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承認,《八佰》確實是中國大片時代裡戰爭題材作品的佳作。
不過,《八佰》的反響卻有些弔詭......
我不知道大多數所謂「好看」的定義是什麼?
如果是指票房,那《賽德克·巴萊》算不算?
華語市場自2017年的《捍衛者》以來,已經有近三年沒有上抗戰電影了,尤其是以國民黨軍為主角的抗日電影。
所以我就像任何一個對「禁片」偏心的觀眾,對《八佰》還是寄予厚望的。
不提下半場的煽情過度和敘事散亂,電影上半場的展開讓人期待,也明顯有別與大多數的中國主旋律戰爭片——它描寫著一群平庸百姓的戰爭,而不是英雄們的戰爭。
「晚稻就要收了,你們還不回去?」
電影開頭這句臺詞可能是全片最打動我的一句,而不是後半段的愛國說教。
湖北農民們拉雜成軍的保安團,並非為著家國大業前來馳援淞滬戰役,然而他們到達上海的時候,國軍已經慘敗,散兵們被歸攏進經歷過三次補員的四行倉庫孤軍中,似乎是死路一條,回不去了。
這句話讓人隱約想到詩人奧登《戰時十四行》中最著名的第十八首,寫於抗戰中的中國,詩這樣寫一位農民出身的士兵之死:
他在中國變為塵土,以便在他日,我們的女兒得以熱愛這人間,不再為狗所凌辱;也為了使有山、有水、有房屋的地方,也能有人煙。
人煙是關鍵詞,有人煙才有晚稻的豐收日,或者說收成才有意義。塵土、炮灰一般的犧牲到底有什麼意義?這是《八佰》嘗試回答的第一重要的問題,但可惜,這個問題得不到紮實的回答,電影反覆出現的一句:「待我成塵時,你將見我的微笑」。
如此輕飄無實質內涵,像流行歌詞,完全擔不起犧牲的重量。
管虎的這段開頭真是大師手筆。
八百壯士可感可敬
我們都知道《八佰》的主題是八十八師432名士兵死守四行倉庫4日的故事。
為了壯大聲勢,對外宣稱有800人,這是「八百壯士」的由來。
切入這部作品的可能視角,分為兩個層面:一是魯迅國民性批判層面的,二是記憶的文化政治。就第一個層面來說,四行倉庫正對面的蘇州河南岸是公共租界,那是歌舞昇平的繁華上海。南岸的人們不時望著四行倉庫的動靜,這猶如幻燈片事件的再現,只是這時候的中國人不是麻木的,他們看著被日軍轟炸的四行倉庫,愛國之心隨戰事被激發也採取各種聲援活動。
1941年抗日英雄謝晉元被刺殺身亡的消息傳出後,上海市民悲慟不已,逾10萬人參加其葬禮。
謝晉元和八百壯士的故事在國共內戰之後,也是當時國共政權難得同聲歌頌的代表性抗日事跡。
接著,我們將鏡頭轉到今日:關於這部講述死守四行倉庫故事的電影。
劇本經過10年的打磨,管虎也帶領1500人劇組,在蘇州拍攝基地設計搭建佔地200畝、68棟建築的實景,並且深挖200米長的蘇州河,前後耗費7億人民幣,歷經一年半時間,複製上海光復路的四行倉庫;
主演的歐豪、杜淳、姜武、王千源、張俊一等主要演員,劇透露亦被要求需接受正規軍事訓練,因為「餓著肚子方能演活當時孤軍的狀態」。
導演管虎並堅持全程採用IMAX攝影機拍攝──預算嚴重超支和拍攝期程大量延後,可以說讓大東家華誼兄弟吃盡苦頭。
但「乘風破浪」之下,《八佰》還是迎來了巔峰——票房破億。
我相信管虎導演勢必看過1975年丁善璽版本的《八百壯士》,並做出自己的全新詮釋與創新。
不同於《八百壯士》聚焦在謝晉元(柯俊雄飾)、楊惠敏(林青霞飾)兩位主角身上,強調國軍死守四行倉庫的愛國主旋律;管虎在《八佰》中把應屬主角謝晉元的戲份,相對平均分在不同演員的角色演繹上,並展現不同人物在絕望死守期間的心理變化。
