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開播近一個月的電視劇《好傢夥》收官了。相較於聲勢浩大的《麻雀》、《胭脂》等熱播劇收視屢屢破4,同樣集齊「猜忌」、「抗日」等元素的《好傢夥》,似乎從頭到尾都「無人問津」。除了特地衝著蘭曉龍、張譯、李晨等主創人員看的觀眾外,路人一般都不太關注。
當然,這也是蘭曉龍編劇作品的常態,除卻多人合作的張紀中版《射鵰英雄傳》有著先天的高關注度,他這十年來編劇的四部劇無一不是如此。
不過他相信,自己的劇是經得起大浪淘沙的。
一、《好傢夥》的前世今生2006年的《士兵突擊》選用了一大批陌生演員,本打算自娛自樂,沒料到一炮走紅,不僅捧紅了「許三多」王寶強,李晨、段奕宏、張譯、張國強、陳思誠等演員也一下子闖進了大眾視野。
《士兵突擊》海報2009年春,由康洪雷導演、蘭曉龍編劇,集齊《士兵突擊》原班人馬的電視劇《我的團長我的團》登陸各大衛視。該劇因《士兵突擊》創造的神話而備受關注,然而由於剪輯的問題加上過於曲高和寡,該劇「高開低走」,最終沒有獲得預想中的成績。
但包括筆者在內的很多觀眾始終都認為,該劇是蘭曉龍迄今為止的巔峰之作。
同年秋,孔笙導演、蘭曉龍編劇的「兵團線」三部曲之一的《生死線》播出。該劇再次啟用了李晨和張譯(同時還有廖凡和楊爍),時間線上屬於「兵團線」三部曲中的開端,但開拍和播出時間卻在最後。
《生死線》海報這部劇是蘭曉龍幾部劇中完成度最高的一部,剪輯、表演、鏡頭都達到極高的水準。雖然知名度不及孔笙早年的《闖關東》與後來的《北平無戰事》及《琅琊榜》,但卻被孔笙和製片人侯鴻亮視為自己從業多年來最喜愛的一部劇。
「兵團線」三部曲之後,蘭曉龍因不滿自己多年前的小說《零號特工》被改編成的同名電視劇質量粗劣,決定找來老友張譯重拍該劇。
據說,當晚張譯就打電話叫來了李晨,同時找來因《生死線》而認識的導演簡川訸。四人組成一個「劇組」,將《零號特工》改名為《好傢夥》,那是2012年大年初五。
就這樣,《好傢夥》被正式提上了日程。蘭曉龍面對自己也不滿意的《零號特工》中的一些情節,將其大改特改,主角人物設置、名字、故事情節等全部改掉。所以《好傢夥》雖脫胎於《零號特工》,但顯然已是一部嶄新的、脫胎換骨的作品了。
在《好傢夥》片頭裡,我們看到了「發行許可證號:劇審字(2012)」的字樣。是的,早在2012年,這部劇就已經製作完成。然而好事多磨,小馬奔騰作為《好傢夥》的出品方,由於自身原因導致該劇自2012年製作完成後遲遲無法播出。遭遇同樣經歷的,還有張黎導演的《九年》(現已改名《至少還有你》)等。
張譯和李晨合作過十一次,和蘭曉龍自1997年起就是戰友。和「家人」一道拍的劇無法播出,自然是說不出的惋惜。
李晨很看重這部劇。那年的他,在微博上賭氣一般寫下這句話:「如果一部誠意之作最終無法與觀眾見面,那我就卸甲歸田。」
誠意之作,卻因為其他原因被擱置了四年。
近年來,導演簡川訸靠著《歡樂頌》這部爭議頗多的都市劇終於為觀眾知曉。李晨參加了《奔跑吧兄弟》,和範冰冰談戀愛,知名度急劇提升。張譯則轉戰大銀幕,在《親愛的》、《追兇者也》等電影中擔任重要角色。
但他們依舊記掛著四年前的這部《好傢夥》,並努力讓它播出。2016年9月26日20時26分,《好傢夥》經過部分刪減後,終於在北京電視臺播出了。
如今,四年過去了。在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四年前的劇會因為被擱置而落伍,還是依然散發出足以抵抗時光的魅力呢?
