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0月10日,人民藝術家趙丹去世。距今整整40年了。
當年12月的《大眾電影》雜誌,刊發了紀念專輯。
眾多影人表達了對趙丹的哀思與回憶。
白楊的文章這樣寫:
長憶阿丹,為人奔放、灑脫。性坦率,愛詼諧,語出機智幽默,有時令人捧腹不已,給人以感染,以歡樂。
有時又語多痛快淋漓,往往一針見血,赤誠相見,ni老朋友中一大瑰寶,人見人愛。
阿丹平生勤奮好學,多才多藝,從不以病老「居閒"以養天年。
惜乎,回天乏術,未竟天年,而竟「我欲乘風歸去」長辭而不留,惜乎!
浩劫十年後,未得新片問世,常使人遺憾不已!
阿丹在生命最後時刻,仍不忘對宗英說:「一個人無論在生前或死後,都不應給別人帶來悲傷。一個藝術家,應該通過他的勞動給人們帶來美、真和幸福。」
遺言不要開追悼會,可以想見有其深意在。
阿丹平素善工丹青、書法,筆墨奔放、灑脫,一如其人,有說誇其演得好,不如誇其畫得好。
因之我順其意,不以悲懷,成詩一首以獻。
阿丹—他在叢中笑
導演嚴寄洲寫下《哭阿丹》:
阿丹呀!你怎麼能就這樣走了呢?
記得前年,我們在歸國途中,我說我準備再拍十部片子,到八十五歲退休。
你開玩笑說:我等你兩年, (趙丹比我長兩歲)好好多拍幾部戲,再一塊兒上八寶山。
可是,你今天卻先我而走了。阿丹,你是一位有抱負、有修養、有成就的表演藝術家。你的死,是我國影壇的巨大損失。
十年浩劫,我們彼此斷絕了音訊,直到「四人幫」垮合,我們才在和平賓館重聚。
你捶著我的胸說:「還活著?」
你兩眼閃著不易覺察的淚花激動地連說:「拍片!拍片!趕快拍片!"這簡單的話語,道出了你急於要把失去的時間搶回來的迫切心情。
今天,你的音容宛在,人卻與世長辭了!
一九七八年,我和你在出國訪問期間,經常暢談到深夜三、四點鐘而不知疲倦。
你說要扮演魯迅、聞一多、李白……等歷史人物,還準備扮演各種不同性格的「小人物」。
我建議你扮演魯迅筆下的阿Q,你想了想連連點頭說:對!對!我能演好阿Q的。」
每次和你談話,你那充沛的精力、旺盛的創作激情,總是非常強烈地激勵著我,鼓舞著我。
你常說,年齡不饒人哪!要抓緊時間呢!
記得有一次我們去遊覽朝鮮的名勝「三日浦」時,那裡的湖心小島上有一眼清泉,相傳喝上一杯就可以年輕十歲,你高高興興地連喝了兩杯,笑著說:"讓我再年輕幾十歲吧,我就可以多拍幾部片子了。」
丁嶠同志還開玩笑說:「阿丹!不能再喝了,再喝回去只好拍兒童片了。」
確實,在你的腦子裡想的全是工作,只要一談起藝術創作方面的題目,你總是興致勃勃。
有一次,扮演賣花姑娘的洪英姬給我們獻花時,你馬上說:「咱們將來合作拍片,我演爸爸,你演我女兒,老嚴來導,怎麼樣?"
還有一次,你、梁信、裡坡和我共進午餐時,梁信談起他正在構思一個本子,內容描寫一個年輕美貌的優秀女體操運動員,她拒絕了許多「公子哥兒」們的追求,卻偏偏愛上了一個年老的、為她伴奏鋼琴的瞎子。(瞎子原是部隊文工團員,是在朝鮮戰場被打瞎了眼的。)
當時你聽得入神,激動地拉住我的手說:「老嚴!我這一輩子拍了幾十部片子,還從來沒有向誰去要求演個什麼角色,剛才梁信說的瞎子,我太喜歡他了,你來導,我來演,怎麼樣?"
我說:「你太老了些吧?」
你瞪圓了眼認真地作了一個手勢:「不!我不老,我能演好這個角色,裡坡!你說呢?"
