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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的雨季總是很漫長,春節後,就一直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陰鬱的天氣帶來的潮溼空氣,讓身邊的一切都仿佛籠罩在一片迷朦而黴腐的呼吸中,我的心情也隨之深陷在一片氤氳之中,思緒常常會莫名的陷進家鄉那條一場小雨便泥濘不堪的小路而不能自拔,直到近幾日的太陽驅散了陰雨,才讓我得以脫身,遂拿起筆來記下這一段沉沉的記憶。
康莊是個地名,是家鄉富平縣北部的一個小村莊,那是我二姨家所在的村子,康莊這個名字自我記事起便一直深刻在我的大腦中,並時常活躍的跳動著。
也許是那句歌詞的緣故吧,「我們走在社會主義幸福的大道上」。自小在我懵懂的意識中,我便認為歌裡所唱的那條幸福的康莊大道定是二姨村的那條大馬路。 這其實是一條土路,穿過二姨村莊的中央,從二姨家門口經過,是連接附近各鄉鎮的主要通道。
早年都是路兩邊的村民們,將自家燒過的炭渣傾倒在路上,慢慢修鋪成了一條比較平坦的炭渣路。小時的我,總覺得那是一條寬大的馬路,認為那就是一條「康莊大道」,生活在那裡的人們應該也如歌裡所唱的那般幸福。
還記得小時候,每到節日,母親便會一手拉著姐姐,一手拉著我,步行十幾裡路去二姨家走親戚。那個時候農村尚未通達公共汽車,交通只能靠雙腳。而我那時年齡尚小,身體瘦弱,總是不願意走路,每走幾步便各種軟磨硬賴,想讓母親抱著或背著走。
因此,母親總是會哄我說:「我們是去康莊你二姨家,你下來自己走,一會兒就到了」。聽到「康莊」二字,我就像被注入了巨大的活力,勁頭十足的跑步在前,一路歡快的奔向康莊,因為康莊有疼愛我的二姨、寵著我的表哥,並且那裡有一條幸福的「康莊大道」讓人嚮往。
後來,我逐漸長大,學會了騎自行車,常常掏腳著騎上自行車,並帶上母親去二姨家,每當駛入康莊那條炭渣馬路,我便會更加興奮的踩著腳踏板,一口氣將車子蹬到二姨家門口。那時的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幸福的少年,因為我也能如歌裡所唱的那樣走在一條寬闊的「康莊大道」上。
路是希望的延伸,那條「康莊大道」延伸了我的希望,但卻並沒有帶給當地人們幸福的生活,而讓他們一次一次被它所傷。
因為這條路的緣故,當地的經濟一直發展緩慢,不要說有人投資,就是來往運輸的車輛,都寧願繞道十幾公裡走其他的路,久而久之,這條路就少有人來了。後來,因為炭渣可以回收賣錢,村民們便將燒過的炭渣賣掉,換回幾個油鹽的散錢,而不願意鋪在門前的馬路上。這條路變得越來越差,失去了往日的平整,大雨一過,泥濘不堪,別說過車,就連人走,都要非常小心謹慎。否則,便會一個趔趄摔入泥濘的水坑中。於是,一個個悲劇發生了:
王家的兒子雨天上學時候滑倒摔骨折了胳膊;李家拖拉機因下雨打滑,衝進了路邊的人家院子,撞死了栓在門口的奶羊。其中最為悲慘的,是在鄰村一個小夥子結婚那天,拉著彩禮的三輪車經過這條坑窪不平的路時,不慎翻車,當場砸死了兩個看熱鬧的小孩。直到後來,發展成為兩個村莊接近100人的械鬥,驚動了當地政府。後來,才有縣上領導到當地進行了考察,並說要修好這條馬路,村裡人為此激動不已、歡欣鼓舞過,但不知為何,卻遲遲沒有動工。
90年代,富平縣的紅富士蘋果出了名,而康莊的地理環境很適合種植蘋果。因此,村民們紛紛栽種了蘋果樹,苦苦熬過三、四年,等到蘋果豐收了,卻發現,鮮有客商上門收購,而其他縣鄉的蘋果卻賣的特別好。一打聽,才知道,客商是來過的,但人家看到他們這條坑窪不平的馬路之後,就直搖頭而去。村民們再次陷入了痛苦中。最後很多人含淚挖掉了果樹,而出外打工謀生。