二、從「兵團線」到《好傢夥》事實證明,儘管過去了四年,《好傢夥》依舊可以憑藉著電影般的畫面質感、深厚的臺詞功底和縝密的劇情,在眾多國產劇中獨佔鰲頭,以依然前衛的成片質量,讓觀眾在觀劇過程中得到感官享受和精神滿足。這說明,《好傢夥》並非立足於某一時期觀眾的興奮點,而是抓住了戲劇本身的規律,如此才能在時光長河中得以保留下來。
換句話說,蘭曉龍是一個深諳戲劇規律的編劇。
蘭曉龍 東方IC 資料圖當前市場上的很多劇都只有妙筆而無章法,整部劇從頭到尾結構鬆散,人物形象前後差別極大,故事如何發展僅由編劇怎麼想來推動。這樣的劇無論是人物還是情節,都無法吸引觀眾。也許靠著一些流量明星能獲得一時的關注,但很快就會無人問津。
蘭曉龍的劇則不然。擅寫群像戲的他,總是在開頭就引入人物之間的矛盾,把幾乎所有的人物集中到一個舞臺,讓他們在舞臺上互相衝撞、產生矛盾、最後解決矛盾。當矛盾越劇烈時,人物的個性越發凸顯出來。因此,好故事的最後高潮,總是把矛盾激化到最高點,把人物逼到絕境,以此徹底展現人物性格。
《士兵突擊》的開頭,張譯飾演的史今就將許三多(王寶強 飾)和成才(陳思誠 飾)送進了軍營。之後主要人物一個個登場,圍繞著許三多個人的成長來展開故事。故事情節簡單合理,也因此收穫了觀眾的一致認可。
《士兵突擊》中,王寶強飾演的許三多。《我的團長我的團》則以潰兵開頭。一群四處潰散的殘兵毫無鬥志,在邊陲小鎮混吃等死,之後川軍團團長虞嘯卿出現在他們面前,徵集他們參加遠徵軍。在此過程中,每個人終於知道了「(生命)本來該有的樣子」,最終卻依舊化成了歷史長河中的「炮灰」。這也是蘭曉龍幾部劇中最悲劇的故事。
《生死線》的故事發生在沽寧這樣一個古老的城市,四個主角,何莫修、歐陽山川、龍文章和四道風,每個人追求的東西都不相同,想離開,卻最終集聚到了抗日組織「四道風」。抗戰多年,明月何時照我還。
把不同的人物通過外在因素被動地聚集到一起,讓他們彼此間產生矛盾、矛盾激化,再解決矛盾,一起完成人格的蛻變和升華,這是「兵團線」三部曲都具備的戲劇結構設置。剛看《好傢夥》時,本以為蘭曉龍也要這麼做。
張譯飾演的蘆焱是一個動輒就「燃燒」的人物。1927年在上海刺殺屠先生後,走上了自己都感到迷茫的逃亡之路,跑到了一個叫做「一棵樹」的地方。這時屠先生地下王國的「太子」時光登場,為了追查紅先生的下落也來到了一棵樹。同時,巴東來(青山)等也聚集在這個叫「一棵樹」的地方。
這是故事的開始。按照蘭曉龍的一貫風格,一棵樹應該就是故事的主場。但沒想到的是,就在時光和蘆焱相識不久,青山就暴露了真實身份,將時光引開。蘭曉龍的故事首次分成了雙核雙線模式,蘆焱線和時光線從此就像DNA的雙螺旋結構,彼此交錯,不斷推動著整個故事的發展。
這一戲劇結構設計與「兵團線」中的全然不同,此類結構用力點通常在一個「巧」字上,故事要恰到好處,要有人來暗中布好局,從而一個接一個地觸發設置好的節點,將故事一路推送至最高潮。
《好傢夥》就是這樣。
於是我們看到,故事開頭刺殺屠先生的蘆焱,在結尾時重新刺殺,說了與當年別人對他說的一樣的話。他的眼神裡充滿了堅定。
我們還看到,故事開頭在「一棵樹」倒地的蘆焱,在結尾時又倒下了,但這時的他不再彷徨。
整個故事從開始到結束,形成一個絕妙的環。
再舉一例,《好傢夥》這部劇裡關鍵性的道具是一枚毒藥——麥高芬(指電影中可以推動劇情的物件、人物或目標,例如一個眾角色爭奪的東西。關於這個物件、人物或目標的詳細說明不一定重要,有些作品會交代,有些則不會)。
