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軍|記劉衍文先生

2021-02-22 上海書評

者餘廿餘歲,讀寄廬先生所著書,一時興發,乃致書商搉之。先生不以為迕,手覆一札,凡六紙、長三四千言。自是遂往復通函。餘性既好問,下筆不自休,先生亦樂於假借,為詳答之。三數年間,往還之書札,凡數十通,可訂成一小冊者。後負笈海上,又時往先生欽州路寓處,摳衣晉謁,追陪談麈,獲聆嘉言快論,往往為之拊掌。循覽彼時所記,先生之談鋒,猶能仿佛也。先生性好奇,於學無不窺,而為人直而無隱,絕不作矯飾語,稱心而談,為月旦評,爽利中肯綮,如并州之剪、哀家之梨者,間見層出,得未曾有,餘從旁聞之,以為至快事也。惜先生操龍遊方言,語速又迅,纚纚而下,餘聆而不能諳者,居十之三,兼之日記無恆,退而書之者,又十不得三,此至可為追惜者。先生視餘為小友,見贈之《寄廬雜筆》《寄廬茶座》,題款並如是,實則先生長餘五十歲,於餘為太老師也。今檢所聞諸先生者,比而次之,著為一篇雲。古之記人者,有記事,亦有記語,記語固亦記人,與記事無異也,故曰《記寄廬先生》。先生云:清詩超邁唐宋,名大家輩出,駸駸突過前人。一般之心理,習於貴遠賤近,以耳蔽目,故未能知耳。
先生云:餘於有清一代詩人,私心所好者,在吳梅村、舒鐵雲、王仲瞿、孫子瀟、陳雲伯、楊蓉裳、黃仲則、龔定盦等,晚近之詩人,如樊樊山、易實甫、楊雲史,亦有偏愛,但仍尊重陳散原、鄭海藏。
先生云:散原能營造氣氛,為詩人之詩,範伯子只一味粗硬,了無意味,其所以有大名者,乃散原等捧之使然,並非真若何好也。(培軍按:錢鍾書云:「餘最不喜範伯子詩,嘗謂『叫破喉嚨,窮斷脊梁』八字,可為考語。無書卷,無議論,一味努力使氣,拖沓拈弄,按之枵廓。同調中前不如張濂亭,後不如姚叔節也。」見《中文筆記》第一冊。可與參觀。)
先生云:海藏詩好於散原,確有佳處。石遺詩卻不好。若石遺門下之梁鴻志、黃秋嶽,固為民族之罪人,其詩卻少所匹敵,皆好於石遺,所謂「智過其師」者,此亦猶嚴嵩、阮大鋮之「孔雀雖有毒,不能掩文章」也。

先生云:梁節菴極稱道黃晦聞詩,以為三百年所無者,散原則不喜之。(培軍按:張廣雅譽海藏詩,亦云自明以來無其匹,見《鄭孝胥日記》。其皆不足據,而語亦有本,蓋沈約之譽謝朓,已雲「二百年來無此詩」,宋人之譽梅聖俞,亦云「二百年來無此作」也。)
先生又云:石遺笑海藏好色,其本人卻以好色喪身,此甚可笑也。劉石菴納妾亦多,中且有能為之捉刀寫字者,而彼乃大責袁隨園好色,至欲逐之出境,「投畀豺虎」,而石菴好友紀昀,亦好色而不諱,石菴乃又與之過從甚密,若無事然。此尤可怪者也。
先生云:王湘綺為袁世凱寫《勸進表》,章太炎為孫傳芳作《墓志銘》,章士釗為川島芳子、陳公博辯護,拜杜月笙為老頭子(先拜徐朗西,後拜杜,不為徐所認可。此徐子幼庚為餘言者,幼庚「文革」中被打死)此皆「通人之蔽」,或亦為利害所驅耳。(培軍按:揚子云作《劇秦美新》,蔡伯喈作《薦董卓表》,阮嗣宗作《勸進表》,陳伯玉作《大周受命頌》,陸放翁作《南園記》,蓋亦猶是,皆斯言之玷,不可磨也。)
