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式寫影評開始,我先回顧下大約6、7年前我寫過的一組調查報導。
當時在中國內陸省份的蘭州,一張電影票約莫為80元,注意,是2D,3D大約是110左右吧。當時的平均工資大約不到2千塊。在當時,電影還真的是時髦的年輕人才去的看的,一來比較貴,二來這算是談戀愛的儀式感,捧著爆米花的姑娘覺得驕傲,就像小時候我們吃上肯德基那種沾沾自喜。
作為媒體,我們開始關注起電影市場如何在大眾中普及的問題,其實我記得國內許多媒體都做過相關報導,兩個人,看完電影吃完爆米花可樂吃飯,沒個2、3百塊是不行的,在當時,這不算特別小的一個收入,因為我記得很清楚,當時商場裡某個牌子的羽絨服正價也才500多塊。
當時我查了不少資料,對國外的電影票價也關注了一下,電影大國的美國,據說一張電影票在工資中佔據的比例大約為零點幾不到一,而在當時的蘭州,這個比例是很高的,幾乎達到了月工資的5—10%,我當時的工資大約2000出頭吧,經常蹭著媒體場看,但如果自己買票,未必會進去。
因此,我作為一個年輕的媒體從業者,憂心忡忡又不忿的想:
為什麼中國電影那麼貴呢?
憑什麼我們看電影要支付這樣昂貴的金錢呢?
中國什麼時候能達到美國的這種比例呢?
我有生之年能看到嗎?
看,其實沒有等幾年,隨著全國大銀幕數量的增加,入座率的增高,票價竟然一路滑坡,滑到大眾基本可以接受的程度,我昨天看一部熱門電影的時候,用了優惠券,竟然14.8買了一張票。後來幾年過年,我發現原本冷清的電影院門庭若市,還寫過「春節新習慣」等類似的稿子,但是這幾年人們對此已經熟視無睹了,好像電影票就該這樣便宜,原本就該在大年初一全家一起去看。
這距離當時憂心忡忡擔憂中國電影票羨慕美國電影票便宜,也不過過去了不到十年。
回到張藝謀的《長城》,這幾年,有野心的導演們都在試著做怪獸電影,雖然在好萊塢,在日本,怪獸電影已經司空見慣的題材,但是在中國電影行業,這還算是新的試水和嘗試。
因此,在看到密密麻麻的怪獸們圍住中國最著名的長城和塔的時候,我心裡明確的湧起了中國版怪獸電影的驕傲感,當然,你們可以將此視為廉價的驕傲。而且在好萊塢模式下的怪獸電影中看到最中國的顏色,朱紅、明黃,靛青……當然,這是張藝謀純個人的審美,不能視為中國電影的表達,我依舊覺得很振奮。
人們嘲笑於影帝佩德羅•帕斯卡、威廉•達福在中國電影中為中國演員當配角,好像很委屈的樣子,可是大家有沒有忘記?黃皮膚的中國演員在好萊塢,也是飾演妓女、流氓才勉強有戲份可拍,你們認為或者以為的好萊塢電影夢,那是造給美國人自己的,不是造給「黃皮猴子」的。
中國在好萊塢片酬最高的演員周潤發,相比同級別的白人演員,片酬只有人家的四分之一或者五分之一,而中國最好的女演員章子怡,也在接受採訪時明確的說,在好萊塢,適合中國演員的角色太少了。在好萊塢的爆米花大片中,中國女演員們頻頻打醬油,說一兩句臺詞,這就是目前最真實的現狀。
可問題就是,當中國演員在好萊塢打醬油的時候,你們說中國演員集體不行,說你看中國人就不行,就在世界電影圈中是末流,語氣滿懷惡意充滿嘲笑。等到中國電影終於能請得起西方話語體系下的影帝們前來參與拍攝的時候,當然,不會有男一號給他們拍。你們又痛心疾首地覺得對方很虧,屈尊到參與到中國電影中,我們既然請來一尊大佛就該跪拜供奉起來,男一號都不夠,最好只拍他一個人才對得起人家的尊貴。
這是什麼樣一種無法描述的自我貶低的民族自尊心的體現?
當然,這不能說明《長城》就必須是一部我們要頂禮膜拜的電影,在電影世界化的路上,《長城》只能說一個嘗試,一塊敲門磚,至於往後的內容,可能張藝謀會繼續嘗試,可能其他年輕導演踩在前人的肩膀上,會做的更好。
《長城》是一部典型東方語境下的作品,雖然用了許多西式的表達,但是看到皇帝身邊的官員,看到將軍旁邊的軍師(政委),看到主角光環下其他將領們模糊的臉,大家有沒有會心一笑?
