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Figure的第263支 ▼ 原創視頻
《樂隊的夏天》第二季總決賽開場,大張偉和Carsick Cars合作了一首「精神裸體式」的新歌。
圖片來源:@樂隊的夏天
「每次聽見樂隊在舞臺上,直面自己的內心,唱自己在意的事,我都發自內心的佩服,因為這是需要極大勇氣才可以做到的。今天這首歌,就是我直面內心,在『樂夏』寫給我自己。」
他說,這首歌裡全是自己不想說的話。他形容那是自己鼓起勇氣,當著眾人的面,拿一把刀子剌開陳年傷疤,一邊唱,一邊剌。
圖片來源:@樂隊的夏天
這首歌的歌名是《我的深情就是個笑話》:「我的深情就是個笑話/我越用心笑聲卻越大/那就算了/誰當真誰傻/除了自己隱痛,誰又在乎呢。」每一句歌詞唱完,都會傳來綜藝節目、情景喜劇裡常用的罐頭笑聲。
大張偉並不擅於在人前展露自己的內心,歌一唱完他就迫不及待地回歸綜藝狀態,沒心沒肺,嘻嘻哈哈——那是他習慣示眾的一面,熟悉且安全。
異類
大張偉無疑是這個娛樂圈的積極融入者。
公眾號DT財經統計了2010年-2020年8月在有記錄的綜藝節目中參加錄製最多的10位藝人,大張偉以90檔節目遙遙居首,平均每年超過9檔。
自我調侃是綜藝頂流、超氣人歌手的他,在棚內談話節目、室外真人秀、偶像選秀以及音樂綜藝之間遊刃有餘——在二十周年演唱會短短的15天排練期中,他還抽空錄製了一臺晚會、兩期綜藝和兩場直播。
今年疫情期間,大張偉有一陣子不能回京,常駐⻓沙。他在微博上調侃自己就是輛在酒店趴活兒的「綜藝網約⻋」,開錄就走。
但有時他又是娛樂圈的異類。
在這個面具比妝容還要厚重的名利場裡,他總是不按套路出牌,在拆臺、「作死」的邊緣瘋狂遊走,「人間真實」從不浪得虛名。
出入機場,多數藝人戴著墨鏡口罩鴨舌帽,直奔貴賓通道。而大張偉總是趿拉著沒繫鞋帶的鞋,把登機當成北京胡同遊,邊走邊跟粉絲胡侃——自己雙十一買了什麼,最近新嘗試的培根卷巧克力烤菠蘿又把自己好吃哭了——像街坊談天一樣。
偶有節目組好心給他請保鏢幫忙躲避人群,他卻指著粉絲說:「他們都是自己人,沒事兒,你們(保鏢)走前邊兒去就行」。
新歌上線,他帶著粉絲一起定kpi做任務,還定期開總結大會;在微博評論區跟大家互動聊天,聊了倆小時後突然發問:「大家要是聊累了,就去看節目吧~謝謝你們!如果還有勁兒的,咱們再聊會兒?續聊打6,拜拜打8。」
大張偉似乎總有能力把一些無聊的事情變得有滋有味。現實中走到哪,哪裡就是他的秀場。
掙扎
2019年是大張偉出道20周年,為了籌備三個小時的紀念演唱會,總說自己「頭皮以下截肢」的他,破天荒地踏進了健身房,訓練體能。
剛蹬上自行⻋開始熱身,他就轉過身去跟旁邊的教練吐槽:我感覺我不練那天最健康,練了之後一天比一天殘。過了一會兒又討價還價起來:能不練上半身嗎,我就舉個⻨克⻛,不需要有多大勁兒。
臺下本就素麵朝天的他,運動完還總是把頭髮抓得跟雞窩一樣,全然不顧眼前正對著他的兩臺攝像機。Figure攝製組時常有些尷尬:沒碰⻅過這樣的藝人,不知道這些「過於真實」的素材後期該怎麼用……
音樂製作人程振興跟大張偉同歲,因花兒樂隊十周年演唱會而結識。他說這麼多年過去,大張偉幾乎沒什麼變化,還是像個小孩,「有一回他在吃乾脆麵,嚼著嚼著牙掉了,拿著牙四處告訴大家『我牙掉了』,然後自己在那哈哈哈哈笑。」
大張偉的開心都來得很簡單。「今天那個酒店的義大利麵太好吃了,他會跟我說三次。」程振興說,這樣的小事就能讓大張偉開心一下午。
另一面,大張偉又極擅於掩飾。
採訪當天的晚上大張偉有個演出,音樂伴奏裡加了他不想加的鼓,衣服也不合心意,他氣到不想出門。但採訪開始後一切都很順利,他像所有人看到的那樣侃侃而談,放鬆到癱在沙發上。晚上去的那場演出,連粉絲也沒有覺察出異樣,感嘆又是一場熱血滿滿的營業。
很早以前,他還寫過一首歌,歌詞裡他說:我忘了孤單太寂寥/我忘了心在受煎熬/我忘了委屈還要挺起腰。我腦海中的橡皮要擦掉/一切壞記憶的細胞/為了不哭我一直大聲笑。