先生又云:前人言漢學家好貨,宋學家好色(見柴小梵《梵天廬叢錄》),其實漢學家又何嘗不好色?孫仲容有七房姨太,廖井研買妾之多,更不必論矣。章士釗、黃晦聞亦有數夫人,蓋皆好內者也。(培軍按:張際亮《張亨甫文集》卷二《兩漢節義傳序》記姚鼐已有此類語,云:「昔桐城姚惜抱先生有言:『考據好利,辭章好色。』」又況周頤《餐櫻廡隨筆》:「相傳經生黷財,名士好色,為有清一代風氣。」劉聲木《萇楚齋隨筆》三筆卷一「翁方綱以妾為妻」條:「諺雲『名士好財,理學好色』,學士兼而有之。」語並相類。)

先生云:湘綺之詩,不能成家,其模仿之文之妙,則登峰造極。餘本反對模擬為文,及讀湘綺之文,乃改變此看法。章太炎最重湘綺文,陳石遺亦然,足見「此心同、此理同」也。
先生云:徐震堮《世說新語校箋》一書,原擬在上古出,富壽蓀為責編,乃越俎代庖,為增注甚多,皆從工具書可查得者。呂貞白告之徐,徐立撤其稿,命學生重為理董。時徐已病,住華東醫院,富被一嚇,連探視亦不敢往矣。
先生又云:富壽蓀本學徒出身,僅小學學歷,其學皆從自學而得,作詩頗佳,不喜用典。其「能寫蕭寥惟老柳,略分惆悵與斜陽」之句,為錢鍾書所稱賞。富與郭紹虞同輯《清詩話續編》,為稿費事頗有爭執,據云郭得十之八,富才得十之二。《續編》出,富寄一部與錢鍾書,錢作一札復之,並為其詩集題籤,富乃遍示於人。呂貞白作一打油詩,嘲之云:「借錢充富戶,倚郭築壽樓。」嵌錢、郭、富、壽四字。又富請沈軼劉為定其詩稿,富作一後記,中之用語,乃又逢沈之怒,遂不許其登門矣。壽蓀有弟鐵耕,詩書畫皆能,餘嘗至其家,交談甚洽也。
先生云:呂思勉學問極好,但為人則頗邋遢。董聖功(名任堅,曾任光華大學教務長,「文革」中瘐死獄中)為餘言:彼一日往訪,見呂臥於床食雞,雞骨滿其衣,食畢,且以被褥擦其手。(培軍按:晚近之大學者,如章太炎、沈子培皆骯髒不堪,似未足為病也。)

劉衍文上世紀八十年代為張寅彭所購藏的《清詩精華錄》作的批識,張寅彭提供。餘睹馬祖毅《皖詩玉屑》,有冒效魯一序,中雲復旦學侶有徐宗鐸、趙宋慶二人,博洽不可及(培軍按:馬字士弘,江蘇建湖人,為安徽大學教授。冒贈馬一七律云:「故交徐趙各山丘,失喜跫然來馬周。使筆如刀中肯綮,行文翻水取雕鎪。超超元著破餘地,矻矻窮年爭上遊。抉隱表微追秀野,床前羅拜幾詩囚。」此詩不見《叔子詩稿》,故備錄之),以告先生,先生云:趙亦嘗邂逅遇之,未及交談,其人著長衫,披髮至肩,一見即知為怪人。聞之聽課者雲,彼上課時,每手撐講臺,低頭不語,良久猛一抬頭,乃始授課,學生多不聽也。又謂《詩經》為天文學,人多笑之。其居室一無所有,唯一地鋪。後學校配與一床板,遂謂學生曰:「今吾升高一級矣。」以所臥較前為高也。徐宗鐸為福建人,外文系教授,亦著長衫,為人手不釋卷,而無著述,只與伍蠡甫合譯一書,久已絕版矣。
先生又云:冒效魯如是云云,或乃有為而發。舊日文人習氣,於聲名煊赫者必非之,於默默無聞者偏譽之,人情之嫉恨得志者與同情失意者,有以致之,或亦同病而相憐,或友其人而同調,往往揄揚過分,又好槍打出頭鳥。平生所見多矣。(培軍按:此意韓退之《原毀》已及之,云:「為是者有本有原,怠與忌之謂也。吾嘗試之矣,嘗試語於眾曰:『某良士,某良士。』其應者,必其人之與也;不然,則其所疏遠不與同其利者也。不若是,強者必怒於言,懦者必怒於色矣。