這是中國影視劇拍攝中最容易出現的意識形態,也是中國電影與西方電影最大的區別,一個不允許個人主義,所有的面孔都泯滅在集體主義光環下的民族,和一個追求自我表達(我昨天還同時看了《血戰鋼鋸嶺》,他們對於個人信仰的表達,非常珍貴)的民族,在電影的演繹上,呈現出完全不同的兩種風格。
實際上,從基礎來講,我們沒法審判這兩種風格到底哪種更為高貴,這都是基於長久以來的文化發展呈現出的文化、社會形態。只不過,在電影的發展上,西方一直佔據著話語權的高地,而我們則處在不停學習的進程。同時,我們這一代人,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更甚於本國文化,那麼在喜好上去靠近適應對方的規則,也無可厚非。
但是,這並不能構成我們群嘲中國電影的理由。
人的一生是很短的,最多不過百年。此前看西夏王朝歷史的時候,我驚異於李元昊家族的發跡——所有的影視劇都從李元昊而起,至多加上他的父親,兩代人,重創了當時的中原帝國。
但是當我真正拿起歷史書,看到李元昊往上數至少5代,他們不停地打仗,不停地失敗,從最開始幾十個人的散兵遊勇,到後期有了軍隊,被全軍覆沒,繼續攻打邊界,也就是說,在西夏的歷史上,李元昊的勝利不過是冰山一角,而無數的失敗、失敗後的重新開始,一代一代李氏家族的兒子,像拿起接力棒一樣,一棒一棒傳下去,終於到李元昊的手中,開始輝煌。
如果說最終李元昊實現了他們的夢想,那麼前期近百年家族的奮鬥史,難道他們都是失敗者嗎?
如果不是他們用一次次失敗,一次次試錯,去奠定基礎,後來者的李元昊怎麼能夠輕易上位?
同理,如果不是這些電影圈的前輩們一次次嘗試,一次次突破原有界限,那麼你們現在看到的中國電影,
還不如現在!
我們現在有了更加便捷的通訊工具、搜尋引擎,可以去接受全世界最先進的文化,去見識這個球形的世界,歷史上從未有過一天,我們與世界的距離如此接近。
但是,中國的現代化發展之路,也只有近百年,中國的商業電影發展,甚至不足20年!作為新興國家的中國,與老牌的電影大國相抗衡,做的沒有他們好,就要被你們嘲笑,侮辱,那這跟同樣被你們譴責的80年代運動員李寧在奧運會上沒有拿到金牌之後,被觀眾寄刀片讓他自殺這樣的事又有什麼本質的不同?
很遺憾的告訴你們,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區別,又驕傲又自卑的民族自尊心,面對旁人的竭盡全力以嘲笑來展示自己超然的地位和因為弱而格外敏感的神經。
而一味責怪中國文化的落後,
中國導演的眼界,
其實並沒有什麼卵用。
每一代人,都會受到自己眼界的限制,世界觀的限制,我們這一代人並不是空前絕後的一代,也不是格外突出的一代,在千年的歷史之中,也不過滄海一粟,而無論我們的態度如何,歷史的發展終究有它自然而然必須要遵循的軌跡。無論我們多麼焦慮多麼著急要在有生之年見證一切,見證中國的文化向西傳播,見證中國的電影發展,抱歉,可能見證不了,記住,你只是那個拿起接力棒的人,甚至,孱弱的你,拿起的也許只是攪屎棍。
當然,並不是說《長城》這部電影有多麼無懈可擊。東方傳統的敘事體系就有多麼高明,相比《血戰鋼鋸嶺》這樣呈現自我的電影,我自然也更為喜歡後者。但是,在這部價值觀、世界觀既不是張藝謀的,也不是當代年輕人的電影中,我看到了一個成名已久的導演,試圖與年輕人、試圖與當前的社會貼近的苦心。
就像一直拿著老人機的父母,他們聽說現在的智慧型手機很有意思,於是去買了最新最貴的新款智能機,美滋滋的安裝上一些社交軟體,昭告天下說:「我現在有了新款手機了,軟體也有了,可以和你們愉快的聊天了。」
可是,你一低頭,看到他發來了中老年專屬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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