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群星閃耀時》: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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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撰述有一條「常事不書」的原則,即普通人發生的平常事不會成為史家撰述的素材;惟有英雄人物創造的光輝業績才能成為史筆記錄的對象,被人們口耳傳頌,得以彪炳千秋;這條原則到奧地利的傳記文學作家史蒂芬·茨威格手裡被發揮到了極致。茨威格捕捉了人類歷史上最光輝耀眼的十四個鏡頭,寫成十四篇短小精悍的歷史人物特寫,匯為一冊,如一條串起閃耀群星的星鏈懸在夜空,熠熠生輝。
平庸與傑出,輝煌與沒落,成功與失敗,這一組組概念之間的矛盾貫穿全書十四位主角的命運和人類歷史的進程。茨威格是惜墨如金的,他只捕捉這些矛盾鬥爭最激烈的一瞬間,不去理會之前之後漫長的歲月;茨威格又是眼界寬廣的,小人物、平庸者的光輝瞬間,大人物、英雄的命運轉向,文藝家、天才的靈光乍現,創業者、探險家與自然的搏鬥、向科學的進軍都是他謳歌的對象——他要把人物與命運、人群與歷史、人類與自然之間的鬥爭中最戲劇性的一面展現在人們的眼前。
人物vs命運
從《俄狄浦斯王》開始,西方作家就格外重視人跟命運的衝突。在他們的筆下,人往往不能戰勝命運,即使偶有突破也會被命運反撲,但他們就是要描繪人與命運的抗爭,歌頌人在同命運的鬥爭中所付出的一切,這是西方文史敘事的一條傳統。在茨威格的筆下,落魄到躲在木箱裡出逃的巴爾沃亞,本是一個負債纍纍的浪子,但就是這麼一個亡命之徒第一個穿越了巴拿馬地峽,發現了尚不為歐洲人所知的太平洋。對他個人而言,新發現的太平洋海灣是財富的點金石和命運轉危為安的避風港,但對於地理大發現的進程無疑又具有劃時代的意義。無獨有偶,1792年暮春,法國的存亡之秋,一個平凡的年輕上尉魯熱創作了一曲《萊茵軍戰歌》,最初不為上流社會的沙龍所重,可後來卻成為激勵千萬人保家衛國的《馬賽曲》,更成了法蘭西共和國的國歌,標誌著大革命爭取到的自由。無論是西班牙的巴爾沃亞,還是法國的魯熱,亦或是美國淘金熱中的蘇特爾,他們都是最普通的平凡人,他們的所作所為無非是實踐著自己一時的激情、改變境遇的衝動和追求財富的夢想,但他們的行為都標示著人與命運的抗爭,雖然結局仍無法免於被命運打敗:死於非命、回歸平庸、落魄潦倒,但他們所作努力的一剎那卻永遠散射著光輝。
人群vs歷史
茨威格借歌德的話把歷史稱作「上帝的神秘作坊」,並指明在這作坊裡發生的多半是無關緊要和習以為常的事。他厭倦了編年史家把一件件事實當作一個個環節連成千年鏈條的做法,他承認歷史的醞釀作為發展過程的重要性,卻更偏愛那些真正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時刻,而其餘的漫長歲月則任其流逝。1453年5月29日便是這樣一個時刻:基督教世界的名都拜佔庭在這一天陷落於信奉伊斯蘭教的奧斯曼帝國之手,延續一千年的東羅馬帝國一朝滅亡,歐洲文化遭遇「千年歷史之厄」。茨威格僅僅抓住了這一天,甚至抓住了一條橫亙金角灣水道的鐵鏈、一扇忘記關閉的凱爾卡門,他要表達的是和當時整個天主教世界一樣的驚愕:羅馬帝國真的就這樣滅亡了?茨威格絕不僅是在發思古之幽情,14篇特寫的創作年代(1912~1940)正是歐洲乃至整個世界遭受兩次大戰折磨的時期,西方文明的衰落成為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心中共同的憂懼,而茨威格這個猶太裔作家更最終以飲彈自盡的方式來表達故國破碎的哀痛和對反人類強權的抗爭。同樣的,拿破崙1815年6月18日在滑鐵盧的遭遇也被茨威格用無奈的筆調演繹著:趁威靈頓的英軍和布呂歇爾的普魯士軍尚未合流之前,「主動出擊、各個擊破」的方針既定,拿破崙和手下的格魯希取得了戰場最初的主動,可是格魯希在未尋獲普魯士軍敗退蹤跡的情形下按部就班地執行著拿破崙的早先下達的軍令,卻未及時增援正在滑鐵盧決戰的拿破崙,致使法軍在沒有援軍的情形下大敗。影響近代歐洲格局的一場大戰被凝聚為格魯希猶豫的一秒鐘,在歷史巨變的非常時刻,中規中矩的美德無濟於事,只有勇敢的天才人物才能成為歷史的主人。
人類vs自然
十四篇歷史特寫中有一篇特別之作,篇中不再有人與人的鬥爭,它描繪的是一片孤寂的冰原大陸,寥寥數人代表全人類在這裡做著和自然的搏鬥,這便是被收入中學課本的名篇《奪取南極的鬥爭》。這本是一個競賽的故事:挪威的阿蒙森和英國的斯科特兩支團隊各自出發爭奪第一個到達南極的榮譽,結果是阿蒙森贏了。但茨威格選擇了為失敗者斯科特作傳,這絕不僅是為了獵奇地描繪他們5人全部在南極殉難的慘烈故事,而是為了歌頌他們代表自己的國家、民族乃至全人類在同不可戰勝的自然鬥爭時表現出的巨大勇氣和高貴人格:英國團隊晚到南極點,沮喪之時發現了挪威的阿蒙森留下的請求作證的信,斯科特紳士地接受了這個為他人業績作證的任務,儘管內心無比痛苦;奧茨為了不連累同伴,獨自走向南極的暴風雪中自盡,臨行前僅僅是一句「我到外邊去走走」;面對死亡,斯科特以書信的形式表達著內心的冷靜、謙遜和無畏,沒有一點自怨自艾……作者和譯者以「人類的群星閃耀時」命名全書,其中有兩個靈魂要旨:一是在人物的焦點上,書中刻畫的人物精神具有全人類普世的價值;二是在時間的縱線上,星辰閃耀一時,卻流芳百世。這兩點透過斯科特臨死時的書信躍然紙上:「那些信是寫給他認識的人的,然而是說給全人類聽的;那些信是寫給那個時代的,但說的話是千古永垂的」。
傳記文學是一種介於文史之間的體裁,茨威格也正是用最戲劇性的文辭來表達最真實的歷史,將面對困境、強權和不可戰勝的命運重壓之下的高貴人格從枝蔓叢生的人類歷史中剝離出來,乾乾淨淨地呈現在世人眼前。作者和譯者煞費苦心地用「群星閃耀」來形容此種人格宛如星辰般散射的光輝,閱讀此書,也正如在萬古長夜中仰望星空,使人聯想起李白的詩句: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朱啟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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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王茜亞;初審:程子茜;覆審:李雨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