又嘗語於眾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應者,必其人之與也;不然,則其所疏遠不與同其利者也。不若是,強者必說於言,懦者必說於色矣。」退之因「動而得謗」,故慨乎言之。)惟亦有不為世俗左右,別具賞心者,則又另當別論。如陳其元《庸閒齋筆記》卷二《難博學》條,最推重之學人為屠湘,其書之序,乃請姻親俞樾為之,俞為當時公認之大師,最有聲望,陳卻不舉俞之博學,其所心折者,乃一為世不知之屠筱園也。又如王充《論衡》,使其信服之人為範長生,幾認為為空前絕後之人,但此何人歟?徒令後人多所臆測也。
先生云:餘在浙江通志館時,有孫仲容之子延釗,字孟晉,為通志總纂,仲容唯一之子也。其目赤,與仲容正同。彼掌握資料甚多,以前為浙江省圖書館館長,文史足用,唯少識見。宋慈抱乃館中學問最好者,駢文亦做得好,其《續史通》即用駢文撰成,詩則學人之詩,不及蔣宰堂(麟振)。蔣之詩、古文皆好,而牢落不偶,今知之者鮮矣。他如浙西辦事處主任張天方(鳳),為人近怪,能譯《孔雀東南飛》為法文,與魯迅亦相識,魯迅嘗譏之。
先生云:錢南揚彼時亦在通志館,唯不為人所重,在吳梅弟子中,實當以彼為最好。一次餘上樓,錢正下樓,相遇於樓道間,互不打招呼。只見彼戴一禮帽,耳邊夾紙菸一枝,其狀異乎學者,故印象極深雲。
先生云:馬一浮與熊十力本交好,後乃反目絕交,其故亦所謂「南山與秋色,氣勢兩相高」之所致也。熊故意標新立異,言不由衷,多違心之論,非我所取,亦勿怪其卒前要念《往生咒》自懺也。馬文甚佳(培軍按:錢鍾書《日記》中稱馬所譯《堂吉訶德》,遠出林琴南上,可為一證),學人中罕見,字亦好,但不能言其學沈子培,否則必與人性命相搏也。其為學則拘而不達,亦非我所喜,以佛學而論,其所知甚淺。浙江通志館與馬之復性書院比鄰,常於路邂逅之,未趨謁。馬少年喪偶,後終身不再娶,餘所編《現代作家書信集珍》中收其卻人說媒一札,甚趣。
先生云:弘一法師人極聰明,有才華。雖出家,佛學卻亦非其所長也。
先生云:馬一浮有得意弟子劉公純,於北京謠傳大地震日住梁漱溟家,日日揮汗抄梁之著述,唯恐梁卒後不得其傳。抄訖,即寄存上海潘雨廷家,故上海友人得以先睹。公純名錫嘏,即《文史通義》之校點者。惟天下事實難逆料,劉南歸後,不久即病卒,而梁卻老壽無恙,十年後始下世。
先生云:潘雨廷之易學,非其他學者可及,惟過於好事,至拜唐文治、熊十力為師,雖彼不能文,論學問識見,高出二公多矣,故友人皆背笑之,雲此乃孫悟空拜唐僧學法也。然潘研道教,卻又多亂道,說太極拳、氣功、中醫學理論,亦天花亂墜,卻無一中的,猶廖平之五變、六變後講風水、講天學也。「苟為不熟,不如稊稗」,孟子此語,真顛撲不破也。
先生云:五十年代,錢仲聯、龍榆生皆失業,至欲往東北考中學教師,後卒得入高校為師,亦云幸矣。又女詞人張珍懷亦然,久在中學教書,不得入高校,退休後方往上海教育學院,事古籍整理,與吳廣洋不合,吳亦夏瞿禪門下士。張為人傲甚,見餘都不理也。後又至上海師大,終無名分,亦才人之可傷者。