這也是為什麼《八佰》中幾乎看不到個人英雄主義的原因。
《八佰》從構思、企劃、製作、拍攝、審查、延期,到現在的票房轟動和口碑兩極化:
「感想一句話:我們憑什麼替先輩原諒現在的日本。」「好歹講的是國軍對日本軍,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混在裡面。能在如今的環境下拍出來,很不容易了。」「八百壯士確實英勇!但老蔣卻如今日彎彎,希望以哀嚎和賣慘的方式,換來洋大人的憐憫和居中調停。但洋人對此投來的只有鄙夷和譏諷的目光。」
所以關於《八佰》是不是一部好電影?這個問題本身不存在客觀答案。
如果要從聲光還有特效的場面來看,至少絕對不是一部爛電影,肯定能遠遠超過當年的《八百壯士》;
從商業片的角度來看,這部電影的娛樂效果也算很強,更何況這些日軍看起來,比抗日神劇裡面的鬼子還要真實許多。
可惜的一點是,《八佰》歷史真實性和模糊性沒有做出來,人物也沒有足夠的複雜性。
像是劉曉慶演的賭場女老大、歌女、黑幫小老弟等人出場,有點像是線斷了一樣,人物特別的不豐滿,觀眾很難深入感覺角色。
但實際上發生於抗戰中的黑暗面,比如說正規軍對雜牌軍的剝削,亂抓平民百姓當兵,甚至於濫殺逃兵和傷兵的畫面也被呈現於這部電影中。
青幫大佬杜月笙在《八百壯士》中雖然也有露面,但是底層黑幫弟兄為抗戰做出的犧牲卻完全沒有被詮釋出來。
《八佰》中,出現賭場混混刀子為了把電話線交給四行倉庫的守軍,一個接著一個遭到日軍狙擊手槍殺的畫面。此畫面讓我想到了淞滬會戰戰場上,加入杜月笙協助戴笠組織的「蘇浙行動委員會」,到戰場上與國軍並肩作戰的道上人士,那真的只能夠用「壯烈」兩個字來形容。
秉承公正地「上帝視角」
附帶一提的是,電影裡國民性批判的線索不在少數,諸如被高高吊在空中的中國士兵,讓人想起幻燈片事件裡被斬首的中國士兵;謝晉元最後對士兵慷慨激昂地「我們的民族生病了」演講,也是典型國民性批判的語言。
管虎是第六代導演,他的作品裡《鬥牛》裡為了乳牛偷搶拐騙的中國人,或是《殺生》裡為了維持長壽鎮之名,以禮教宰制整個地方社會,都讓人聯想到魯迅的國民性批判。
就第二個層面來說,電影當中《申報》記者方興文,帶著相機進入四行倉庫拍攝其中的種種景象,最後撤退時,他也跟著軍隊在日軍的槍林彈雨之下脫離,不過他的相機卻被炮火擊中毀損。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象徵——原本相機在電影敘事中客觀地紀錄的象徵,但相機毀損代表著很多第一手資料毀損,關於「八百壯士死守四行倉庫」這件事,只有透過各種資料與詮釋還原歷史。
包括管虎拍攝《八佰》,本身也是再現歷史的一種方式。管虎的詮釋當中,有進步也有矛盾之處;
他的進步之處在於合理地從人性視角呈現中國與日本軍人形象。
抗日題材電影在中國大約有70年的漫長歷史,1950、60年代的抗日題材代表電影包括《鐵道遊擊隊》、《平原遊擊隊》等,其中中國士兵與人民都是英勇的形象,至於日軍總是猥瑣的、鼻下留著小撮鬍子、好酒色,被中國人搞得團團轉。
日趨發展的今日,抗日題材電影依舊,不過電影中的日軍形象相對不再如此誇張。但是在電視劇方面,2010年前後卻出現「抗日神劇」——所謂的抗日神劇是指劇情不合邏輯乃至過於煽情,諸如「我爺爺九歲的時候就被日本人殘忍地殺害了! 」的臺詞、擲向天空的手榴彈將日本飛機擊落...等等,每提到日軍,就重新回到1950、60年代那種猥瑣的形象。
《八佰》甚至還把日本軍隊的嚴謹、自律、強大戰力等均相對客觀地拍攝出來。
