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瑋瑋｜靠近我，溫暖你
排版 王餘味
今天送給大家一篇我的小說，故事取材於廣場舞大媽。
故事新奇有趣，千迴百轉，
到最後，或許你會讀懂其中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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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菊芬今晚提早一小時從廣場歸來。她扔掉扇子癱坐在椅上，紅色內褲露出半截，霸氣盡失，英姿不可同日而語。
李可遞給她一個蘋果，問，媽，你怎麼了？
張菊芬等的便是這句話。她擺手，直視前方，面露兇光，說道，你要去為我做主，否則我就絕食，說不定七日之內就駕鶴西去。
李可嚇得咬破舌頭，疼得哇哇亂叫。
♦ ♦ ♦
今晚，西區的季春萍搗了她張菊芬的虎穴。
張菊芬在勝利廣場東區領舞已有幾個春秋。在中學做班主任時，一方教室是她的江湖，容嚒嚒般的悽厲目光讓那些學生小鬼聞風喪膽。退休後廣場成為她的武林。有些老太太跳舞只圖樂呵，圖個強身健體，或者頂多圖旁邊下棋的大爺多看自己幾眼。而張菊芬的徵途是星辰大海，她要統帥一方。白天她在家照視頻苦練必殺技，劈腿下腰一字馬。夕陽啼血之時，她拔劍出鞘，亮出婀娜舞步。
嚴寒酷暑，春去秋來，張菊芬已是勝利廣場東區的虎王，是至高無上的權威。
張菊芬姐妹們的地理位置得天獨厚。侵身蚊蟲稀少，圍觀大爺眾多，且鬧中取靜毫不擾民。想當年這還是輪滑少年的練習場，張菊芬們覬覦此地，每天跳舞往這邊挪個幾步，步步相逼，耗時半月終於將少年逐出戰場。
從此，姐妹們眉開眼笑，大爺們也眉開眼笑。張菊芬備受擁戴。地盤圈定後，從此東區西區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為營，跳跳更健康。
而今天西區的季春萍來了，帶著低音炮來了。東區姐妹們還沒擺好陣，她們的殺氣已經把東區佔領。一曲最in最high的《小雞小雞》，氣氛爆棚。各類家禽輪番上場，似雞似鴨似馬似牛的舞步，活靈活現，登峰造極。
咕咕咕 咕咕咕 咕咕day
喔喔 啊～ 喔喔 啊～
嘰 嘰嘰 嘰嘰 嘰嘰嘰嘰 嘰嘰
張菊芬注意到，連一旁整日埋頭下棋的李教授，都不由自主地抬頭，眼睛裡不再有滄桑智慧的光芒閃爍，他被勾了魂。
她們驚豔了時光。
張菊芬已無鬥舞的必要，還沒輸人已先輸陣。
撤退。
♦ ♦ ♦
舞林也要講理，不能仗著勢大活兒好就橫行霸道。張菊芬年紀大了，也礙於面子，不想去說理。但她手上還有一張底牌——女兒李可。
李可是個作家，能把妓女寫成烈女，把壞人寫得讓讀者抹鼻子同情，伸張正義的事更不在話下。
李可叼著咬了半截的蘋果還沒表態，張菊芬已經把她推到對樓季春萍家。按響門鈴後，張菊芬拔腿就跑，好似一陣風，去無蹤。
開門的是個穿襯衣戴眼鏡的帥哥。李可一時腦塞，說，你家垃圾桶在哪。
帥哥伸出手說，把果核給我吧。
進門看到沙發上端坐著一位阿姨，想必那就是季春萍。李可硬著頭皮說，你好，我是張菊芬的女兒。
哦，我今天不太舒服，先回房休息，你和我兒子馬奇先聊吧。一臉高傲的季春萍走了，關上臥室門後，又打開，探頭厲聲說，我出來之前你不許走！
氣場不遜張菊芬。李可倒吸氣。
總不能和她兒子聊廣場舞的事吧。大媽們在舞林使出十八般武藝勾心鬥角，在他們看來無非是小時候玩的過家家把戲。就像童年時母親寵溺著他們一樣，現在也任憑老去的父母折騰吧。
不阻攔，不反對。開心就好。
馬奇給李可衝了杯奶茶。李可把奶茶吹涼，咕咚咕咚大口喝，喝完捧著杯子，也不知道怎麼接話。她突然看到茶几上攤開的書，卡爾維諾的《看不見的城市》。
張菊芬回家前，她也在讀這本書。
於是故事的畫風被兩個文藝青年搞壞了。
兩人從卡爾維諾開始，聊到博爾赫斯，炫技的納博科夫，被納粹弄死的布魯諾舒爾茨……
李可上一次這麼暢快地聊「文學」，不是在亂七八糟的讀者見面會新書發布會座談會上，是在大學草坪上。一晃過去幾年了。
聊。坐沙發上聊，盤腿在地板聊，挽起袖子喝著啤酒聊，捶地大笑聊，跳著廣場舞聊。聊爽了交換名片。
原來他是微博上寫故事的早安小姐。
原來她是微博上畫晚安漫畫的柚子叔。
網紅見面，分外眼紅。
大隱隱於市。
聊得李可肚子餓叫了。
馬奇說，今天的事是我媽不對，我請你吃飯吧，聊表歉意。
兩人撇下屋裡休息的季春萍，走了。
回家，李可滿面春風如錢塘春潮。
張菊芬悠悠地問，事辦妥了嗎。
道理我講盡了，至於結果，看造化。李可哄她。
張菊芬不再說話，輕嗑一枚瓜子，緊閉雙目，面無表情。
第二天，夕陽啼血驟雨初歇，廣場滑溜溜的。張菊芬提心弔膽帶著姐妹們跳《小蘋果》，又跳《老婆最大》，戰戰兢兢。幾曲下來季春萍也沒出現。
風平浪靜，世界還是她們的。
但跳完集合開例會，第二排的孫大姐抱怨，現在的難度不行啊，看看昨天，多丟臉。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我們必須加強戰鬥力，防患於未然。
姐妹們齊點頭。
張菊芬憋著一股氣，聽罷心裡很不是滋味。明天，她也要跳《小雞小雞》，不能讓季春萍滅了威風。