劉衍文上世紀八十年代為張寅彭所購藏的《清詩精華錄》作的批識,張寅彭提供。先生云:學問、文章為二事,往往不能兼善。有學問好而文不佳者,有文佳而無學問者。陳寅恪、郭紹虞文皆不佳,郭且思路不清,陳雖不順,但文句尚可通。梁漱溟文亦不好,其病都在囉嗦。文之好者,李長之、劉大傑、陳西瀅、胡適、顧頡剛、傅斯年、梁實秋、李健吾等是也。呂思勉、錢穆所作淺近文言都好。但鄧之誠則不好,彼則自認為極好。潘雨廷文亦不佳,彼亦自認為好,講課時至自許彼之文乃用莊子義法,聞者每為失笑。凡為文第一須清通,能清通,始可談個性。吾文字亦不佳,越園師謂之「沉悶」。餘問:胡河清如何?先生云:彼自說自話耳,謬誤既多,根基亦淺,但為人則極好,亦極聰明。(培軍按:後讀寂潮先生《悼胡河清》,中一聯云:「頗賞春風才子筆,尚期秋實學人功。」二語括之最核。)
先生云:劉彥和《文心雕龍》、林琴南《春覺齋論文》,實皆我國古之《文學概論》也,有其特別之價值。姚永樸之《文學研究法》,雖以總結桐城文法風行,而抄撮各書,不倫不類,實不及琴南之書能獨抒心得也。若王若虛之《滹南遺老集》,章實齋之《文史通義》,語雖偏激,而發人深省處獨多,皆宜細讀之。
先生云:劉篤齡學問甚好,考復旦研究生,陳子展最賞之,英文不及格,而專業課亦未通過,鎩羽而歸。而有一人只背得《辭海》文學分冊,竟考取第一名。劉文理不通,但彼亦自以為佳,謂無人能識之。以無工作,為人介紹至某校古籍所,作一名宿之助手,不久辭去,云:彼學問太差,只好作我之助手,我豈能反為彼助手哉。
先生云:柳曾符讀書亦多,然亦文理不通,不能及乃祖之能文也。
餘問:若撰二十世紀之《學林點將錄》,何人可居宋江?先生云:非胡適莫屬。而晁蓋必梁任公也。又問錢鍾書可擬誰,先生略一沉吟,云:豹子頭林衝。餘又問魯迅,云:至多可擬武松。
先生云:有人稱錢仲聯與錢鍾書為「江南二錢」,二人聞之,皆大不樂。(培軍按:錢鍾書《傷張蔭麟》:「夙昔矜氣隆,齊名心勿喜。」亦此意也。又章太炎於他人比己於譚嗣同、黃遵憲,亦至為不快,齗齗置辯,亦同此心理也;見《太炎文錄初編》卷二《與鄧實書》。)先生云:夏承燾之詞學考訂,功夫甚好,非唐圭璋可比,惟彼自作之詞,卻不甚高明,篇什不多,而詞意復沓者已不少,不及龍榆生著力之深,然亦已難能矣。先生云:錢基博文章固佳,講課卻劣,且時讀錯別字(其詩平仄多不調,可見也),為諸生所暗笑。唐文治之講課,人皆稱之,又雲吟誦極動聽,其實亦不然。據聽其課者雲,唐講課時,課堂內秩序極差,學生欺其目盲,多嬉笑閒談,絕無人聽。唐無奈,屢云:「諸君勿胡鬧!我目雖不見,耳則能聽,心亦甚明也。諸君所為,我盡知之,勿鬧勿鬧!」大類魯迅小說《高老夫子》中之場面也。
先生云:章士釗作詩贈錢子泉,錢鍾書代作詩復之,云:「名家堅白論,能事硬黃書。」人以為譽,其實非也。贈詩而復之,不及其詩,而言其文,蓋暗譏章只能為邏輯文,於詩為外行。下聯「硬黃」為紙名,亦未言其字有若何佳也。(培軍按:邵祖平《無盡藏齋詩話》:「賞人詩文者,不贊其詩文而惟贊其書法,則詩文之不佳可知矣。」見《校輯近代詩話九種》234頁。又《鏡花緣》第八十三回蘭言語:「這就如請教人看文,那人不贊文好,只說書法好,都是一個意思。」均是也。)先生云:錢鍾書在美談及魯迅小說,有所批評,魯迅研究者紛紛反擊。唐弢至香港,即大抑錢之小說及著作。錢置不之理,然《談藝錄》再版前言中,乃刪去初版中唐之名姓。蘇淵雷見之,笑云:「何器量之狹也!」又蘇翁嘗在錢寓見壁懸陳石遺所贈詩幅,未能省記,返家後去函求錄示,錢拒之,雲不欲借人之光以自重也。(培軍按:《石語序》云:「本不妄自菲薄,亦何至借重聲價。」此物此志也。)