至於中國軍人形象,管虎從人性的視角帶出多重的中國軍人形象,有自告奮勇身犧牲生命背炸彈襲擊日軍的、但也有畏戰逃兵者,他們所想的無非大家安好過日,就像《鬼子來了》裡的農民。
總而言之,中國軍人不再是中國電影一貫的英勇形象。
河的對岸歌舞昇平,倉庫這頭戰爭地獄。
戰時上海的眾生民眾,尤其是蘇州河對岸的老百姓對四行倉庫保衛戰的各種反應,從一開始的漠不關心到尾聲時的同仇敵愾等等,都相當完整的呈現在電影之中。相當的真實。
可以說租界裡的人大多數都屬於只感嘆「報上的傷亡」的魯迅式筆下國人,但四行倉庫一役和他們的距離近得可怕,迫使他們不能只把傷亡在報上看,而是赤裸裸看到血肉之軀的撕裂。
這一幕的意義,雖未能如蔣介石之願喚醒列強,卻多少如謝晉元團長之願喚醒了一些裝睡的國人,讓他們意識到抗日不是隔江之戲,和租界裡戲臺上的亂鬨鬨你方唱罷我登場有本質的不同。
過去歷史非黑即白的比較多,現在對於一些歷史上的人物評價會變得更加客觀,還是有辯證的思維,就像評價老蔣,我們可以說他壞,但現在同樣也可以說他好,就包括很多人物都是這個樣子。
這是《八佰》捫心自問的「公平」。
戲劇色彩恰到好處
這一層「看戲」的關係,自然成為《八佰》所要營造的精神象徵世界的重心,也盡顯導演管虎的用心。
《八佰》的戲中戲至少有四個,《走麥城》、《長阪坡》、《定軍山》,還有沒唱的《挑滑車》。
其中《走麥城》是以關羽之敗對應大歷史中國軍的慘敗,《長阪坡》則是小主角「小湖北」心中依稀的浪漫英雄幻想,呼應孤軍;
《定軍山》則是逃兵老鐵最後突變時的自我期許。可以說這三部戲都是《八佰》的面子,但《挑滑車》才是裡子,才是八百壯士最悲壯又殘酷的現實,可惜的是電影一筆帶過。
影片中有一幕,劇中隔岸的一個京戲演員看到對面四行倉庫暫時守住了,便說「今晚咱唱《挑滑車》吧」,另一個演員說「不,唱《長坂坡》」。
《長坂坡》唱的是《三國演義》第四十一回「趙子龍單騎救主」,是演義中最具有西方悲劇孤膽英雄氣質的一幕。管虎經由「小湖北」的想像,在影像上大做文章,試圖建立一個其實尚未存在的中國人形象,其用心可嘉。
但電影邏輯上卻沒說通。對比《走麥城》,導演用兩個同為戲迷的士兵交流關雲長與趙子龍的不同,說「關老爺講的是兄弟情義,趙子龍不一樣,他護著國呢!」試圖把樸素的兄弟情義提升到「丈夫許國」的大義,實際上與前半段營造的人性鮮活構成衝突,導演卻不管,在電影中讓「小湖北」的兄長們一個個死去,使最後他不得不接受大義,這個升華頗為生硬。
這是管虎不如賈科長的一點。
為了突出趙子龍的象徵,除了戲劇形象,管虎還加入了一匹神靈般的白馬。
這匹出入戰區如夢似幻的白馬,的確是影像的一個亮點,雖然有讓人想到導演前作《老炮兒》中的鴕鳥,仍不失其詩意。
此後送國旗女童軍的著裝改變(不穿綠色童軍裝而穿白色),也是為了呼應白馬,甚至白馬最後一次出現時,它身邊的四行倉庫殘垣也呈現馬的形狀。
這一切反覆渲染,在一部戰爭片裡面是難得的,能看出管虎想通過象徵來超越戰爭成王敗寇定律的努力。
我並不是想藉此批判管虎的「小題大做」,也必須得承認,從《八佰》中忽隱忽現的老鼠到白馬,以及《老炮兒》中的鴕鳥、《鬥牛》中的奶牛等,似乎管虎很喜歡借這些動物來表達感受,這點我是認同的。
也就像賈樟柯似乎每部作品中都能出現類似迪廳獨舞的片段,像是在致敬奉俊昊《母親》中的片段一樣。
其實這種「借物」表現手法,更能讓觀眾從視覺轟炸的畫面中跳出,與此同時能有自己獨立思考想像的空間,加強對影片的個人理解。
這又是管虎做得很棒的地方。