但這版歌詞最終沒有發行。而更多他想寫的歌,寫完後他又把它們刪掉,扔進了垃圾桶。
大張偉似乎什麼都能讓大家看到,除了他的悲傷。
早在2009年,大張偉就因為焦慮、抑鬱去看過心理醫生。「我有時候就會去想,現在我能夠給人的是嗨、是躁、是開心,我看⻅大家都很開心,我能給我自己什麼?」
最焦慮的一段時間,他總會沒由來地掉眼淚,渾身疼,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但在公眾場合還要擺出平時的嬉笑模樣,跟粉絲嘻嘻哈哈聊些家長裡短,完全沒有露出一絲縫隙。後來他透露:那陣子自己睡前會祈禱,時常對自己說兩句話「你已經很好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為了這場出道二十周年的演唱會,大張偉特意寫了一首歌自白。以往的演出他總以《我們能不能不分手》收尾,那天卻一反常態以那首新歌壓軸,歌名叫做《那些都不是我》。
他說歌裡有很多個層次,其中一個層次就是「我真的很不喜歡我」,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只是可以勝任很多個「我」,這個「我」能去演朋克,能去做電音,能去做綜藝。但他始終覺得那些都不是他。
「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大張偉說,他能感受到歌迷、身邊朋友的眷顧,讓他覺得很美好、很幸福,但「就因為想到這一點我很痛苦,因為我覺得我特別幸福,我怎麼才能夠更幸福」。
傷痂
「我從小就感覺我自己是一個被世界拋棄的人,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為什麼會一直要做搖滾樂,後來做綜藝或者做特別躁的音樂,就是在於我特別怕別人不看我,我就希望他們喜歡我。」
「大老師」說,他人生最宏大的願望是載入史冊,寫進歷史書。看完電影《遺願清單》,他給自己列了30個願望、實現了27個。後來又列了30個,過了很久發現一個也沒實現,他就把那張紙給撕了。
大張偉曾經做過一個問卷,在親情、愛情、友情、自我價值、名譽中按照對自己的重要程度排序。他第一個排的就是自我價值。
他時常自我審視,但極少自我認同。那些極少的時刻大多出現在舞臺上——那是他最喜歡的自己。但在出道二十周年這個人生重要紀念日來臨前,他害怕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特別不喜歡提這個事」。
十年前,在工人體育館,花兒樂隊出道十年才有了唯一一場演唱會——在樂隊宣布解散5個月後,十周年紀念也成了樂隊的告別演唱會。
演唱會現場,26歲的大張偉趴在樂手肩上咬著手指哭。他說這麼多年我最大一感受就是任何一個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都會離開。許多年以後,參加《樂隊的夏天》錄製時,讓大張偉想起當年的同伴:「臺上已經沒有這些人在一起了,你只能靠你自己。所以我要多使四倍的力,我才能覺得這個舞臺才會記住我,才能留住我。」
但就在單飛後首支單曲《愛火燒》宣傳期,大張偉出了一件幾乎斷絕他藝人生涯的「大事」:他在一檔網絡訪談節目中的表現,一度被傳為「毒癮發作」。在某個5萬餘人的網絡投票中,61%的人表示大張偉的表現「太可怕了」。
這件事之後,大張偉沉寂了3年。
是綜藝——準確地說,是芒果臺的《百變大咖秀》,意外地把大張偉從谷底拉了起來。也是從那時起,他開始「為了不哭大聲笑」,只寫開心的歌來自我鼓勵、製造快樂,再也不寫「精神裸體」——剖析自己、袒露內心的歌;賣命演出,在舞臺上披頭散髮地躁;在綜藝裡嬉皮笑臉胡說八道,自嘲為了仨瓜倆棗載歌載舞。
但大張偉想不通,自己絞盡腦汁變著法子讓大家高興,沒人領情也就罷了,還落了「腹內草莽人輕浮」的罵名。