先生云:錢鍾書文至佳,惟短於氣。聞諸老輩雲,凡文字氣短者,往往不得高年,不然,即子嗣不昌。錢子泉古文氣極長,鍾書先生不能及也。
餘問:錢先生不甚講版本,其於流略之學,未用功乎?先生云:有能有不能耳。彼於道教所知亦淺,此餘從《七綴集》之一註腳知之。該注據《純常子枝語》所引道書,雲道教亦分南、北宗,此未讀《道藏》之故也。事本常識,何須轉引《枝語》?又道教尚有東、西宗,亦不僅南、北已也。
餘為先生購得一冊《兼於閣雜著》,先生邊翻邊云:陳聲聰所記掌故,多道聽途說,每不足信,其書無大價值也。
先生云:胡彥和(邦彥)書札最好,可謂「書記翩翩」,詩以七律為佳,亦其次也。
餘問先生,《寄廬雜筆》中記畢修勺一篇,有欲奪畢之譯稿C者為誰,先生云:陳西禾也。又譯書不信、半屬創作之L為誰,先生云:李健吾也。又記潘雨廷篇之G為誰,先生云:高亨也。高之論易書多謬,實易學書中錯誤最多之一種也。
餘讀楊向奎《清儒學案新編》,中錄汪容甫《荀卿子通論》,多有破句,以問先生,先生云:楊學問亦不佳。
先生云:某公實為學霸,今日之佔領各大小山頭者,均此輩也。胡風集團中人皆築壇攬權,意欲人莫予違,此輩得志,亦大非文苑儒林之福也。胡所圖為人窺破,然竟興大獄,懲之亦太過矣。
先生云:姜亮夫晚年作回憶錄,其稿為家人所匿。餘嘗見之,中多記怪異事,皆彼親見親聞者也。
先生云:張中行之文,千篇一律,凡有所說,必曰「一是什麼,二是什麼,三是什麼」,顧尚可一看,以中有掌故存耳。其詩則稚而淺,尚須大加磨鍊也。
先生云:周劭與餘嘗同與某會,有一面之雅。彼熟於近代掌故,餘弟子丁如明、聶世美與同書社,每請教之。周原與穆時英之妹有情,穆妹名麗娟,後嫁於戴望舒,乃周又挈之私奔,致戴痛不欲生。如明嘗問周:「公拐戴之夫人,無乃德有虧乎?」周曰:「是何言也?此乃『物歸原主』耳。」後卒與穆分居,孑然一身,所居舍亦僅八九十平米,老景頗為悽涼也。
先生又云:上古社另有一與周劭齊名之金性堯,晚景卻好,所出書亦夥。昔用筆名為文載道,亦多知掌故。解放後,彼作一長文,凡數萬字,言魯迅之舊詩乃學屈原、杜甫而超越之者,真張茂先我所不解也。偶用《離騷》、杜詩之典,即以為淵源所自,取其跡而遺其神,有是理乎?然其近作《爐邊詩話》,卻頗可觀。
先生云:餘讀書時,年少同學多受左傾思潮影響極深。時有一女生,同學慕之者眾,及聞其喜讀張恨水小說,遂立與疏遠,恥與之為伍也。好國故者,亦為人非議。讀線裝書,至建國初,更視為吸食鴉片。鴛鴦蝴蝶派小說,人亦目為淫書,不屑一顧。實則此派中人舊學根柢多好,非一般新作家可望其項背也。
先生云:徐志摩為一泛情主義者,然略好於鬱達夫。徐之文言文甚佳,頗有風格,人亦聰明之極。先師與徐、鬱皆交好,與胡適亦相熟,然格格不入。陸小曼與王映霞俱入上海文史館,陸僅睹見小影,未覺其美。王則與餘同在一組,餘每發言,彼必雲喜聆,時已年近九十,尚無老態,然觀彼年輕時之照片,亦不覺其甚美。袁香亭詩云:「未必傾城皆國色,大都失足為情痴。」固已言之矣。


王培軍

上海大學清民詩文研究中心教授


·END·