所以無論影片中如何出現類似趙子龍、白馬與老黃忠這三個可圈可點的元素,
最起碼,它暗示了戲曲、話本這些民間流傳的守土意識在這些大字不識的民兵心中刻骨銘心,就像自殺攻擊的陳樹生留下的「捨生取義,兒所願也」八字,儒家精神殘存在他們身上而不是中國政界那些充滿算計的上層人物中,而團長謝晉元本應是後者,但成為被棄孤軍後他選擇了前者,電影以他最終騎上了白馬前去與日本軍官談判隱喻了這一點。
就像美工設計四行倉庫裡的那幅貌似突兀的《維納斯的誕生》一樣,它們都隱喻著「一切都變了,一個可怕的美已經誕生」。
以上,是《八佰》最讓人驚豔的,即使它僅僅在形式上寄寓了對這個國族的理想。
如果不談抗戰電影可能配合了黨政宣傳的反日情緒,四行倉庫孤軍在歷史的正面意義,就是教曉一個民族要有尊嚴。
即使七十萬國軍敗退了,不撤的八百壯士還能證明楚雖三戶的尊嚴。
這一剎那的固執,也是爭一口氣、傳一盞燈——而不是如某些批評說的,僅僅只是一種表演。
現實中的八百壯士也不是表演,輿論戰也是戰策之一種,怎能把以一個個真實生命換來的宣言叫表演?
電影裡黃曉明飾演的軍官說得對:歷史會記住這裡,但不只是因為抗日,更是因為那一刻是一個已經被判為最犬儒的民族最有尊嚴的時刻。
不知是否因為審查刪減,電影對逃兵組成的敢死隊的結局沒有後續交代,對其後進入租界的三百多國軍的悲慘結局也沒有丁點暗示——就連微小字幕說明都沒有。
這跟電影裡那面不能出現的國旗一樣意味深長,因為這面國旗才是電影後半段孤軍誓死捍衛的象徵。忠實於現實的慘澹也許更能震撼人,《挑滑車》表現《說嶽全傳》裡武將高寵以極端慘烈的犧牲證明自身價值的命運,也許更貼近孤軍的命運,可惜,這只能是電影裡沒被唱出來的一齣戲。
同時,瓜慫老鐵最後舞大刀一段也是向《老炮兒》裡馮小剛揮舞軍刀一幕致敬,其悲壯與荒謬並重,尤其老鐵還唱著《定軍山》裡老黃忠的著名唱段:
頭通鼓,戰飯造;二通鼓,緊戰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
配上莫須有的風雪,具有了一股老鐵配不上的莊嚴——當然,一個農民兵可以有這種莊嚴,只是電影的藝術風格。
正史帶來的「虎頭蛇尾」
雖然可以看到《八佰》當中管虎注入的心血與新意,但觀看當中卻偶爾會有哪裡不太對、不搭調的突兀感。
首先,電影一開始的字幕裡,就顯示了「在中國共產黨倡導建立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旗幟下」等文字,然而接下來的內容就點明,是在蔣介石的策略下,以軍隊推延日軍攻勢,爭取在比利時國際會議上國際輿論的支持。這個策略跟共產黨沒有關係,可以說,《八佰》所拍的歷史事件跟共產黨無關,但這樣的題材要在中國上映,必須加上這段與電影內容無關的保命符。
這是管虎不如婁燁的一個地方。
其次,「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再現方式頗為曖昧。
在《八佰》這樣一部以國民黨軍隊為主體的抗日事件當中,楊惠敏所送的國旗被淡化處理,此外,電影中幾次攻防場景國旗也是以遠景處理,這多少有些不合理。
對這群臨時拼湊起來的軍隊來說,他們註定是悲劇的,困在四行倉庫裡抵抗,國家象徵——國旗應該是最重要的,遠景鏡頭處理如客觀中立地描述一件事情,但從電影一開始,導演就沒準備從客觀角度講這場戰役,除了涉及旗幟的部分。
當然,這種局限可想而知也是審查的壓力。
第三,這樣一部抗戰電影最終想說的是什麼?
