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又名《百斷奇觀》,是以康熙年間清官施仕綸為中心,從他作揚州府江都縣令寫起,到升任通州倉上總督為止,期間「審案、剿寇」的故事,是一部在民間流傳很廣的俠義公案小說。
《施公案》並不像其他公案小說一樣有固定的作者,其故事始於說書藝人,後經人加工整理而成的,所以全書大都以市井、世情小說為主,部分反映了底層人民的渴望與怨憤,同時又因黃天霸等俠客協助施公斷案剿匪,而使其具有了頌揚聖明的教化作用,可以說,這本書是同時符合了朝堂與民間願望的集大成者。
在創作方法上,本書也承上啟下,開拓公案小說寫作新模式,加入了剿匪線索,因此比明代純斷案的公案小說更加精彩,為後世武俠小說的誕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國內外及港臺文藝創作也深受其影響,施公「人不辭路,虎不辭山」的入世箴言,也給予後世人深刻的思想啟迪。
1、江湖與廟堂的矛盾緩和:《施公案》時代背景賦予的多重效用
古代社會的底層與上層之間,永遠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施公就是處於這兩種矛盾階層中間的斡旋者,傳達聖明,安撫百姓,儘量協調兩種階層使之趨向共存,同樣《施公案》的出現,也是迎合了迫切需要這樣一種調和劑的社會需求。
·施公:身負雙重使命,代表社會全階層的渴望
施世綸是清朝名臣清靖海侯施琅的兒子,小時候體弱多病,長大後其貌不揚,甚至可以說是很醜,《清史稿》記載:漕憲施公,貌奇醜,人稱「缺不全」初仕縣尹謁上官,上官或掩口而笑,公正色曰:「公以其貌醜耶?人面獸心,可惡耳,若某,則獸面人心,何害焉!」
清人鄧之誠說他「眼歪、手蜷、足跛、門偏,所謂「五行不全」,所以頗具幽默感的康熙賜他名號:「施不全」就是這樣一個五行不全的人,卻讓當時綠林道上大名鼎鼎的黃天霸甘願投誠效力鞍前馬後,協助他剿匪安民,百姓們更是稱他為青天。
《施公案》取材於現實,人物塑造保留了原型人物的特點,再加上說書藝人們按自己需求對清官、俠客的形象進行了加工和改造,這就使得書中的清官與俠客都具有了濃鬱的世俗色彩——施公形體殘缺這一特點被無限誇大,似乎是一種與底層拉近距離的特殊方式。
然而他又是朝堂官員,另一邊代表著朝堂的權勢與威嚴,剿匪就是最好的證明,他要體察民間疾苦,懲惡揚善,還要代為朝廷剿滅亂匪安撫百姓,這樣的官員需要有菩薩心腸,還要有霹靂手段,所以被誇大並神話的施公身上,凝集了當時社會全階層的渴望。
《施公案》第384回:天下凡有冤屈者,莫不思得施公而一剖之,以為可以明白,可以申冤枉。街談巷議,婦孺皆知,施公之聲望,可謂至大且遠。施公之神明,可謂至奇且精。
·故事:緩解「江湖」與廟堂矛盾的道場
在幾千年的古代社會中,並不是所有被冤屈的受害者都能遇到這些清官,民間便有了《包公案》《施公案》《彭公案》等公案小說,以表現老百姓對平冤昭雪的殷切訴求,所以國人的骨子裡面都有一種「清官」情節。
對伸張正義的清官與扶危濟困的俠客的憧憬和嚮往,成為當時民眾的重要心態,俠義公案小說將這種心態融入封建綱常所允許的範圍,創造了由清官統率俠客除暴安良的故事框架,既在一定程度上符合了民眾的心願,又弘揚朝廷聖德。
對於黃天霸協助官府剿滅昔日道上好友的行為,歷來是大眾輿論的焦點,對黃天霸的評價也非常不好,認為他背叛綠林,賣友求榮,文藝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歷來千人千面,這也無可厚非,但最忌以自我視角去要求作品中角色。
《施公案》畢竟是基於那個時代背景下的社會產物,我們用今天的眼光去看當然會發現很多違背價值觀的糟粕,但是對於當時社會需求,它卻是最真切的反應。
用當下的觀念對歷史上的優秀文學作品進行道德審判,是一種落後,他們表達的許多道德觀念,不符合現代社會,但仍不失為好作品,文學是有階級性,時代性,記錄性的,脫時代背景去探討文藝作品的價值,毫無意義。
總之,《施公案》的這種背景和多重功用,使大部分人開始「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具有緩解江湖和廟堂矛盾,統一思想認知的功用。這也是文學批評家向來所詬其病的原因。
2、體裁與情節的創新:承上啟下的流派,來自無名的盛名
《施公案》開創了俠義公案小說的先河,並直接促成了後世新派武俠小說的誕生,然而創造《施公案》的,卻是一群寂寂無名的說書先生及佚名編撰者。
·公案小說和俠義小說的首次合作
施公面對人多勢眾、武藝高強、且多有強大後臺支持的鄉曲豪霸,光靠清官的廉明正直、足智多謀及手藝平平的捕快顯然是制伏不了的,黃天霸等俠義人物形象,正是為適應這個新主題、新題材而誕生。