按照蘭曉龍的自述,1927年,失去了目標、迷茫的蘆焱遇到了一個即將失去生命的共產黨員,他給了蘆焱一枚毒藥,因為蘆焱在害怕。那枚毒藥是外國人給共產黨人的,外國人說:「沒有犧牲的革命只是節日,人就是歷史的燃料。」這個故事在劇中沒有出現,當毒藥出現時,蘆焱已經遇到青山了。
於是毒藥就這樣在蘆焱、青山、時光、屠先生手中來回出現。一方面通過道具的視角來貫穿整個故事,另一方面毒藥這個道具本身有著極強的象徵意義。
毒藥,意味著死亡。但如果懷揣著毒藥而不去服用,那麼它的含義就很明顯了:一次次面臨絕境,一次次起死回生,勇敢大步走開。所以毒藥在本劇中的作用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它象徵著生命。這也是這部劇最重要的母題,我們下文再說。
《好傢夥》劇照而這裡,我們只討論它的第一層意義:穿針引線的道具。通過這個道具,我們能串起整個故事,一切巧合從而都可以得到解釋:為什麼青山選擇的「種子」恰好是紅先生,而紅先生又恰好是若水的兒子?為什麼蘆焱這麼多年屢屢逢兇化吉……
《好傢夥》中,劇情環環相扣,每一場戲都有足夠的張力,邏輯自洽,直到最後一刻按下所有主線和支線的快門,才一齊爆炸。
雖然蘭曉龍一直都是這麼做的,但能完全表現出來的只有《好傢夥》。這不是說《好傢夥》比「兵團線」三部曲要好,而是導演的風格不同。
一個好劇本,必須要靠好導演來拍攝。不同的導演拍相同的劇本,出來的效果是不一樣的。最明顯的例子是劉和平編劇的《大明王朝1566》和《北平無戰事》,兩部劇劇本內核接近、演員陣容接近,卻分別在張黎、孔笙兩位名導的手下表現出了不同的節奏、畫面、配樂和剪輯。
同樣的,蘭曉龍的幾部劇也是如此。
《大明王朝1566》劇照《北平無戰事》劇照熟悉蘭曉龍的朋友都知道,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編劇的劇本,有著非常強烈的舞臺劇風格,在吸引大批忠實觀眾的同時,也會被批評「神神叨叨」。
《士兵突擊》是最平實的一部劇。導演康洪雷一向很穩,所以更適合廣大的電視劇觀眾,踏踏實實講好故事,獲得的關注度和好評也確實最高。
《我的團長我的團》劇本本身就是虛實結合的,以虛寫實,劇本非常「瘋癲」,應該是蘭曉龍寫嗨了的產物。康洪雷自身的四平八穩和蘭曉龍的天馬行空,恰好做到了最精妙的平衡。雖然由於劇本本身的曲高和寡而失去了一部分觀眾,卻成為導演和編劇風格都十分明顯的一部劇。
《生死線》的導演換成了孔笙。孔笙以細節著稱,無論是早年的《闖關東》還是近年的《琅琊榜》,都因細節而廣受好評。因此,《生死線》比起較為粗糲的「兵團」,確實多了很多細膩之處。這部劇中,蘭曉龍的故事結構性最強,孔笙的控制力也很強,所以完成度從各方面來說是最高的。
《琅琊榜》劇照對簡川訸導演的了解不多。但從《好傢夥》來看,這部劇應該很對他胃口,所以成片的風格和劇本的特色非常接近。舞臺劇的生命形態出現在小螢屏上,電影般的話劇腔調瀰漫在觀眾耳邊,喜歡它的觀眾會為之不停叫好。同時,攝影師黃偉極為專業的構圖也讓觀眾極為享受,他曾是張黎多部劇的御用攝影。
當然,在我們現在能夠看到的版本裡,一些外在因素導致的剪輯和旁白的觀感不適是存在的。為此,李晨和王烈都發微博抱怨過。我們不妨期待下導演的未刪減版。
那麼,除了戲劇張力、故事節奏這些能調動觀眾觀劇激情的因素外,《好傢夥》會像「兵團線」三部曲那樣,給觀眾帶來持久的感動嗎?