本文首發於《澎湃新聞·上海書評》,歡迎點擊下載「澎湃新聞」app訂閱。點擊左下方「閱讀原文」訪問《上海書評》主頁(shrb.thepaper.cn)。

相關焦點

  • 才氣過人 豪氣幹雲——記林東海先生
    先說林先生的才氣。他學養深厚、文思敏捷,著述繁富且精品迭出。從1981年出版處女作《詩法舉隅》後,40年間出版有《古詩哲理》《詩人李白》(日文版)、《太白遊蹤探勝》《江河行——攬勝詩草》《師友風誼》《清風吟萃》等著作,以及《李白詩選》《唐人律詩精華》《南社詩選》(與宋紅合作)等作品選注20餘種,發表其他詩文200餘篇,尚有《李白遊蹤考察記》(初稿60餘萬字)待刊。
  • 博學善思 儒雅多才——記桑大鈞先生
    博學善思 儒雅多才——記桑大鈞先生 2020-12-23 13:53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媒體
  • 記我的恩師劉俊峰先生
    1、刻苦勤奮練真功:先生年輕時,練習形意拳到了著迷的程度,原來農村老家打水用的是手動壓水機澆地,先生一邊壓水,一邊站著三體式,佔累了就左右調換,每日壓水兩個小時,相當於站了兩個小時的三體式。恩師常說,練功無處不在,只要想練每時每刻都可以練習。
  • 記終生敬奉弘一大師的高文顯先生
    一九三六年(丙子)三月間,大師撰《記陳敬賢居上軼事》一文,記載民國「十六年丁卯二月,餘在杭州雲居山常寂光寺,敬賢居士過談,所言皆禪理。餘勖以淨土法門,未能契也。戊辰以後,餘數至閩南,時敬賢方習止觀,時時詢除嗔習。因檢賢首《梵綱疏》示之,頗為首肯。」(1)
  • 訪韓羽先生記
    藝術館九點半一開門,我們就魚貫而入,踏著直梯直達四樓色未央藝術館的大門,黃總已經等候在門口了,魏維果先生在前,我在後,因為魏維果和黃總見過面,不用辨識,黃總笑著問道:「哪位是韓羽先生想見的楊公拓。」我高興地說:「我。」轉過屏風,韓羽先生已在此等候了,我們和韓羽先生握手,完全不像一位九秩老人,我心裡有些吃驚,韓羽先生來得這麼早也這麼準時。
  • 王羲之《記白雲先生書訣》
    維永和九年三月六日右將軍王羲之記。【注釋】白雲先生,姓許,字紫道,號紫真,尊稱真隱子;天台(tāi),位於浙江天台縣城北的天台山;予,我,指王羲之;至,達到了頂點;善,盡善;氣,氣韻、氣勢;混元,亦稱「渾無」,天地形成之初的原始狀態,指天地元氣或天地;七寶,泛指多種寶物;陽氣,暖氣、生長之氣;明,光明;華壁,峻拔的山崖;陰氣,寒氣、肅殺之氣;太,極大;風神,文採神韻;把筆,執筆;抵鋒,揮豪;肇(zhào),開始;本性,
  • 王培軍︱古詩中的涕、唾及藥轉事
    我也還沒讀《宋詩選注》,不能把錢先生批評梅堯臣的「每每一本正經的用些笨重乾燥不很像詩的詞句來寫瑣碎醜惡不大入詩的事物,例如聚餐後害霍亂、上茅房看見糞蛆、喝了茶肚子裡打咕嚕之類」,去跟李漁那幾句,加以互印。最近因為論到古詩中的幾個俗字,聯想起這個「陳年往事」,姑妄順便寫出,算是本文的「得勝頭回」。
  • 螳螂拳世家陳志忠先生訪記
