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11日 14:25 來源:北京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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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羋月傳》開播了,借著這股熱潮,大小媒體的小編們陡然變身語文老師,不厭其煩地為大眾普及起了相關生僻字的讀音和釋意。也多虧了這些普及,讓人認識了「羋」「媵」「緙」等字,也消滅了把《羋月傳》認成《半月談》的可能。
所謂生僻字,是指人們在日常生活中不熟悉、不常見的字。生僻字雖不至於像死字(即那些幾乎完全不再使用、甚至字形都已經丟失的字)那樣回天乏術,但也不像常用字那樣必不可少。
重新認識生僻字有必要嗎?如果為了對歷史文化多些了解,那麼多認幾個也無妨;如果為了避免叫不出新同學新同事名字的尷尬,那麼臨時抱佛腳也可以;但如果是出於日常交際的目的,那麼意義不大,若執意使用,還有轉文之嫌。
生僻字並非生而生僻,在歷史上,它們也曾佔據一席之地,甚至還是常用字。譬如「簋」「甗」「鬲」「斝」「匜」等古代典籍中出場率頗高的表示禮器的字,在現在的日常生活中可以說難覓蹤跡。
那麼,是什麼讓生僻字變得生僻了呢?產生生僻字最主要也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某個文字所代表的東西不再重要甚至消失了。文字是記錄語言的書寫符號,而語言又是對現實世界的反映,當某種舊的事物、方法、觀念消失之後,相應的語言表達也會逐漸式微,而對應的文字也隨之慢慢退出歷史舞臺,正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譬如說,馬在古人的日常出行和軍事行動中佔據了重要的地位,和馬有關的字也有一大把,有按顏色分的,如「驪」(純黑色的馬)、「騏」(有青黑色紋理的馬)、「騅」(青白雜色的馬);有按優劣分的,如「駔」(好馬)、「駘」(劣馬);有按年齡分的,如「駒」(兩歲以下的馬)、「駣」(三四歲的馬);此外與馬相關的動詞、形容詞,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寫不出的。而如今,馬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語,閱遍整個《現代漢語常用字表》裡的3500字,與馬有關的常用字,也不過「駕」「騎」等十餘個了。
有人說,這麼多生僻字閒著也是閒著,不用豈不是浪費?事實並非如此。語言講究經濟性,有時甚至有點吝嗇。同時隨著語言的發展,漢語的表達方式也發生了變化,有些原來必須用一個字表達的東西,現在可以用兩個字或者好幾個字說清楚。因此,花大力氣記住很多生僻字所表達的含義,在日常交際中的效果和效率遠不如多說幾個常用字的組合。譬如一個人告訴別人「我今天騎了一匹驪」,對方要麼聽不懂,聽懂的估計也要翻幾個白眼;如果說「我今天騎了一匹黑馬」,交際就變得順暢多了。我們每個人從出生到死亡,說的話寫的字可以以億來計數,然而我們使用的卻不過只有幾千個常用字詞和若干條語法。語言追求的是通過有限的規則,使用有限的基本成分,生成一片無限的表達空間。唯有在現實生活中最核心、常用、重要的東西,在語言中才有資格成為基本成分,在文字中才有資格成為常用字。而表達那些非核心、非常用、非重要的東西的文字,則被打入冷宮,成為了生僻字。
漢字生僻字的增多也與漢語的書面語變革相關。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書面表達一直使用文言文,因為文言文的壟斷地位,許多詞即使在口語中早已消失或者不常用,也被保留下來,而其相應的文字形式亦得以倖存。直到五四新文化運動,白話文才終於代替文言文成為了漢民族的共同書面語,許多漢字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文言土壤,使用率急劇降低,也就淪為生僻字了。
還有一些漢字,雖不能算嚴格意義上的生僻字,但因為少見、難認,也在這裡順便說一說。這種情況有些是因為異體字規範產生的,比如將「哲」「蘇」被規定為漢字書寫的規範形式,它們對應的異體字「喆」「甦」就不幸成為了「生僻字」。還有一些是由於鳩佔鵲巢導致的,譬如「羋」原本有「羊鳴」的意思,可是後來人們新造了一個「咩」字,佔據了「羋」字的讀音和意義,導致現在的人們認識「咩」的多而認識「羋」的少了。
像「羋」「嬛」「琊」這樣,能幸運地通過流行文化重回公眾視野的生僻字只是少數。有時即使是官方力量,也難以讓其重新收穫公眾的目光。譬如南京青奧會吉祥物取名「砳砳」(音lè),本義為兩石相擊之聲,取意自南京的雨花石,寓意原本很好,可在傳播中遠不如另一個來自南京方言的諢名深入人心。
隨著網際網路傳播,有些沉寂已久的生僻字意外被注入了新的含義,從而獲得新生,比如現在用得火熱的「囧」(實為「冏」的異體字,而表示「光明」的「冏」才是正牌生僻字)和「槑」(實為「梅」的異體字)就是例子。大多數情況下,生僻字如同其名字「生僻」一樣,遠離日常使用而生疏,遠離語言中心而偏僻。但是,也沒必要為生僻字悲哀。生僻字的價值,不在於重新走上語言的舞臺,成為聚光燈下的焦點,而在於通過自身在古書和字典中的留存,忠實記錄下一段語言、文字、社會、民族和文化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