三、今生今世的意義曾經總結過《我的團長我的團》的幾層主題,第一層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第二層是關於民族的思考,第三層是個人的存在意義,第四層是徒勞與無奈。
作為一部抗戰時期的電視劇,《好傢夥》不可避免會和這幾層命題撞車,那麼它能否在思想層面上超越呢?
答案是,不能。《我的團長我的團》是直指歷史本質的故事,悲壯、烈性,整部劇充滿著宿命般的無可奈何。而無論是文學還是影視作品,最高級別的思想性就是這一層,差別只是表現得好與不好罷了。《紅樓夢》這種平平淡淡突然大悲劇的作品,就是表現得最好的那種。
雖然《好傢夥》在思想性上沒有突破,卻依舊有著自己截然不同的氣質。它藉助抗戰劇裡最經典的「中國人打中國人」的命題,刻畫出了個體生命的價值,更深入地探討了《我的團長我的團》中的第三個命題。
《好傢夥》的第一層命題同樣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當其他國產劇還在喊著「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的口號、然後大家就這麼放下武器一起對抗外寇時,《好傢夥》「老老實實」地用青山一條命關以及幾十集的篇幅喚醒了時光。
青山說:「我們原本可以讓敵人的鮮血染紅大地,可是我們卻在用自己人的血塗抹天空。」
這樣具有文學色彩的話語本身就比「中國人不打中國人」有感染力得多,用慘烈的描述讓每個聽到這句話的觀眾眼前都浮現出那幅畫面,震撼力是極強的。而同時,說出這句話的青山為了自己的理想還「用自己的血塗抹了天空」。
他犧牲了。
他的犧牲不同於過去我們看到的戰場上的犧牲。戰場那種地方,幾句話一煽動,血染大地的氛圍一烘託,一時激昂的情緒上來,慷慨赴死很容易。但是像青山那樣,早早地就規劃好了自己的死期,把自己的死也當作行為的一部分,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從容赴死,那是很不容易的。
有什麼比死亡更值得動容的呢?
