員對他說:「戴米爾先生,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想讓我怎麼演這一幕?」戴米爾說:「不,我不會告訴你怎麼演,你已經看過劇本了,我僱你做演員,你就演吧,如果不好,我會告訴你。」這個演員以為他在奉承討好德米爾,結果卻被他責備。他從來不允許任何人告訴我該怎麼做。有一次,一個編劇要來片場告訴我她認為我應該怎麼做。德米爾先生把她趕出片場,說:」別和我的人說話,不用管她,她可以的。」
我會熟悉片場,因為如果它是我的家,我想在裡面有家的感覺。所以我會做一些事情,然後他就會說:「我想我們會用那個。」有時我不記得我做了什麼,然後他就會提醒我。我和他連續合作了六七部電影。我是唯一一個和他合作這麼久的演員——其他人大多只拍了一兩部電影。這給了我信心,因為他是一個偉大的人。他是一個非常強勢的人。在此之前,我和傑克·康威(Jack Conway)合作的時候,我就有過為角色提供自己的詮釋的經驗,那時和他合作拍過幾部片。但我還是從戴米爾先生那裡學到了很多東西,因為我對電影製作的整個行業有強烈的好奇心,而不僅僅是表演……他也喜歡這樣,我想知道我們為什麼這樣做,為什麼那樣做,而他很喜歡我的好奇心。我喜歡去剪輯室去了解他們是怎麼做的。大多數演員沒有這種好奇心。他們在片場完成自己的工作,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我不是那樣的人。我那個年代還沒有工會。如果你想繼續工作、完成那場戲的話完全可以。
在我和派拉蒙籤約的頭幾年,我和山姆·伍德(Sam Wood)合作拍了大概十部電影,第一部是在《安娜託爾韻事》(The Affairs of Anatol,1921)之後,當時我剛生完孩子。我不想當明星,我想繼續和戴米爾先生一起合作。大家都以為我瘋了。但戴米爾告訴我,我必須離開他,我必須自己去做明星,因為他說:「你是明星,我也是明星,我們不能把所有的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我說:「可是戴米爾先生,如果我走了,你就不會有好的布景,我也不會有好的故事,我也不會有這個,我也不會有那個,我知道會發生什麼,他們會給我那麼多錢,他們會在別的事情上節約開銷……」他說:「年輕人,不會有事的,你去吧。」於是,我和山姆·伍德合作的第一部電影是編劇埃莉諾·格林(Elinor Glyn)的作品,叫《偉大時刻》(The Great Moment,1921)。
一開始,我從來沒有與埃森內(Essanay)公司合作過,只和啟斯東(Keystone)公司合作。當我和馬克·森內特(Mack Sennett)合作時,我只拍輕喜劇。我沒有拍過那種有洗澡女郎或是搞笑警察的滑稽喜劇。但基本上我只和幾個導演合作過。我和比利·懷爾德合作過一部電影,我和埃裡克·馮·施特羅海姆(Erich von Stroheim)合作過三分之一部電影。除了他們之外,我合作過的導演都不是很出名。我一直想和恩斯特·劉別謙(Ernst Lubitsch)合作——誰不想呢?每個人都想和劉別謙合作,但很不幸我沒合作過。當然,此後還有其他導演我也想合作。
《出售社會》(Society for Sale,1918)?是的,在弗蘭克·鮑沙其(Frank Borzage)和我自己都還沒有出名之前,我們就拍了這部片子。我沒有意識到我和他合作過……他拍了一些很棒的電影,一個非常敏感的導演。我和萊奧·麥卡雷(Leo McCarey)一起合作了一部叫《輕舉妄動》(Indiscreet,1931)的電影,萊奧·麥卡雷是一個更像演員的導演。他會為自己講的笑話發笑。我不認為這部電影是特別好的。它是由德西爾瓦(DeSylva)、布朗(Brown)和亨德森(Henderson)寫的,裡面有很多音樂和歌曲,這可能就是為什麼我在裡面。