在中國的戰爭電影當中,幾乎所有電影都著重人民的勝利,沒有從一場註定失敗的戰爭著手的,外加《八佰》精心考究的場景,以及透過幾場中國傳統戲劇和皮影戲,畫龍點睛帶出局勢變化或主人公心境等。
不過,所有的精心打造外加前面所說的中國人與日本人形象的反轉,卻難敵一個根本問題:電影裡國民黨高層說了「本來就是給西方國家看的表演、戰爭背後就是政治」等。
簡言之,四行倉庫裡的士兵就是棋盤上的棋子,大體上他們隨著軍隊的安排繼續戰鬥,但是電影中特意設計的逃兵他們最終去哪了?還有觀看著四行倉庫愛國心油然而生的人們,他們不再是魯迅筆下的看客,但他們之後選擇支持什麼樣的政治力量?難道就是呼應一開頭字幕所說的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抗日?即便如此,電影當中也還要有一個過程交代才能首尾呼應。
花費龐大的心血所拍的《八佰》到底要說什麼,難道只是一場悲壯的戰役嗎?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看結局有些唏噓的地方。
真有歷史錯誤嗎?
醜話先說在前頭。
《八百壯士》確實出現了很多武器裝備上的漏洞。1975年到2020年,過了足足55年,超過半個世紀的時間,足以讓《八佰》比《八百壯士》有更多後發優勢。
可是《八佰》除了把U-17A及O-1G改成較為正確的九六式艦上戰鬥機外,關於升旗典禮和空襲四行倉庫的劇情完全照搬了《八百壯士》的模式,就讓人不得不感到遺憾了。至於陳樹生烈士跳樓自爆的虛假劇情,則從本來的一個人變成了數十人排隊集體跳樓。
有研究淞滬戰爭歷史的學者,考證出陳樹生烈士並非跳樓自爆而死。關於這段謠言的來源,據說是上海某家小報為了鼓舞士氣捏造的,結果被《八百壯士》引用,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八佰》做為一部21世紀的電影,應該糾正這些錯誤,結果卻反其道而行。
《八佰》唯一的錯誤就是不該把背景設在四行倉庫保衛戰,這部電影的考據當然是錯誤百出。導演因為有後發優勢與電腦特效,自然在裝備考據上比《八百壯士》更加符合事實,如前面所講的,至少出現的不是大陸初教-6,而是3D模擬出來的九六式艦上戰鬥機,儘管歷史上四行倉庫沒遭空襲,所以這段的安排莫名其妙。
此外在四行倉庫屋頂上,還出現了88師將士以德制蘇羅通防空機炮反制九六式艦上戰鬥機的畫面,這同樣是比《八百壯士》中88師以美造50機槍防空的劇情還要符合事實。
可問題就在於,防守四行倉庫的88師524團為純步兵單位,並沒有裝備蘇羅通,管虎遭到丁善璽誤導,考據方面真的只能用「一步錯,全部錯」來形容。
雖然管虎拍出了國軍將士英勇抗敵的一面,但終究還是不能不按照「老規矩」走,對國民政府採取一定程度的黑化。比如毫無意義的濫殺傷兵和逃兵,仿佛88師將士嫌自己人和子彈太多。
整場四行倉庫保衛戰從史實上來看,只有一名日軍和五名國軍死亡,根本沒有俘虜戰俘的紀錄,當然也不會如影片中那樣出現中央軍逼迫雜牌軍槍殺戰俘的畫面。
從交戰雙方傷亡率如此少的事實來看,其實四行倉庫保衛戰不具任何軍事意義,還不如拍八字橋、虹口、吳淞口、寶山、羅店或者薀藻浜等地區的戰鬥還更讓人熱血。四行倉庫保衛戰是一場政治意義大於軍事意義的戰鬥,目的是讓全國軍民還有西方列強看到中華民國政府的抗敵意志,這是為什麼國旗如此重要的原因。