那只有:死亡本身就是活著的意義。
青山的死,直接把觀眾帶到本劇的第二個命題,也是最深刻的命題。可以說,蘭曉龍刻畫的一系列形態各異的人,全都是為這個命題服務的:尋找自己生命的價值,給自己活下去的意義。
所以門栓很早就說了這句話:「我要讓你看一個人如何為他最初的理想而死。」
我們常說,塑造人物要立體、複雜、豐滿。一個鮮活的、能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一定有著非常飽滿的形象。但《好傢夥》裡,似乎並不是這樣。
青山是山,不動如山的山,巋然挺立。
若水是水,水無常形的水,變化萬千。
屠先生是暴力,從不相信世間的善惡。
蘆焱是火,永遠在不停地「燃燒」。
時光是長大,永遠在飛逝中成長起來。
……
「青山」、「若水」、「屠先生」等名字,都有著明顯的象徵意義。劇中的人物也是從這些象徵出發,來進行描繪的。換句話說,《好傢夥》裡的人物大都是寓言式的。
蘭曉龍把立體的人物壓縮、扁平化,提煉出他們身上最具特色的符號,然後將這些符號高度濃縮成各自的理念。這些不同理念之間的碰撞,才是《好傢夥》最精彩的地方。
這些理念的不同,來源於每個人生命形態的不同。這是《好傢夥》裡每個人都在苦苦追尋的,追尋自己活著的意義。
比如屠先生,這是一個完全不相信人性的狠角色。在蘭曉龍透露的細節裡,屠先生因為看到生父和義父自相殘殺而徹底看透這個灰色的世界。他從不相信善惡是非,最後一集裡,他還嘲諷了那些看不破人性的世人。
他的世界只有一樣東西——暴力。他堅信暴力才可以拯救一切。於是他對自己選定的繼承人時光說:「我是秩序的父親,沒有暴力,就沒有秩序。我叫暴力,你叫秩序。」
可以說,屠先生信奉暴力源於這個世界已被歪曲,社會達爾文主義泛濫,強肉弱食和成王敗寇成了無形中的法則,但世人卻在美化成敗,歌頌贏家,崇拜強者。屠先生撕開了面具,以無休止的暴力來回應這一切。
於是屠先生在和時光談到若水和青山時這樣說:「這世界就像是一片汪洋,想活命你不光是得學會遊泳,還得學會看著別人沉下去不要同情,因為他會拖死你。若水他明白得更早,而青山呢,他已經上岸了,還想把那些溺水的人呢,一一地拽上岸來。無論他聰明還是愚蠢,沒錯,他已經死了。」
他說,未來十年的中國,是夢與夢的戰爭。他以暴力來回應這個虛假的世界,然後建立新的秩序。這,就是他的夢。
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到,當過去的三個知交,若水、青山和屠先生,都了解了這個世界運行的本質後,若水選擇了同流合汙、明哲保身。因為他是水,他可以變化萬端。但他也是痛苦的,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妥協這個妥協那個。直到故事的最後,他的陰謀被毀掉了,但他想起了最初的理想——少年的中國沒有學校。
活著的,有活著的快活;死去的,也有死去的歡樂。
屠先生選擇用更大的暴力來回應暴力,青山則選擇用另一種方式去改變這個世界,哪怕為此犧牲自己的生命。所以青山除了給時光留下那句話外,還給另一個主角蘆焱留下了一句話:「我唯一覺得對不住你的,就是不會有人給你安慰。」
前一句話是用來喚醒時光的,後一句話則是為了讓蘆焱活下去。
可以說,青山作為一位老者,早就看到了一切,又考慮好了一切,就等著最後的成果——於是,時光在最後一集說,自己的生命剛剛開始;蘆焱在最後一集說,自己找到了要走的路。
這是青山的使命。
從青山找到自己使命的那一天起,無論最終是成功還是失敗都不重要了。即便是飛蛾撲火,他也必須去完成。
好在我們都很清楚,青山他看不到勝利的那天,但他就是勝利的曙光。
青山埋下了種子。重建的備份叫「種子」,運送種子的人也叫「種子」。但「種子」只有一個是真的,其他的都是假的。
我們會認為,假種子的命不是命,他們一個個明知自己要死,為何還偏偏去撞槍口?劇中藉由蘆焱之口這樣說道:「一群假種子護著一個真種子,前赴後繼、假赴真繼。」
這就對了。是什麼樣的力量支撐著這群假種子一個個「前赴後繼、假赴真繼」呢?