從小疼愛我的大表哥就是在那個時候,為了擺脫家鄉的貧困,跟隨了別人一起出去打工。沒有技術沒有文化的他們只能選擇到銅川去下小煤窯,後來在一次冒頂事故中,被砸斷了雙腿,造成下半身癱瘓,一直病養在家,成了全家人深深的傷痛。二表哥為了維持家裡的生計,便借錢買了一些簡單的工具,去到400公裡遠的榆林地區,幫人家修車補胎。
然而,隨著父母年邁,他又不得不選擇回到家鄉,一邊務農的同時,將那些修車工具帶了回來,原本以為可以借著門口有條馬路的有利條件,給過往的車輛補補胎、打打氣賺一點錢,可那條馬路並沒有給他帶來幾輛車,那些修理工具早已經變成了一堆廢銅爛鐵,被閒置在羊圈裡的一角了。
記得前些年有個縣裡的記者前去採訪,路上問一個老農說:「你覺得我們鄉的路怎麼樣?」老農想都沒想便隨口而出「好麼,好的太,小坑能養魚,大坑能臥牛!」,記者一時語塞。當地人還流傳著這麼一段民謠,「咱鄉好,咱鄉美,咱鄉的馬路實在嘹(非常好的意思),車走上面會跳舞,人走上面能按摩,好路只有一裡半,中間還有個收費站」,這便是對那條路真實的寫照。
後來,我上了大學,參加了工作,慢慢離開了家鄉,也離開了那些曾經疼愛我的親人,但那條「康莊大道」依然在我模糊的記憶中。當我一路走來,走過了許多地方,也見過了許多寬大而漂亮的馬路,這些馬路有瀝青路面,也有水泥路面;有八車道的,也有十二車道的,更有寬至十六車道的;這些路讓我一次又一次的更新了腦海中關於「社會主義康莊大道」的概念,每條路都是那麼的乾淨平坦,那麼氣勢恢宏,我想這些路才應該是社會主義康莊大道吧。我常想,如今經濟發展了,二姨村莊的路也已經修成瀝青路了吧,那裡的人應該過上幸福的生活了吧。
前幾年,我帶著多年的思念回到了家鄉,在縣城裡,我們叫了一輛計程車,司機一聽說去康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好說歹說給他多加了20元錢,才勉強答應送我們去,但還是特別強調,只送到村頭,不進村。
離開縣城沒多久,路就開始變得糟糕起來,一個個小坑不斷的在前面出現。司機為了躲避,只好左擺右閃,但還是時不時會被蹭到了地盤。我看到司機多次緊鎖了眉頭,嘴裡不停嘆氣。三十多公裡的路,走了將近兩個小時才到,我們早已經被顛簸的灰頭土臉了。
下了車,我才發現,幼時記憶中的那條寬闊的炭渣馬路早已面目全非,一條黃土瀰漫的土路擺在我的面前,讓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我曾經嚮往的「康莊大道」。再放眼望去,村裡的房屋,樹木,甚至於那根我曾經熟悉的木頭電線桿都依然保持著十幾年前的樣子,在這裡,仿佛時間是停止了。可面前早已兩鬢斑白的二姨和一臉蒼老的表哥,讓我清醒過來,我才意識到,這就是現實,在一個經濟飛速發展的現代社會,家鄉的人們依然沒有過上幸福的生活!
從那裡回來,我一直被一種沉重的思緒困擾著,甚至於感覺無法適應現代的都市生活,我常常在夢中見到滿頭白髮的二姨和那條塵土飛揚的「康莊大道」,但卻抑鬱於自己並不能為家鄉的人們做些什麼。
直到前些天,母親給我打電話,她告訴我,縣裡已經對北部鄉鎮進行新農村道路的改造了,很快,二姨他們村莊就會有一條平坦的四車道水泥路通過了。
放下電話,我仿佛心中忽被一道陽光照亮,竟興奮得不知所以,我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妻子,她一臉的驚訝,也許是被我莫名的興奮樣子所驚,但我知道,她是能夠理解我當時的心情的。
一條四車道的水泥馬路,對生活在現代都市中的人們而言,也許並沒有什麼可以談論的必要,但對於家鄉的人們來說,那卻是一條承載著幾代人夢想和希望的光明大道。我日日都在盼望這條路快些修好,好讓那些父老鄉親們能夠早日走在社會主義幸福的康莊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