回家苦練，劈腿下腰，馬步大跳。
好在李可這幾天不在家，不然見張菊芬這架勢，可能要準備擔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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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可和馬奇談戀愛了。
都是販賣情緒謀生的文藝青年，隨意編出來的故事都能賺夠眼淚。故事真攤到自己身上，還不乾柴烈火一步到位嗎。
人都不上班，乾脆開間公寓酒店住在一起。她寫字他畫畫，兩人合作的四格漫畫在微博瘋傳。
聊得來，生活上也極合拍。她愛做飯他愛洗碗，她愛吃包子皮他吃餡兒。
七天後，退房，直奔民政局扯證。
文藝青年真痛快。
領完證，兩家人總要一起吃頓晚飯吧。兩人犯愁。馬菊芬和季春萍遇上了，桌子肯定翻。
那也得吃，找個有木碗餐廳吃，大不了雙方隔千裡遠，再加上護欄圍杆。
兩人分別掏出手機給家裡打電話，「媽，我結婚了。」
張菊芬和季春萍相見了。張菊芬牽著季春萍的手，樂天喜地，把酒言歡。喝了兩杯乾脆直奔主題，談什麼時候能抱孫子。 這讓李可和馬奇很驚詫，說好的掀翻桌子大幹一場呢？不過，相逢一笑泯恩仇總是好事。
張菊芬和季春萍都不勝酒力，喝多了，季春萍朝張菊芬碰杯大聲說，張姐，你想的這招太妙了。
說漏了嘴。馬奇和李可終於知道，原來是個密謀。
上個月勝利廣場有一樁盛事，社區隆重舉辦了第一屆老年人舞蹈大賽。張菊芬帶著老姐妹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精益求精，步調整齊，舞姿雄健，有如母虎下山，震古爍今。季春萍推陳出新，陣勢如夢如幻，時似魔鬼的步伐，時似嬌羞的仕女，波譎雲詭，氣象萬千。
最後兩隊不分上下，並列奪冠。
賽後頒獎合影，張菊芬注意到季春萍帥氣的兒子，季春萍也隱約發現，母老虎張菊芬身邊，有位溫婉的美女。
賽後張菊芬主動和季春萍打招呼——恭喜呀，小季妹妹。
同喜。季春萍提防地看著她。舞林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情仇，更沒有無緣無故的笑。張菊芬無視季春萍冷淡的臉色，抓著季春萍的手，湊在她耳邊說起什麼來，揚揚灑灑，神採飛揚。
季春萍的臉上也慢慢浮現出微笑。
兩人又密謀了好幾天，方案幾番取捨，最後，有了故事的開頭。張菊芬和季春萍覺著，馬奇和李可都是廢在家裡的宅男宅女，在一起過日子肯定合適。如果相親硬來，兩人也不答應。於是只好演一出撕逼戲。
她們也沒想到，現在的年輕人，節奏太快。
季春萍笑著說，這樣也好，趕在我去美國之前，就能喝上喜酒。
飯畢。張菊芬拉著季春萍的手，戀戀不捨，你儂我儂，情同姐妹。四人在小區門口分了別。
這晚，勝利廣場出奇寂靜，遊人寥落，萬馬齊喑。兩人因為這頓酒席沒去跳舞，廣場上少了季春萍和張菊芬，就少了人間的一抹醉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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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如井。在夜裡投下所有秘密，撲通一聲，墜入深井，消失不見。
張菊芬獨自在臥室裡，打開一盞燈，搖著摺扇，內心奔騰起千軍萬馬。
這一天，這一刻，她等了太久。 一切都駛向她搭建好的軌道，駛向她必將勝利的終點。
早在半年前，她在商店給姐妹們買冰棍兒，遇上季春萍，無意間聽到季春萍女兒從美國打來的電話。女兒懷孕了，邀請季春萍去美國住一陣，季春萍欣然答應。
就是說，季春萍很快就要離開勝利廣場，她的舞蹈隊將群龍無首，流落四荒。 於是這一天起，張菊芬心裡種下了更大的算盤，她踏上了更遠的徵途。
她成功了。
老謀深算的她順利和季春萍做了親家。等季春萍去了美國，西區的舞蹈隊也順理成章由她接管。那時，她便可笑傲江湖。整個勝利廣場就是她的了。
張菊芬放下摺扇，帶著微笑進入夢鄉。
她的徵途，是星辰大海。
－END－
故事選自我三月底的新書
《每一個現在，都不負未來》，
裡面還有各種離奇的故事，
大家如果想看勵志的也是有的。 > <
書暫時不講太多啦，
後面大家會看到大規模宣傳的哈哈，
還請多捧場麼麼噠。
最近跟隨上海作協在臺灣交流，
認識那麼多認真寫純文學的前輩與同輩，
哎，相比之下太慚愧啦。
真的發現自己還有漫長的路要走。
修辭立其誠，願初心不變，願使命永在。
下周歸來把遊記帶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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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圖片來源：Miss示其、Paige Jiyoung Moonz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