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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樟柯 電影《站臺》劇本(一)
《站臺》這個劇本是賈樟柯導演1995年開始寫的,是他的早期作品之一。片名源於20世紀80年代的同名歌曲《站臺》,這首歌是80年代中期年輕人非常喜歡的一首歌,它描寫一個人在站臺上等待他愛人的到來,是一種期待的情緒。對賈樟柯導演來說,它是開啟80年代記憶的鑰匙,「站臺」是出發的地方,也是回來的地方,它與旅途有關,有一種疲倦而哀傷的生命感覺。
影片摘得如下獎項:
第57節威尼斯電影節亞洲電影促進聯盟獎
第57節威尼斯電影節亞洲電影促進聯盟獎
編劇/導演:賈樟柯
寂靜無聲,長時間的黑色,然後出字幕:
香港捷活投資有限公司/北京電影製片廠聯合出品
喧鬧的聲音漸入——
1979年冬天
序場1、禮堂門廳,晚上
天快黑的時候,山西省汾陽縣賈家莊公社北關大隊禮堂的門廳裡站滿了等著看戲的社員。
這是1979年初冬時節,《新農村建設規劃圖》下面站著聊天的一群年輕人嘴裡冒著白汽。
序場2、禮堂裡,晚上
劇場裡沒有座位,只在前排擺了兩排桌椅給公社、大隊領導坐。黑壓壓的一片觀眾站在臺下。幾個高音喇叭掛在牆上,後牆上隱約可見一行大字:為實現四個現代化而奮鬥!
開演的鈴聲響起,觀眾安靜了許多。
舞臺上燈火通明,紅色的橫幅上寫著:汾陽縣農村文化工作隊慰問演出。一群小孩兒扒在臺口,幾個警察在維持秩序。
尹瑞娟著淡妝出場——上身是列車員制服,一條黑褲下一雙布鞋,一條粗重的辮子吊在胸前。
尹瑞娟:下一個節目,表演唱:《火車向著韶山跑》。
一列南下的火車,奔馳在灑滿陽光的土地上,正奔向韶山,奔向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故鄉,正奔向那紅太陽升起的地方——聽!
右側幕後傳出人聲模仿的汽笛:嗚——
尹瑞娟從左側幕下場。
右側幕後傳出的人聲整齊地模仿著火車的節奏:孔卡!孔卡——慢慢地,七八個人呈線形一字排開,每個人都半騎在椅子上,拖著椅子朝舞臺中心移動。尹瑞娟飾列車員再次出場。
列車員:同志們,下一站是韶山,再有40分鐘就到毛主席的故鄉了!
崔明亮飾演的老農站了起來——他鼻孔裡插著兩撇假鬍子。
老農:同志,還要多長時間?
列車員:大爺,40分鐘。
老農:唉,老漢急著去韶山,坐上火車都嫌慢。
眾人:坐上火車還嫌慢?
老農:對!
眾人:說說!
老農(唱):老漢今年七十三
家住老區呂梁山
自從粉碎四人幫
農村萬物氣象鮮
坐上火車去韶山
眾人:幹什麼?
老農:懷念!懷念!
又是眾人模仿的汽笛聲。臺上的演員輪流歌舞一番,描繪粉碎「四人幫」後各行各業的成就。
小提琴的聲音響起,是二重奏《火車向著韶山開》。
七八個演員拖著椅子在臺上學著火車的樣子蜿蜒前行。
提琴演奏結束。
老農:嗚——
眾人拖著椅子:孔卡,孔卡——
「列車」駛向側幕,直到舞臺變成空場。
全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序場3、客車車廂裡。夜裡,演出散場後
一輛大客車停在戲臺邊。戲臺上的燈還沒有暗,來看戲的農民正在漸漸散去。
車門「轟隆」一聲打開,先是幾個拿著樂器的女孩兒上來,接著是幾個裹著軍大衣、臉上的妝還沒卸掉的演員。慢慢地車上的人多了起來。
文工團團長徐燕京上了車——他35歲,剛開始發胖。徐團長坐在前排的位子上,默默地低頭抽著煙。
大客車裡幽暗的燈光。
徐團長滅了煙,咳了兩聲:咱們的人到齊了吧?
有人回答:差不多了。
徐團長掏出一個小本:點名!(車裡安靜了許多)
——張軍!張軍!(四下張望)張軍!
張軍急匆匆地上車:到!
徐團長:幹什麼去了?
張軍:小便!
徐團長繼續點名:崔明亮!崔明亮!
(沒人回答。)
徐團長:崔明亮!崔明亮!
(仍然沒人回答。徐團長接著往下點名。
——點名結束,崔明亮還是沒到)
徐團長:誰知道崔明亮幹什麼去了?
張軍:去廁所了吧?
徐團長:真是懶人屎尿多!