答案很簡單:這是屬於他們自己的使命。
《好傢夥》裡每個主要角色都有著屬於自己的使命,無論成敗。
所以起初支撐著蘆焱活下去的,就是他認為自己是假種子,要護送真種子青山。直到很久以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真種子。這時,活下去的使命就成了讓自己身上的種子生根發芽。
但這些都是別人賦予他的活下去的意義,不是自己找的——正如時光之前活下去的意義是聽屠先生的命令。
整個《好傢夥》的故事都在給蘆焱找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到了最後一集,若水被殺死之後,蘆焱跟時光說,終於知道要去哪裡度過餘生了,那就是「一棵樹」。
那年,他的生命接近空白地來到了「一棵樹」。這次,他不再是空白,他找到了意義。
而那個一直在成長的時光,從頭到尾都在長大。他無奈地自言自語:「我連為什麼活著都不知道,哪裡知道為什麼要死。」
好在蘆焱的一句話點醒了他,蘭曉龍給了他生的希望。他知道了自己要去尋找的是什麼,這也是一個埋了很久的伏筆,此處暫不展開說明。
在前文關於「毒藥」的描述中我提到,「毒藥」象徵著生命。這個貫穿始末的道具,通過蘆焱和屠先生的對話表達了它的意義:「我要把這個給你,這個東西它在很多被你害死的人手裡傳過,但是大家都捨不得吃,因為想找到一個自己既定的死法是一件很奢侈的事,非常奢侈。」
每個人的宿命都是死亡,但是也只有自己,才能給這段旅程灌輸活著的意義。人活著需要一個理由,不僅僅說服旁人,也要說服自己。
四、一個不容忽視的演員——楊新鳴《好傢夥》裡,有一大批非常優秀的演員。兩位主演李晨和張譯在多部作品裡已經證明了自己的演技。
事實上,劇中還有一批資歷較老的演員,比如飾演若水的趙志君,飾演屠先生的高捷,飾演雙車的王雙寶和飾演門栓的王烈等。
趙志君是蘭曉龍的老相識。此次出演《好傢夥》,是因為被「誆騙」說有個友情出演的角色。沒想到,這個角色擔當著如此重要的戲份。
趙志君之前演的《士兵突擊》裡的成才爹、《我的團長我的團》裡的唐基,都是老辣圓滑之類的角色。劇中的若水亦是如此,演起來自然駕輕就熟,如魚得水。
飾演屠先生的高捷可以算是侯孝賢的御用演員。他在《少年吔,安啦!》中的黑道大哥形象,深入人心,從此靠著這一系列角色塑造了許多經典形象。這次出演屠先生,也遊刃有餘。
而王雙寶老師演過《12·1槍殺大案》、《盲井》等,此次演雙車這個角色,也是易如反掌。
特地把一個演員拿出來說是很難得的。除非他的表演完全不同於以往,又或者,其演技明顯高於眾人。前者比如《解救吾先生》中的王千源、《繡春刀》裡的金士傑;後者比如《少帥》中的李雪健、《雍正王朝》裡的焦晃。
當然在更多的群像戲裡,很多演員是不相伯仲的。
《好傢夥》中就有這麼一個演員,貢獻了他以往從未嘗試過的戲路——楊新鳴。
「楊新鳴」三個字對於《好傢夥》大多數的觀眾來說都是陌生的,甚至連蘭曉龍自己也說「這個(憤青)老演員不知是從哪兒找的」。
但如果留意近幾年的影視劇,會發現很多好戲裡都能看到他,而且他演的角色形象十分鮮明,形態不一。
最為大家熟悉的,應該是《戰長沙》裡那個有些迂腐和書呆子氣但能堅守底線和氣節、同時內心還有著對家人潛藏的關懷的胡長寧,當最後一集中他決心慷慨赴死時,回頭輕描淡寫的那一笑,包括了太多情緒。
而看起來只能演窩囊廢的楊新鳴,其實戲路極廣。在鄧超、董潔主演的《相愛十年》裡,他扮演了一個色眯眯的日本老頭,神情、語氣、眼神等無一不像。看看下面這張圖,感受下他的演技。
很多人沒想到的是,這樣一位看起來有些猥瑣、懦弱的演員,居然在一部真正的盜墓劇《墓道》中,成功地飾演了兇狠狡詐的反一號。
