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可以是擂臺,但從來不應是舞臺。可惜的是,我經歷的酒桌還是走出了不少表演藝術家,金先生算是其中之一。按我的理解,金先生說學逗唱四門功課無一不精,說是說謊的說,學是不學無術的學,逗是逗逼的逗,唱當然是說的比唱的好聽的唱啦。其實與金先生吃飯是一項技術活,說到交流除了服務,附和就是承載負能量。話題也總是在哥們兒女人和酒之間晃蕩,最後的最後往往自然而然歸結到睡覺二字之上,當然這個睡覺是動詞而非名詞屬性。所以即使菜香酒熱,行不出陽春白雪的慢板,也揮不出市井俗世中的瀟灑,之於我除了憑添傲氣就只有如鯁在喉了。
今天的金先生與往常一樣,急急匆匆而來,象一坨被人踢進屋子的蒸飯包油條。長期不忌菸酒,又不勤換衣服,一身油哈味,一臉老謬氣,嘴張合之下一股濃痰味。金先生照舊在眉宇之間打了個死結,似乎把滿腹心事全攤在了臉上。當然我很清楚,呆會兒一旦我把帳單埋掉後,他會歡快得象舒展開的氣球,然後順著氣拍著肚皮與我告別。似乎博取同情騙點吃喝成了他人生最高追求。我並非看不穿,不說破無非是因為相處的時間太長,下不了口。任何人都有優點與缺點,壞人也有閃光的地方。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嘛,從金先生的身上我可以看到某個時期的自己,如此這般即使不爽仍然樂此不疲。無論什麼時候,我們都不能只喜歡最好的自己,排斥曾經的自己,忽視全部的自己,僅此而已。所以每次與金先生吃飯,說起來是給他療傷,其實是給自己包漿。
金先生也曾經因為狗屎運的緣故風光過一陣,接下來他的生活就過成了莫比烏斯環。結婚離婚再結再離,每結一次婚都會買上一套房子,之後會廢掉前一個女人。每離一次婚就扔去一套房子,然後便宜下一個小子。不義之帳如不速之客,來得快去得也快,走的時候甚或會掏空你每隻口袋。沒用多長時間,金先生就崩盤了。如果他有早點逃跑到萬惡的資本主義社會過本分生活的覺悟,即便瘋夠了破落了,在體系的保障下,他至少還可以做回到普通人。我們這裡顯然不允許這種情形的發生,我們奉行的是痛打落水狗的理念,於是金先生不得不成為爛仔,一直混蕩到了如今。放棄了曾經的驕傲,把名聲當作簞食瓢飲般地隨意丟了。
金先生的開場白不夠精彩,過渡到人生苦難時也相當生硬。出生於三年困難時期,家庭背景不好,歷盡艱辛曲折走到今天,如果不是從小養成好吃好色的毛病,早他媽的有理由自裁多少回了。斯芬克斯有個謎題,早上四條腿,中午兩條腿,晚上三條腿,謎底是人。我依葫蘆畫瓢,年輕時昂首站立,一到中年就跪了,晚年直接趴下來玩了,謎底金先生,當然如果你非要理解為國人也不無道理。這兩年金先生的故事越來越煽情,包袱也是越來越響,哭窮變成了常態。我很奇怪,祖國越來越強大,強大到用一條微博就能幹倒一個一線品牌。而私下裡哭喪臉的人卻越來越多,我是應該怒其不爭呢,還是哀其不幸,又或是遇人不淑呢。
金先生從口袋裡摸出些蠶豆,趁著菜沒上來的時候,大嚼特嚼。然後還一個勁地勸我多吃點,以形補形。我一時摸不著頭腦,於是問他蠶豆是什麼形,答曰腎形。操,如果蠶豆可以補腎,那麼黃瓜無疑可以壯陽,看來金先生這兩年是豬腦吃多了。店裡客人不多,廚師手腳麻利,四道菜很快就上齊了。土菜也是菜,雖然有點鹹,嘴幹了正好可以襯託工業拉格的低級爽快。此時金先生開始了他的表演,臺詞裡沒有現在,依舊飄浮著二十年前的精彩,不時閃爍出我們共同的美好瞬間。每到此時,我總覺得我的年輕時代正在慢慢逃離我的視線,甚至有些坐不住了。這種感覺還出現在走了好久,就想吃到一碗麵,到跟前了,反而失了興致。戀愛十年,忙乎著婚宴禮數,某個安靜下來的當頭,突然划過逃跑的衝動。金先生不是一個好的交流者,談自己過去太多,談感悟太少,多了一股腥羶氣味,側擊者不知如何下嘴。
金先生最後還是沒忍住把困難擺在了桌上,至於態度他完全丟給了我。終於還是被逼到了牆根,能用一千五百字婉轉表達的意思,我只濃縮成了兩個字:不借。對錯就不討論了,原因當然來自一句古話:救急不救窮。這裡的窮不是經濟上的暫時困頓而是精神上的長期貧瘠。明擺是鹽鹼地,薄肥寸水短時間無法種出莊稼,你的努力無非是抱薪救火。我還是很真誠地希望日後可以與金先生有機會坐下換杯酒喝,而不是從此接電話就掛,所以今天甩了冷臉。以前看過一篇文章,大概意思是借錢等於出借朋友,錢借出去了朋友也借出去了,錢歸來時朋友才能跟著回來。既然明知道一去不復返,何必幹蠢事呢,最後錢也丟了朋友也斷了。
最後,我用管子說過一句話結尾,天下不患無財,患無人以分之。上下文結合來看,意思是世界上的財富很多,只有認真對待經營打理,才能積少成多,萬萬不可糟蹋。錢如此,感情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