張軍:崔明亮該是跑遠路奔田裡施肥去了,有機肥!
眾人笑。
徐團長:你話怎麼這麼多?
張軍不吭氣。
徐團長:薛師傅,按按喇叭。
幾聲喇叭。
大家竊竊私語。
徐團長不耐煩地:安靜!
過了會兒,崔明亮急匆匆地上了車。他沒來得及顧到車上的氣氛,一上車便嚷——
崔明亮:張軍,你的褲子呢?
眾人笑。
崔明亮鼻子下仍然留著鬍子——他以為大家笑的是這個,便一把扯了下來。
崔明亮:張軍,你的褲子呢?
張軍:在我腿上呢!
崔明亮:我是問讓你給我帶的褲子呢?(張軍給他使了個眼色,可他沒理會)褲子呢?
徐團長:崔明亮!你表演完了沒有?
崔明亮這才發現氣氛不對:怎麼了?
徐團長:你自己說。
崔明亮:我怎麼了?
徐團長:一點組織紀律性都沒有!一車的人在等你一個,你是少爺?沒有一點集體精神。
崔明亮:扣什麼帽子?不就遲了一會兒嗎?發什麼火?又沒耽誤演出。
徐團長:沒耽誤演出?你以為你演得好?
崔明亮:哪兒不好了?
徐團長:哪兒不好?哪兒都不好!
崔明亮:舉個例子。
徐團長:舉個例子?你看你那汽笛學的!
崔明亮:我又沒坐過火車,不知道火車怎麼叫。
徐團長:沒坐過火車?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有沒有看過《鐵道遊擊隊》?有沒有看過《火車司機的兒子》?
崔明亮不吭聲。
徐團長:怎麼不說話了?
崔明亮在張軍邊上坐下。
眾人:走吧!
徐團長:開車。
汽車緩緩開動。司機關上了車廂裡的燈。汽車漸漸駛離北關,車廂裡漸漸變暗,直至全黑。
崔明亮在黑暗中由低到高地學著汽笛聲:嗚——
眾人:孔卡,孔卡——
手風琴聲中顯出片名。
第1場、崔家裡屋,下午
一陣噠噠的聲音中切出畫面——崔明亮的母親在踩縫紉機。飛動的針線軋過一條藍色的警褲。
1979年的冬天,崔明亮一家還住在汾陽縣轆轤把五號的大雜院裡。他們家是一排三間平房。這是崔明亮父母住的房間,屋裡陳設簡單——牆上有幾張「先進工作者」的獎狀,兩邊有兩鏡框照片,大多是印著年月日的會議紀念的集體合影。
崔明亮端著一個茶缸從外屋進來,走到媽身後,邊喝水邊看媽幹活。
崔明亮:媽,還沒做好?
崔母:你一下午甚也不做,就等著穿這條褲子呢?
崔明亮:有啥活呀?也不讓老二幹,天天讓我幹。
崔母:你大?還是他大?
崔明亮:那你不先生他,後生我?
崔母:早知道你們這麼不聽話,誰也不要你們。
崔明亮:社會分工不一樣,我是文藝工作者,腦力勞動者。
崔母:文藝工作者?我可不管什社會分工,在家裡你就得聽我的。
崔明亮:那我只好到社會上混去了。
崔母:去吧,只要社會上有人要你,你就到社會上去。
崔明亮:你不養我,還有共產黨養我。
崔母:那就去吧。
第2場、崔家外屋,下午
外屋門邊有個大鐵爐,灰黑色的煙筒拐了幾個彎從牆上伸進了崔明亮住的後屋。
一輛自行車倒置在地上,張軍在修車。裡胎已經正在往後輪上安。
二勇將撕下來的一窄條報紙伸到爐子裡取火點菸。
崔明亮從裡屋出來,把杯子放在桌上。
二勇抽了口煙:又挨你媽罵了?
崔明亮:我媽罵我,你高興什麼?
二勇:替你高興也不行?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爛黃菜。
張軍:明亮,拿一下氣筒。
崔明亮找著氣筒:還不換條新的,虧你還能補得上。
張軍:還說呢,我這車就你們倆壓壞的,每天坐,每天坐,也不說給我買條帶。
崔明亮:不是吧?我看是因為鍾萍越來越胖了!
張軍從地上撿了塊煤渣打崔明亮:臭嘴!
崔明亮一躲:二勇,你說是不是?
張軍又撿起了塊煤渣,崔明亮——一跳一跳地東躲西閃。
二勇舉起手:同意!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張軍拿起煤塊要打二勇。
二勇:我們說的是真理。
張軍:待會兒你倆別坐我的車。
二勇:你這人,報復心真強,真應該調你參加自衛反擊,去給全國人民報仇。
張軍:噯對了,我家街上的三球都成英雄了。
崔明亮:你家那條街上什麼都有,前幾天出了個蒙古華僑,現在又出了個英雄?