劇中,面對家人和朋友的他,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年人,忍氣吞聲、怡然自得。而當他褪去偽裝、變回盜墓集團地下王國頭目時,才真正展現出兇狠殘暴的一面,讓人不得不驚嘆於他的演技。
在一部劇裡表現出自己的多面化,《好傢夥》裡,楊新鳴同樣也做到了。他就是,巴東來(青山)。
這樣一個演了許許多多絕妙好戲的演員,終於在《好傢夥》裡為觀眾所驚嘆:「這演員哪兒找的呀!」蘭曉龍在貼吧回答說:「這老頭是簡導找來的,本來……」
從蘭曉龍的回應我們能得出兩個信息:一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楊新鳴;二是楊新鳴是簡川訸導演找來的。
翻看楊新鳴的履歷發現,他是西安話劇院演員、國家一級演員。想到簡川訸導演和魏偉(在《琅琊榜》和《好傢夥》裡,分別扮演童路和巴東來的兒子)副導演都是西安出生的,也就理解他們為何能找到這樣一位好演員了。
回到巴東來/青山。
《好傢夥》中,楊新鳴飾演巴東來/青山。楊新鳴飾演的這一角色,是一個具有好幾個層次的人物:一開始是督學巴東來,刻薄、吝嗇;身份揭示後變成了青山,一個看似陰險狡詐、自詡為「老狐狸」的老頭,面對兒子、兒媳和孫子時,卻流露出真實情感。
除此之外,這個人物還有第三層人物設置,那就是一切行為的動機。偽裝的巴東來是為了掩護騾子和蘆焱;刻薄的青山則是為了讓自己一直以來的布局成功進行下去,而他發自肺腑地和時光、蘆焱等人說話時,我們才驚覺——
這是一個從頭到尾都沒有忘記自己最初的理想的老人。
也正因此,他給蘆焱帶來了安慰,喚醒了時光身上的種子,雖然很早就死去卻一直活在他們的心裡,給他們以希望。這是《好傢夥》裡最複雜的一個人物,包裹著最純粹的理想。他表現出的令人厭惡的市儈和自鳴得意的無恥,不過是在偽裝而已。
這麼多層面的一個人物,被戲路極廣的楊新鳴演繹得恰到好處。看過《好傢夥》的觀眾,怕是再也不會忘記楊新鳴了。
結語:「好壞醜」三部曲《好傢夥》劇照《好傢夥》播出結束了,伴隨著一開始就被詬病的旁白和剪輯,也伴隨著蘭曉龍忠實觀眾的殷切盼望,它給了我們一場完美的體驗和一個滿意的結局。
當然,由於部分剪輯的失調,使得很多細節無法呈現,整部劇在某些地方呈現出割裂的狀態。為此,我們只能等待出品方將未刪減版在網上放出,讓人一飽眼福。
這部劇可以說的東西還有很多,限於篇幅不再一一贅述。但我相信,每個認真觀看的觀眾都會從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或愉悅,或悲傷,更多的,應該是滿足。
再者,上文裡一直提及的都是「兵團線」三部曲,其實《好傢夥》也是蘭曉龍另一個三部曲的開端,這個新的三部曲系列叫做「好壞醜」。
《好傢夥》的誕生如此坎坷,讓我們不禁擔憂其他兩部何時才能問世。雖然無法得到確切的消息,但通過蘭曉龍在貼吧的自述,可以略窺一二。
按照蘭曉龍的說法,其他兩部應該是《好傢夥》的前傳。其他一部恰好是屠先生、若水和青山年少時的故事,是真正的「少年的中國沒有學校,他的學校是大地和山川」。
片尾曲原本是史航寫的《送死的人來了》,由張譯和李晨演唱,不知出於何種原因被刪去了。其中的那句歌詞是極好的:「你有算計你忙著,送死的人來啦。」
(文中蘭曉龍自述來源於各訪談及其在貼吧的回帖)
本文作者微信公眾號:書林齋(Kongli1996) ;微博帳號:孔鯉。(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