拉烏爾·沃爾什(Raoul Walsh)是一個偉大的導演,充滿了活力。我們一起創作了銀幕版的《神女生涯恨事多》。我們現在找不到電影的最後一卷了,簡直犯了大錯啊。這是我做製片的時候,我讓他在裡面演主角。他不願意,很害羞。但奧哈拉這個角色,應該是有點害羞的,他絕對是完美的。之後他們又重拍了兩次……哦! 瓊·克勞馥(Joan Crawford)版本的《雨》(Rain,1932)是由劉易斯·邁爾斯通(Lewis Milestone)拍攝的,他很有藝術感,決定要用攝影機做一些花樣……那是克勞馥的「淑女」時期。沃爾特·休斯頓(Walter Huston),他是個不錯的演員,但在片中也很糟糕。但我們的電影有萊昂內爾·巴裡摩爾(Lionel Barrymore),你可以想像他那種狂熱的樣子……他是完美的戴維森先生。
我和艾倫·德萬(Allan Dwan)一起拍了很多電影,他很棒,我們在片場一起寫故事。在那個年代,你不會完全按字面意思去理解一個場景;如果你想改變一些東西,你就去改變。當我演《虐待》(Manhandled,1924)時,我在裡面有模仿卓別林,我在《日落大道》(Sunset Boulevard,1950)中又演了一次,但我第一次在《虐待》裡演得更好,因為當時我的臉比較圓。我在《日落大道》中的時候太瘦了,看起來不像他。我有一張照片,看起來和卓別林一模一樣,小手,圓臉,一切都和他一模一樣。我給卓別林看了,他說:「我想知道和你合作的導演是誰?」那是艾倫·德萬:是他拍的那部電影,我在裡面演了兩個角色——母親和女兒。
哦!《美麗夫人》(Madame Sans-Gene,1925)。我們找不到那部片了!那部電影是由萊昂斯·彼雷(Léonce Perret)導演的,是一部精品。但美國的派拉蒙公司根本不欣賞它。你知道如果巴黎在上一次戰爭中被轟炸了,這部電影將是一個無價的記載嗎?我們在楓丹白露(Fontainebleau),馬爾梅森(Malmaison),康比涅(Compiègne)拍攝,不僅僅是花園。這部電影是那些房屋的記載,底片丟了真的是個大錯。簡直不敢相信法國人沒有拷貝,因為在那個年代,我們曾經為每張底片製作了340-350張拷貝,並且有一定數量的拷貝被送到國外。現在你知道,當一部電影的放映周期結束後,這些拷貝應該被退回到交易所或者銷毀。但沒有人銷毀它們,他們不忍心銷毀,放映師把它們放進倉庫。我不相信,我也永遠不會相信……世界上竟然沒有《美麗夫人》的拷貝。忘了我在裡面吧,這與此無關。我說的是它是一個永恆的記載這個事實。法國電影院聲稱他們沒有拷貝,但我不相信他們! 亨利·朗格盧瓦(Henri Langlois)是個老人嗎?他比我還老嗎?如果他比我還老,我會比他活得更久,我還會看到它。我願意向擁有拷貝的這個人跪下來.……「讓我看看就好。」我會說,「我會為你保密的……」因為在我拍的所有電影中,《美麗夫人》讓我成為了第一個在國外拍電影的美國製片人和演員,我當時只有24歲,太激動了,那是一部好電影。
今天你總能聽到很多關於明星離開片場、爭吵、導演離開、換了新導演之類的新聞。我當年從沒碰到過,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過拍到一半放棄的情況。《凱利女王》(Queen Kelly,導演:埃裡希·馮·施特羅海姆 Erich von Stroheim,1932)那是我自己的作品。我是老闆,這是我的錢;另外,我們當時有審查制度,這部片子會被扔進廢紙簍。不,那是另一回事。有一次,也是和派拉蒙老闆阿道夫·祖克爾(Adolph Zukor)……派拉蒙答應給我一封信,但他們沒有給我。 當祖克爾來到片場時,我對他說:「祖克爾先生,四天來,我每天都在等你的信。現在我必須威脅你,告訴你,除非我拿到信,否則我明天早上就不在這裡了!」
