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圖 / Nath
入行近30年，老趙總結道「當馴獸師需要兩個素質，一個是耐心，一個是勇氣。你不能怕，時刻準備受點小傷吧」
六歲那年，老趙在老家河南第一次看馬戲。鄰村來了幾隻猴子、小狗和幾個雜技藝人，做些逗趣動作，如今看來只是平常，甚至單調，但在當時算得上是稀奇事。老趙擠在人群裡拼命探頭看，聽著大家因為猴子滑稽的動作鬨笑，覺得好玩極了。
藝人們在舞臺上的風光令他嚮往，加上自覺「不是讀書的料」，初中便輟學跑去雜技班學雜技。1992年項城市越野馬戲團來雜技班招人，老趙因紮實的翻跟頭、倒立等基本功成為六個被選中的學生之一。
起初他練雜技，遇到馬戲團裡缺人的時候，也常被喊去幫馴獸師搬搬凳子，開開老虎籠子。看著猛獸們在馴獸師的指揮下服服帖帖，老趙不禁心癢，也想下場去試試。剛開始接觸小型動物，教猴子直立行走、在羊角上倒立等，兩年之後，他開始挑戰更高難度的大型動物。
他最熟悉的「搭檔」是兩隻狗熊，大黑和小黑。每天沒事他就喜歡和它們待在一塊兒，老想著去逗它們。一開始大黑對老趙很戒備，看見他就齜牙咧嘴，他沒有退縮，而是戴起厚塑膠手套，隔著籠子給它餵餅乾和饅頭。兩周之後他的付出得到了回報：「有吃的時候它就會跟著你，用嘴拱你要東西吃。狗熊很好馴，記吃不記打。」但即便如此，面對兩隻站起來一米六多、體重兩百多斤的狗熊，老趙仍是萬分小心。帶狗熊遛圈的區域僅限於用鐵網圍起來的馴獸區，拴脖子的鐵鏈和手套也必不可少。
一手牽著繩子，一手高舉零食，讓狗熊後腿站立以便鍛鍊腿力，每天半個小時的「遛熊」既是訓練時間，也是老趙和大黑培養感情的好機會，他總結出了經驗：「狗熊想攻擊人的時候會先嗷叫，這個時候趕緊餵點東西吃就行了。等它平穩下來再一個動作一個動作教，最要緊的就是要有耐心。」
狗熊的主要表演動作有爬障礙、走蹺蹺板、耍雙槓、倒立等，其中倒立的訓練難度最大，最多的時候一天得花五個小時。馴獸師首先要用塑料棒把狗熊的後腿託起來，一開始狗熊只能堅持一兩秒，還會時不時地鬧脾氣，馴獸師需要不停地在安撫動物情緒和教授表演動作之間切換，撫摸拍打它的頭和脖子，並利用食物引誘它們完成動作。大約一個月後，狗熊才能完成半分鐘的倒立表演。
「反覆地去引誘，不是一遍兩遍、十遍八遍，有時候一百遍都不一定順利。」 有個表演動作叫「老虎坐板凳」，通過引誘、餵食讓老虎坐在板凳上，用馴獸鞭嚇唬它，讓它把前爪抬起來。做對了就讓老虎停住，時間長了老虎形成條件反射，一放出來就習慣性地跑到凳子上坐著，緊跟著馴獸師的手勢做動作。最難是剛開始的時候，老虎不知道馴獸師要它幹什麼，訓練三五天都不往凳子上坐，老趙只能耐心再耐心，一套表演下來起碼有四五個動作，遇到不那麼溫順的動物，要馴上一整年。
馴獸的最佳時間是清晨天蒙蒙亮的時候，剛醒的動物還比較迷糊，也最溫順，這時能事半功倍。到了白天，動物精力充沛，就容易脾氣暴躁。然而每天天還沒亮就要開始重複單調的動作，同時還要在猛獸面前保持專注，對馴獸師來說無疑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當馴獸師需要兩個素質，一個是耐心，一個是勇氣，你不能怕，時刻準備受點小傷吧。」老趙坦言，和老虎獅子玩鬧，輕輕一撓就能刮下胳膊一層肉來，有時甚至被拍骨折；給動物餵食要是沒戴手套，常常手上會豁出一個大口子……