換句話說,《八佰》只有在武器考證,還有攝影技術方面表現表現得比《八百壯士》好,畢竟前者有45年的後發優勢。拍攝《八百壯士》的丁善璽,可沒有管虎這個時代享有的IMAX技術,更不可能直接到文革環境下取景。
很多人認為《八佰》是致敬堅守四行倉庫的八百壯士。
其實不是。《八佰》真正致敬的是對象是《八百壯士》,很多核心橋段如「護旗、人體炸彈」等都直接拿來重拍了。
為此《八佰》刪減了多達18分鐘的畫面。
有網友計算過,全片國旗畫面出現只有13分鐘,並如此感嘆道:
「在彩色鏡頭和黑白紀錄片成像之間,青天白日滿地紅上的白日時隱時現,反覆切換了七八次之多。如此細緻的過濾和保留,也反映了審片當局對此電影意識形態尺度的拿捏──這面旗幟和其政權,可以是緬懷全民族抗戰意識的正當背景,但不能在當下成為凝聚人心、使觀眾傾情諦視的標的本身。」
電影中,還刻畫了一堆川軍、西北軍、晉綏軍以及江蘇省保安隊的殘餘部隊跟著88師一起進入倉庫當主角。而且還刻意安排這些地方軍給撤退的88師殿後,這些就完全是胡說八道的劇情了。更誇張的,是在於片中擁有蘇羅通的88師將士打不下九六式艦上戰鬥機,結果一個雜牌軍站起來,直接用捷克造輕機槍將其擊落,這完全是抗日神劇「彈弓打飛機」的風格。
跟《敦刻爾克》很像?
雖然同樣以二戰時期戰爭為主題的電影,《敦刻爾克》與《八佰》是不同風格的電影,《八佰》裡的主要人物謝晉元、楊惠敏等以歷史人物為原型,但《敦刻爾克》不求與真實歷史人物對應。
《八佰》以四行倉庫與對岸的國際租界為空間背景,《敦刻爾克》則拉出海陸空三線,場面調度上更為複雜。
更重要的是電影的定位,《八佰》是在中國現代史的架構當中力求還原死守四行倉庫的故事,《敦刻爾克》則訴諸更為普世的生存命題,在這個命題下包括國家生存的問題,在保衛家園的急迫情形下,義無反顧的老年船長自行帶著年輕力壯的兒子開船前去支援,意外成為平民英雄、生存也在危機中的選擇,撤退行動只救英國人,法國軍人冒用死去的英國軍人姓名上船。
當船就要沉沒必須有人出去以減少船隻重量時,法國軍人冒用的真相被揭穿,他應該被犧牲嗎?
諸如此類的生存拷問,在電影中不斷浮現。
《敦刻爾克》與《八佰》差異最大的地方還是在於電影的收尾。
撤退對軍人來說是個恥辱,《敦刻爾克》裡的士兵也有無顏見江東父老之感,未料,迎接他們的卻是國人溫暖的擁抱。
電影旁白邱吉爾「我們將戰鬥到底」的演說,清楚說明撤退是為了反擊;
《八佰》裡也有一場演說,撤退前夕謝晉元帶著悲情激憤的口吻告訴士兵「這個民族生病了!」這個說法是典型中國國民性批判的用語,然而,治癒病根的藥方是什麼?電影裡沒有答案,這也是《八佰》的局限。
《八佰》因疫情影響而後上映有口碑反彈,但卻極可能是例外狀況。電影裡的逃兵,縱觀在其他電影中出現的機會少之又少。這種表現上的限制,就是《八佰》與《敦刻爾克》的距離。
最後,還是想號召大家多多支持這種影片。
它或許並不完美,但它所講述的故事與情懷卻值得被看到。
畢竟,無論世事如何變遷,歷史都不應被忘記,英雄更不應被遺忘。
同時也希望今後能多些這樣的作品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