說著放下筷子,連涮羊肉也不吃了,你略一沉思,就抬起雙臂,以餐桌當鋼琴,微微搖晃著上軀,睜著一雙似乎失明遲滯的眼睛,彈著「鋼琴」進入了角色。
看得梁信和裡坡拍案叫絕。連端菜的女服務員都看呆了……想到這裡,我不禁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梁信的劇本未競,你卻先我們而去了。我們再也無法完成這部片子了呀!
吳茵賦詩一首:
演員牛犇寫下自己的感受:
趙丹老師離開我們了,我剛才踏進會場的時候,突然感到一陣心痛,這是悼念趙丹同志的會場?我怎麼會走到這裡來了呢?!
因為在我心裡總感到他還沒有死,他說話還是那麼談笑風生,他走路還是那麼步履穩健,他握著畫筆還是那麼龍飛鳳舞,他吟起詩來還是那麼爽朗豪近…………這,一下子怎麼全都沒有了?
可是此刻老師的容顏和聲音,還一直在我眼前和耳邊閃現。
記得1951年,我在香港拍完柯靈編劇,程步高楊華導演的《海誓》影片回來,陶金同志帶我到趙丹同志家,介紹說:「小牛犇,這就是中國最大的電影明星—趙丹先生。」
他熱情地握著我的手說:「小牛子,我看過你演的《春風秋雨》,小偷演的好,將來有出息。」
他的鼓勵使我堅定了從事文藝工作的信心。
他對年輕人總愛說:「我們沒有什麼了不起,希望你們超過我們,努力超過老演員。」他的胸懷是那樣博大寬廣,因之也贏得人們的敬慕。
他在政治上也給了我很大教益。
記得1957年拍電影《海魂》時,我對當時評級有看法,跟他說了,他在軍艦的甲板上語重心長地對我說:
「小牛子!演員塑造角色是沒有級別的,一個藝術家的演技是級別衡量不了的,做為一個演員應把精力放在藝術上,放在事業上。」
他的教誨一直都印在我的心裡,我就是從他那裡懂得了應該熱愛藝術,熱愛事業的。
十年浩劫中,趙丹老師被投進監獄,失去幾年的自由。
我問他這幾年是怎麼過的?他笑著說:
「我想戲,想人物,想李白、杜甫,想孫中山、魯迅。」
他繪聲繪色地比劃著,就連鏡頭角度,情節處理也想得很具體。
他是那麼堅信總有一天會回到銀幕上來,看他那樣子真象捂了很久,又重新撥開的炭火,熱焰沸騰,想再幹一番事業。
不料從監獄中出來仍然受著嚴密控制,不許他進電影廠,就連工作證也被沒收了,對一位畢生從事電影戲劇工作的人,這是什麼滋味啊。
可是他沒有忘記作為一位藝術家的責任,他的家被抄光了,我看見他對著一塊破碎的鏡子琢磨著表演。
他沒有桌子,伏在牆上,趴在地上也畫畫。
他一心一意地撲在藝術上,可有人想剝奪他重上銀幕的權利,但他用自己的行為繼續塑造著藝術家的形象。
可怎麼也沒想到,他過早地離開我們,他想重新回到銀幕的心願沒能實現 .
朱今明跟趙丹合作過《烈火中永生》等電影,他在文中寫道:
你的一生,是坎坷不平的一生,追求真理並為之而奮鬥的一生。
兩次被反動派關進監獄,長達十數年之久。
國民黨反動派軍閥盛世才在新疆剝奪了你精力旺盛的青年時代,反革命江青一夥剝奪了你成熟的壯年時代。
這些無法彌補的沉重創傷,也是你致命癌症的禍根。
否則你在藝術創作上的成就,留下的何止是六十多部影片中感人肺腑的藝術形象、幾百幅氣象萬千的墨畫?
而是更多的藝術寶珠。
阿丹,你安息吧!你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2000年趙丹去世20周年時,《大眾電影》刊發了一篇圖文加以紀念。
最後請大家欣賞一張1959年《大眾電影》畫頁上刊登的《聶耳》劇照。
1959年,趙丹拍《聶耳》時44歲。
1965年,50歲的趙丹主演《烈火中永生》。他恐怕沒有想到,這便是他此生的最後一部電影。
1980年10月10日,趙丹去世,享年65歲。
這中間漫長的15年,對於他,一位一生渴望演戲的演員,是難以言說的空白跟煎熬。
但願這樣的傷害和遺憾別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