施公同這類具有俠肝義膽與身懷絕技的人物之間,既有長官與屬下的性質,同時又保持著清官與俠士的特殊關係,這類人物在清以前的公案小說中是絕無僅有的。
這種特殊關係正是公案與俠義兩種題材合流的必然結果,也是以《施公案》為代表的一批清代公案俠義小說,同前代那些單純公案小說與單純俠義小說顯著不同的一個標誌。
施公案以前的包公案等都是清官斷案,自施公案起加入了江湖俠客,匪幫抄剿等副線故事,故事情節從市井一下擴大了整個遠離廟堂的江湖上,到後來,清官從小說中邊緣化消失,俠客們一統江湖成為新武俠小說,
《施公案》上乘才子佳人,下開鴛鴦蝴蝶,別開領域,直接促成了後世武俠小說的誕生,金庸,梁羽生,古龍大都熟讀公案類小說,並從中取材。
·情節設計懸念橫生、驚險刺激、奇巧曲折
書中幾次寫到施公微服私訪時被擒,或被惡人暗殺行刺,命懸一線,說書人在講的時候用詞、語氣略加渲染便使得聽眾不由為之提心弔膽,又急於知道如何脫險。等好漢來救人時再渲染打鬥場面,驚心動魄,直到捉拿惡人、施公被救才鬆了口氣。
另外書中又喜歡用急書慢寫的手法,每到關鍵時刻卻突然打住「且聽下回分解」吊人胃口,比如:「藍田玉被冤殺人案」中,先寫客店老闆藍田玉的銀店裡發生人命被押進大牢,他的妻子鳴冤告狀。
施公私訪時遇見朱氏,在為她算命的時候探到其中隱情,便利用她恐懼心理,夜裡派黃天霸假作鬼神嚇唬她道出實情,這才下令捉拿賀重五。
原來是死者佟六看中王氏美貌,便收買賀重五殺死其夫白富全,迷倒朱氏行奸,朱氏為報仇假意與其私奔,夜宿藍田玉客店,哄醉佟六將其殺死。整個案子前後迴環,頗為曲折。
·佚名的背後是渺如塵埃的底層大眾
施公案沒有固定作者,都是市井流連的底層人匯集而成,所以大都以世情小說為主,但就這是這樣一群無名者,創造了催生後世大熱武俠的《施公案》,佚名的背後是多少人的悲歡離合和,多少人的心血凝集,故事裡有他們的悲歡,有他們對當時社會的渴望與控訴,人已逝而故事永存。
放在歷史洪流中來看,每個人都微若塵埃,無法抵擋任何只能承受,但也正是這些塵埃創造了古往今來的人類文明,每個人都是塵埃,每個人都是偉人。
但這是其思想,而其文學上的功用,大體就是做了公案小說承上啟下的創新,意義還是不凡的。
3、對日本/國內小說、影視的影響,對後世的啟示
《施公案》不僅融合公案小說與俠義小說,創造公案小說新形式,它還對日本落語及現代刑偵類影視劇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成為日本民間神怪/偵探小說的起源
日本的江戶時代,沒發生大規模的戰爭,時局比較和平,所以市民文化豐富,中國傳去的各種公案小說、民俗小說以及俠客傳奇小說紛紛被本土化,其中還間接的催生了落語的誕生。
落語有老落語三百和新落語三百之說,老落語大部分都是從中國的小說傳奇故事本土化轉變而來,例如:日本著名的《水戶黃門漫遊記》就是中國包公案、施公案本土化而來的。
說句題外話,日本作家井原西鶴在 1689 年開始模仿中國公案小說,寫了一部《本朝櫻陰比事》,是日本第一本偵探小說,也就是說日本偵探推理作品是在模仿、借鑑了中國、英國、美國之後,慢慢形成自己的風格,才發展到後來的盛況。
·大熱IP神探狄仁傑深受施公案的影響
2004年播出的大熱劇《神探狄仁傑》,其導演兼編劇錢雁秋坦誠,完全沒參考高羅佩的原著小說,而是另起爐灶,自編劇本,從高羅佩的《狄仁傑斷案傳奇》到錢雁秋的《神探狄仁傑》,從斷(審理)到探(偵查),一字之差,狄仁傑已經由「法官」徹底轉型為「神探」。
從宰相到法官再到偵探,在這一人物形象塑造上與《施公案》不謀而合,施公從來不是一個坐堂型清官,他經常下民間體察民情,走江湖與各路角色協調智鬥,甚至「狄仁傑探案」裡的有些案子都是從施公案借鑑過來。
另外,國粹京劇中也有一系列以施公案中角色為主的故事宇宙存在:像《惡虎村》、《連環套》等數十曲劇目,均與小說《施公案》有關。
·人不辭路,虎不辭山
施公案受時代限制,其中當然有不少糟粕,但我們不能以現代人視角去評價,胡適在《三俠五義》的序言裡曾提到包公「是一個箭垛式的人物」,意思是說,民間傳說將各種各樣的斷案故事都映射到包公身上,施公也是一個箭垛式的人物,他身上凝集了當時所有階層的渴望與希望,說到底,文藝作品反映的還是世情與人心。
「人不辭路,虎不辭山。」這是施公案中的一句話,意思是:人活在世上是離不開路的,老虎活著是離不開山的,身處時代洪流中,個體永遠不可能脫離大環境的影響,即便對時代不滿,依舊要儘自己所能,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怨天尤人無濟於事,不如竭己所能去改變自己影響他人與環境,每個人如此做的時候,環境才會一點點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