    同時,在習武生涯中,還得到淮陰籍著名武術家、原南京市武術協會主席費隱濤老先生悉心指導,使其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在技藝上都有了長足的進步。目前是中國武術協會會員,無錫市武術協會委員,並被載人《中國民間武術家名典》和《中國當代武林名人志》。2011年,筆者專程拜訪了陳志忠先生,請益梅花螳螂拳的發展歷史及其在無錫的傳承情況,先生十分高興,侃侃而談,如數家珍,並贈送一本其著作的《梅花螳螂拳》。
  • 【李錫】為邵逸夫先生祈壽記
    邵逸夫也是麗江的大恩人,他為麗江捐建了近百所教學樓,麗江二·三地震時,邵逸夫先生一次捐款1370萬港幣。邵逸夫先生蒞臨過兩次麗江,兩次都舉行了東巴祈壽儀式。而時任麗江東巴文化博物館館長的李錫老師,是邵逸夫先生兩次東巴祈壽儀式的策劃者、組織者和見證者。這篇舊文真實再現了當時的情景,讀之讓人感動。逝者如斯,惟有感恩與祈福。
  • 給我關公赤兔馬——記《一代宗師》與梁紹鴻先生
    挑戰者覺得被小看,會憤而照做,結果不但打不上,還會被師傅抽記耳光,敗興離去。如此吃虧的比武,還能贏這麼漂亮,定受學員崇拜,學習熱情高漲。          真相是,吃虧的是挑戰者,用語言激得他只打你胸口,你防守胸口一處,不用管全身,狀態再不佳,也還能應付。他打你胸口,你直接抽他耳光,他臉上一激靈,手就打不到你胸口了。
  • 趙晶:花落一夢三十年——記柳立言先生對我談學術評論
    花落一夢三十年——記柳立言先生對我談學術評論 趙晶 柳立言先生在宋代政治、社會、法律與家庭等領域成果卓著,近年來連續發表了兩篇研究心得的總結(《宋代法律史研究之史料結構與問題分析》,《法制史研究》第27期,2015年;《第十八層地獄的聲音:宗教與宋代法律史研究法
  • 傻瓜說 | 馬益民先生演播版諷刺小說《官場怪聞錄》之 :選賢記(完整版)
    官場怪聞錄之  選賢記(三集完整版)播音:馬益民原作:雷文馬益民:深圳市曲藝家協會會員
  • 敬悼吳中興先生
    吳中興(1922-2020)先生是一位低調的出版、發行巨人 吳中興先生創辦
  • 看《動物園先生》電影記
    昨天看了動物園先生這部電影,也把精彩內容剪了出來,電影講述在即將迎來升遷的國家情報局ACE泰祖(李星民 飾)出任保護中國特使大熊貓的警衛過程中
  • 《朱雀記》短評
    朱雀記一書以其清新直白的文字,和頗有新意的劇情發展與人物塑造為其主要亮點,其間字裡行間充滿著幽默氣息,輕鬆愉悅又富有特色,實在是十分的接地氣,其日常與時代表現力更是強過現今同類書籍一籌,「燒雞」之名實至名歸。
  • 【人物】碩果僅存的傳承人:記京劇表演藝術家李金泉先生
    李金泉先生是一位獨到的京劇唱腔設計家,他功底深厚,又不斷加強自己的藝術修養,因此,他創造出的新唱腔無不燴炙人口,收到了強烈的藝術效果。由他所主演的戲均由他自己設計唱腔,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在《李逵探母》中創造的 (反二六〕,這是老旦行裡從來沒有過的板式。李金泉先生以其嶄新的聲腔,表達出李逵的老母想念兒子,哭瞎了雙眼,一旦母子相逢,悲喜交集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