這種「真心換絕情」的時刻多了,他開始建立某種自我保護機制,築起厚厚的牆,刻意以一個叛逆者的反抗之姿來對抗整個世界。他看不慣那些所謂追求深刻、意義和價值的人,覺得那特矯情特裝。他不願示弱、討好冷漠,繼續裝瘋賣傻,繼續裝聾作啞,變本加厲地「娛樂式報復著世界」,
然後,時代變了——曾經那些被視為上不了臺面的「綜藝咖」,如今成了人們口中「有趣的靈魂」、「人間真實」。他卻覺得特別沒勁:「我們什麼都沒有幹,我也沒有努力,大家因為接下茬兒喜歡我,讓我覺得我特別沒有才華。」
某個階段,大張偉被定位成一位「喜劇人」。花了兩三年做的歌,「沒有一個能發行」;去演出、去參加綜藝,特意為節目寫了新歌,卻仍被點名要求唱《倍兒爽》、《窮開心》……「您來個熱鬧的」。
程振興時常為這位年輕的音樂人抱不平,感慨大眾對他誤解太深:「你覺得卓別林演小丑,他就是小丑嗎?現在提起卓別林,每個人就覺得,哇塞藝術家啊。假如我看到那個人,(說)他就是一個小丑而已,他就是個loser。這個人心情能好嗎?」
活著
寫快樂的歌,被大張偉視作自救的一個出口。
「我心裡想的那些東⻄,我不能碰它,明白吧?一碰到我就覺得特別難過。」他說,「我就想為了我自己不難過,我要自己給我自個療傷,所以我就要多去寫一些快樂的歌。(聽歌)各位的笑容跟那種熱血,又能夠同時治癒我的那種不安全感。」
他在一場直播裡說,自己向來不覺得生活多美好:「但因為歌迷,還有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讓我覺得這個世界沒有那麼糟糕。」
曾有媒體採訪大張偉,問他做過最搖滾的事是什麼。「放棄了搖滾」,他回答。
「大家不要以為說『我被流行樂耽誤了,如果不這麼商業,我肯定是中國第一朋克』什麼類似的。」他邊說邊攤開雙手,翻了個白眼,「中國第一朋克又怎麼樣呢?不重要。」相比快樂,他反而覺得痛苦對他來說更加重要,因為痛苦能帶給他很大的力量,讓他寫出更快樂的歌。
「重要的是在於讓我覺得我在活著,活著的這件事很重要。」
這些年,他又從一個對世界充滿敵意憤怒與懷疑的人,慢慢褪去身上的刺,露出本性上的天真、善良與赤誠。不過骨子裡的朋克熱血偶爾還是會冒出來,在「樂夏」的After Party表演時,他會因為激動,彈吉他彈到手指出血;演唱會上唱了40首歌累到極致,整個人倒在地上,還在拼命彈吉他……
「雖然年齡在增長,但是唱歌那種乾淨、乾脆,把那種少年感,大老師永遠保留在身上。」在《樂隊的夏天》第二季總決賽錄製現場,周深走心稱讚大張偉。
2019年發專輯時,大張偉發了一條微博,說自己成了一個圓滿的人:胸無大志,享受無聊。有開心可尋,有朋友可交,有家人可依,有的吃,有人愛。音樂之熱不改,天真之心不滅。不悔恨昨天,不惆悵明天。
「我圓滿過太多次了,我這回20周年的時候,我覺得我已經很圓滿了。我現在又要痛苦地去尋找下一次圓滿了。」他說。
《樂隊的夏天》第一季,彭磊說他們所有開心的時候都是在演出,但一下臺就是無盡的黑暗。大張偉接了句:誰不是啊?
「我演出的時候特別喜歡我自己,我特別喜歡光照著我……舞臺上,光特別亮。」大張偉對Figure導演說,「回家我在鏡子裡看我自個的時候,我就會覺得我不能這樣。做各種音樂會讓我覺得過癮,會讓我覺得有熱血,我以為那就夠了,但是熱血熱的時間⻓了,它也熱不出個屁來。絕不甘平凡,可是人只能平凡。」
昨天這支出道20周年的紀錄短片在微博上線之後,大張偉本尊回復了一條感謝的評論:謝謝這部「毛巾」紀錄片。大張偉自認「毛巾命」——擰巴。追隨他多年的粉絲說,這個人的心確實就像一條毛巾,他擰著這條毛巾的兩頭,既希望被人看⻅、理解,又怕被人看破。
一點都不大張偉。
特別鳴謝|HEEECHO、 LEMON_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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