馴獸師風險極大，是真正的「與狼共舞」。至於平時訓練、表演弄出來的皮肉傷，更是一層疊一層。
2003年老趙離開了越野馬戲團，帶著妻子孩子和幾個朋友來到廣州單幹。剛開始的時候六七個人合住一間兩室一廳的小房子，晚上出去表演雜技，找一塊空地就開始支帳篷，一張票賣兩塊錢，來看的人也不多。
公安消防要是來了就撤，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辛苦且賺不到什麼錢。老趙還記得他們賺到第一個2000塊後，他立馬去買了個數位相機，方便拍照傳給有意向請他們表演的客戶，拍完照片要跑去網吧傳，因為沒錢買電腦。
由於沒有國家一級野生保護動物馴養繁殖許可證，老趙的馬戲團只能通過租賃的方式馴養大型動物。2013年，老趙與安徽宿州的養殖場籤訂租賃合同，以每月六萬的金額租賃狗熊、獅子和老虎各兩隻，加上陸陸續續購入的山羊、小狗等小型動物，陽光馬戲團初具規模。
漸漸地，陽光馬戲團在廣州站穩了腳跟，外出的馴獸表演大多交給兩個外聘的馴獸師，雖然老趙不再直接馴養動物，但團裡的動物胖了瘦了，或是得了皮膚病，他都了如指掌。「它就是你的演員，像小孩一樣，你得愛護。怕它熱著冷著，還怕它不吃食，夏天要備著電風扇，天冷了飼養的地方要圍起來避風。」
老趙在他的「小孩」身上耗費了許多心血，單是給老虎「小花」準備吃食一天就要花費一百多，一小箱凍雞肉用水泡軟、敲碎，再餵給它吃。前年春節在廣西玉林演出，老虎把食物吃完了，老趙跑了三個菜市場才給它買到足夠的雞肉。
而遇到動物們生病又是另一場手忙腳亂。老虎或熊病了要在吃食裡混進藥片，還得關進特製的窄小籠子裡打針掛水，避免它們轉身撓傷自己。
駱駝和馬匹生病則更麻煩，南方天氣熱，一刮破皮就容易發炎，一發炎就很難治好。有一次一匹馬腿上長了個包，反反覆覆一個月沒好，只好讓四五個馴獸師把馬放倒，把腿綁上，讓獸醫來做手術。老趙笑稱，「遇到的次數多了自己也變成獸醫了。」
儘管已經慢慢退居幕後，但說起馴獸，老趙仍然如數家珍：「現在馴獸其實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都是打的多，這十幾年來已經很少見了，現在都是用引誘的辦法，不會打它，而是用食物一點點地磨，不停地重複。」
但馬戲團的受歡迎程度卻沒有與時俱增，如今人們有更多元的娛樂方式，不再需要排隊買一張馬戲團的票來增添生活樂趣，同時，有一些人抗拒馬戲，認為馬戲是對動物的虐待。
這種認知漸漸成為主流。由於門票銷量減少，成本高昂，運營了146年的世界三大馬戲團之一的玲玲馬戲團於今年5月21日在紐約長島舉行了謝幕演出，宣布永久關停馬戲團。而9月初，廣州動物園也宣布關停已有24年歷史的馬戲表演，對此網上出現一片支持的聲音。
面對這種「指控」，老趙既氣憤又無奈：「全中國有不止500家馬戲團，一家馬戲團有兩隻老虎的話，那不是有一千隻老虎活得好好的嗎？馬戲團既能給觀眾小孩帶來歡樂，又能保護野生動物的繁殖，有什麼不好呢？就像很多人光知道花五塊錢買玉米吃，不了解玉米埋在土裡面，澆水、抓蟲、打藥這些過程。他們只看到馴獸師拿個馴獸鞭就認為是虐待，那我們給它洗澡，餵食，病了守著它一夜沒合眼，怎麼就看不見呢？」
本文首發於南方人物周刊第532期
原標題《馴獸師老趙》
文 / 陳冰明
編輯 / 孫凌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