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過最北的地方是中俄邊境的黑河,再向北隔江望去,就是俄羅斯的布拉戈維申斯克。在那兒我裹著軍大衣度過了人生中最冷的一個冬天,幾個凍得絕望的晚上覺得這裡就是人類世界的盡頭,沒準兒也是我生命的盡頭。
人類世界的盡頭當然不是黑河,也不是李雪琴的家鄉鐵嶺。後來有幾次人到中年的我裹在溫暖的被窩裡,又萌生了再次向北方進發的雄心,順手舉起手機翻閱了一些人類最北城鎮的資料,然後一掀被子就放棄了。
世界上最接近北極點的城市叫做朗伊爾城,坐落於挪威屬地斯瓦爾巴群島中最大的島嶼之上。從朗伊爾城再向北去,在斯瓦爾巴群島北端,還有一座連接人類文明與世界盡頭的一座小鎮——新奧爾松。
這些名字象徵著我未酬的壯志,一直深印在腦海中。
最近的一部紀錄片重燃了這個被我封存多年的少年狂想。《光語者》跟隨空間物理學博士劉楊踏上了極地徵程,中國北極黃河站正位於新奧爾松,鏡頭圍繞這座小鎮上的30多位居民,和不遠處朗伊爾城中守候極夜、等待日出的人們,為觀眾還原了世界盡頭的人類生活。
影片在開場的幾分鐘時間裡都沒有一句對白,只有凜冽寒風的聲音、腳步踩過積雪的聲音、開門關門的聲音、劃燃火柴的聲音、木頭燃燒的聲音、筆尖在紙上書寫的聲音……在萬籟俱寂的、覆蓋冰雪的,極夜之中的遙遠北方,這些聲音組成了一個孤獨的夢境。
本以為整部紀錄片就要以這樣「孤獨」的氛圍貫穿始終,沒想到隨著鏡頭的切換,每一位新奧爾松、朗伊爾城的居民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人類向世界盡頭追逐自由和夢想的詩篇便多了一行。
朗伊爾城的居民多是礦工後代,祖輩隨著轟轟烈烈的歐洲工業化變革來到這裡,成為歷史的註腳。他們的後代今天成為攝影師、藝術家或者探險家,繼續記錄祖輩在這片冰雪大陸上開拓的人類印記。
鏡頭跟著這些居民進入他們的日常生活——攝影師用鏡頭記錄這座礦城的變遷,版畫家在畫板上定格人與自然的關係,藝術家採集各種聲音,用廢棄物組成發聲和發光的裝置藝術,狗場的一對夫婦養了上百條雪橇犬,拉著遠道而來的客人了解這座小城。
還有不同風格的音樂家在這裡舉辦音樂會、組織兒童合唱團、開電音party。突然你會發現預想的孤獨並沒有出現在影片裡,小城居民在漫長的極夜裡互相慰藉,仿佛心中有光。
影片以一段極夜的結束為結尾——陽光從雪峰的背面升起,朗伊爾城的音樂家帶著孩子們唱起歌謠,這群「光語者」們開心地迎接著「太陽節」的到來;劉博士在這一天離開新奧爾松,小鎮上的所有人為他送行;同樣需要離開的還有在朗伊爾城生活了50年的探險家,因為這裡「不生不死」的法令,為了保持生態平衡,她必須離開這片眷戀的土地。
影片中有一段長達一分多鐘的極光鏡頭,那是我見過的最美的紀錄片畫面。影片中的光語者們心中一定也有一束來自人類文明最北方的光芒,才能讓他們對自己的一生留下如此的評價。
「如果有機會重來的話,我會把我的生活重過一遍,包括所有犯過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