於是我收到了信,就這樣。我沒有離開片場,只是打算不去了,除非他們給我承諾的東西。這是一個信守承諾的問題。但今天你會發現演員的髮型師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好像這有什麼區別似的——反正他們看起來都像頭頂上有隻布袋鼠。有人從別的地方飛來,需要花費數千美元,臨時演員全部都在等著。我從來沒有這樣做過,即使在我做製片的時候也是如此。很多次為了準時上場,我連早餐也不吃。
《凱利女王》的情況是,畫面的前三分之一要在小王國,然後我們去非洲。有一點點拍非洲的場景,然後我就停拍了。所以兩年後,在拍完《侵犯者》(Trespasser,1929年)和《輕舉妄動》還有一些其它電影之後,我拿到了這個膠片,它花了我80萬美金……僅僅是在王國裡拍的那部分就有兩萬英尺長。那我該怎麼辦?就讓它放在架子上?這本身就是一個故事,你沒必要去非洲。為了拿回一些收入,我在上面添加了一些音樂,然後去剪輯。我不能讓故事以她跳進河裡結束。我必須以某種方式收尾,所以我拍了我躺在柩臺上死去的鏡頭,那個年輕人來看我,以為他會來帶我走。我必須拍攝那場戲,我是在我家拍攝的。因為那是幾年後的事了,我甚至不知道馮·施特羅海姆在哪裡。從我說「對不起,我要回我的小屋」開始,我就再也沒有見到他了。那時候我打電話給紐約,被告知會被審查。
馮·施特羅海姆的問題是他拍了太多的東西。有時你不僅有數千英尺的鏡頭,而且每天還要工作5個小時,所以,僅僅是為了拍一個菸灰缸的特寫,就得花2000美元。拜託!施特羅海姆的一切都很細緻。當我們在拍《日落大道》時,他去找比利·懷爾德說:「聽著,你把我從歐洲帶到這裡來,說『是的,夫人』和『不是的,夫人』。為什麼不讓我幫她修鞋,幫她洗胸罩?」每天早上他都會拿著一張又一張的紙來,比利·懷爾德會說:「我們沒時間了,我們要講的是故事,不是細節。」但這並不是馮·施特羅海姆的偉大之處。他的電影深入人心,你幾乎可以聞到味道。如果你能坐在劇院裡看5個小時,那就好了;但當你不得不把它剪輯一下,錢也沒了……這一直是他的問題。有人告訴我,他不會去剪《凱利女王》,我們有2萬英尺的膠片,用於三分之一的電影。所以我們本來有6萬英尺的膠片要剪成1萬英尺。怎麼辦?我們的預算只有70萬或80萬,但現在需要200萬。
我直到多年後才見到施特羅海姆,當時他在《毒藥與老婦》(Arsenic and Old Lace,1944)裡。幾年過去了……我不知道過了多少年……我去後臺和他打了招呼。第二次見到他是在《日落大道》的片場,他還是老樣子。
當我們開始拍攝《日落大道》的時候,我們只有26頁的劇本,編劇布雷克特和懷爾德決定讓我來拍這部電影,我不想去拍。因為在最初的劇本中,他們想讓我說一些關於還活著的人的真實的事……我說,不,我會概括,但我不會那麼殘忍,那是不必要的。比利·懷爾德說:「就試一下吧。」於是我就照做了。他們讓我談論那些還在的人,似乎沒有任何意義。我可以泛泛而談,說一些諸如「看看那些大師級的人物,他們把偶像都拿去砸了。」但具體說到這個人那個人……似乎不妥。他們指出,我是諾瑪·德斯蒙德(Norma Desmond),而不是我自己。但我說,你看,即使我在自己身上掛了一個這麼大的牌子,很多人還是會說——這是我的傳記。這是很愚蠢的。首先,我確實拍了一些有聲電影,如果大家不記得了,那是很遺憾的,因為我覺得那些都是好電影。其次我不活在過去,我沒有渴望重現任何過去,我更多的是一個活在當下也會展望未來的女人。我不是一個隱士,我當然沒有槍殺過任何人,他們也沒有臉朝下漂浮在我的浴缸裡。當你提醒人們注意這一點時,他們才會意識到自己這樣說是多麼愚蠢……我確實已經很久沒有拍過電影了。而電影中唯一對我的職業生涯有現實意義的是,戴米爾先生曾經叫我『年輕人』,而我總是叫他『德米爾先生』。
我必須告訴你,《日落大道》是一部很容易拍的電影,因為它從一開始就有一種特殊的東西。它有一種火花,而這種火花永遠不會熄滅。我們花了12個星期的時間來拍攝這部電影,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快樂的一天。每天我上班的時候,我都會一路唱著歌來到攝影棚,像鳥兒一樣唱歌。在畫面的最後一幕,當我從樓梯上下來的時候,我哭了……我希望能重新開始,因為這12個星期是我所知道的最快樂的一周。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的母親,她以前不太關心我的事業,當時和我住在一起,在拍片結束後的三四天,她對我說:「你知道嗎,葛洛麗亞,我覺得好像有人離開了這間公寓。」而那個人就是電影中的主角德斯蒙德。我不是一個會停在角色裡出不來的演員。通常當我把戲服脫掉、妝容卸掉之後,我就把這個角色放下了。然而,在家裡,晚上,由於諾瑪有另一個聲音,我母親有時會提示我,這可能使她成為焦點,這另一個角色。我對醫學上的精神分裂症這個名詞不夠了解,但我知道你可以有兩個角色,從一個角色到另一個角色。在我看來,你會有意識地創造一種幻覺,這幾乎成為… 不是一個堅實的東西,但它肯定是存在的。
然而我晚上在家的時候,因為我飾演的角色是另一種聲音,我母親有時候會給我提詞,所以我這個角色就會成為關注對象。我不了解醫學上的精神分裂這個說法的意思,但我知道我就是有兩個角色,從一個轉換到另一個。在我看來,我有意識地創造了這種幻覺,這幾乎成為……雖然不是一個切實具象的東西,但確實存在。
我不知道其他演員對此有何感想,但有一次我被要求在一個電視節目中扮演自己,是《比佛利山莊人》(The Beverly Hillbillies)這個節目,要我扮演葛洛麗亞·斯旺森。我說:「當然,好的。」但當我到了片場,我想……「我怎麼走路……我怎麼說話? 我不知道」。我對葛洛麗亞·斯旺森是什麼樣的人一點概念都沒有!這是我做過的最難的事情,因為我發現自己很有自我意識。「我是這樣去做的嗎?真傻!」這很奇怪。
為什麼你要拍照的時候不告訴我?我告訴你:只要你裝個柔光鏡,不要上來拍我的鼻孔,就可以了。你就去拍幾張照片吧。因為如果你不拍幾張,天知道他們會用太平間的什麼照片。
不,不,不,我不打算寫回憶錄,因為我想作為唯一一個沒有寫回憶錄的人而出名。每個人都會寫回憶錄,我不想在我的墳墓上寫墓志銘。
註:儘管斯旺森說過不寫回憶錄,但她事實上還是在1980年出版了回憶錄《斯旺森論斯旺森》(Swanson on Swanson),並獲得了極大的讚譽。
|採訪:Rui Nogueira|原刊於《視與聽》(Sight & Sound)1969年春季刊 |翻譯:小雙
(1899年3月27日-1983年4月4日)美國電影女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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