張軍:你看你還不信,我們街上的三球在雲南當兵,真成戰鬥英雄了。
二勇:三球?哪個三球?
張軍:三球嘛!就是魏文富麼,他妹妹是罐頭廠的廠花,魏紅梅。
二勇:哦,魏紅梅?有點印象。
崔明亮:真流氓,就記得人家的妹子。
二勇:哎,男人不流氓——發育不正常。三球咋了?
張軍:他不是參加正式戰鬥。好像是在打諒山的時候,他是個班長,也不是主力,專門負責送糧食。他們送糧食每次都要經過一個開闊地,後來越南鬼子知道了他們要經過這裡,就埋伏下來。正好這天魏文富執行任務,路過那兒。
說到關鍵處,張軍停了下來,把自行車推到了院子裡。二勇和崔明亮就等著。
張軍回到屋裡:這不就遇上了埋伏,三球負了傷,腿給打斷了,給記了一等功。
崔明亮:想起來了,我好像見過他一面。
二勇:你說蘇修會不會插手這事?
崔明亮:它敢?人家不是說了嗎,美國和日本能饒了它?
二勇:那不會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
崔明亮:怕球什?不行就大家扔原子彈嘛,看誰橫過誰。
張軍:就是,咱手裡的原子彈也不是吃素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整死他。
崔母從裡屋走了出來,手裡拿著兩條褲子,一條遞給張軍,一條遞給崔明亮:好壞就這了!
崔明亮換上了母親剛給他改好的喇叭褲。
崔母:好好的褲子非得改成這個樣子,下面這麼寬,我看這走路都能掃住地了。
崔明亮:那不正減輕了你的負擔。
崔母:軍軍,你這褲子是從哪兒弄來的?
張軍:我姑姑從廣州給我捎回來的。
崔母:你姑姑就給你捎這樣的衣服?
張軍:你不知道,姨,在大城市裡現在就時興這種褲子呢!
崔母:大城市?那你們都跑大城市活算了。
張軍:沒辦法麼。要有辦法誰球願意呆在這地方。
崔明亮:媽,你也該解放解放思想了。
崔母:說你們吧,走到街上別給人家當流氓抓起來。
二勇:咳,男的不流氓,發育不正常。
崔母沒聽清:什麼?
二勇:沒事,沒事。
仨人笑。崔母回裡屋。
崔明亮打量著自己腿上的褲子:咋好像沒你的寬?
張軍:好像?我是買的!你是自己做的。
崔明亮的父親崔萬林拎著一袋麵粉進來——他戴著一副鍍著水銀的太陽鏡,胳肢窩裡夾著一個印著北京火車站圖案的黑色人造革提包。
哥仨頓時收斂了許多。
張軍、二勇:叔叔。
崔父摘下眼鏡:快去搬木頭吧,人家在等著呢。
說完崔父進裡屋去脫大衣。哥仨魚貫而出。
崔母到外屋來捅爐子。
崔父從裡屋出來。
崔母:路上滑不滑?
崔父一頭往外走去:淨說廢話,能不滑嗎?
第3場、轆轤把街工人宿舍區,下午
日頭已經開始西移,日影單薄,巷子空空蕩蕩。
一輛舊的紅色小四輪拖拉機,沒有熄火,「轟隆隆」地停在崔家門口院子裡,車槽裡拉著三根木頭。
崔明亮、張軍、二勇從屋子裡出來,在崔父的指揮下,崔明亮、二勇爬上了車槽。
三根沉重的木頭滾下了拖拉機,重重地摔在地上。
拖拉機開走。
幾個人一起彎下腰,氣沉丹田:一,二,三!
木頭被他們抬到崔明亮家的牆根下。
崔明亮正準備和張軍、二勇上街去。
崔父望著離去的兒子突然發現了什麼:過來,你穿的這是什麼褲子?
崔明亮:喇叭褲。
崔父:啥叫喇叭褲?
崔明亮:喇叭褲就是喇叭褲,就這樣。
崔父:那能蹲下?
崔明亮:咋蹲不下?
崔父:你蹲蹲看,你蹲!蹲下,能行嗎?
崔明亮:咋不行?
崔父:穿上這褲子工人能幹活?農民能下地?
崔明亮:我是文藝工作者,不用幹那些。
崔父:文藝工作者?剛給你們點自由就想搞資產階級那一套。
崔明亮:不跟你說了,咱有溝——代溝。(扭頭就走)
崔父:你給我回來!
第4場、電影院前的廣場,下午
電影院前的廣場上,站滿了等著看電影的人,高音喇叭裡正在播放《洪湖水,浪打浪》。
尹瑞娟穿一件洗得發白的女式舊軍衣,領口上縫著用白線編織的領襯,顯得清秀端莊;她旁邊站著身穿一件紅碎花中式罩衫的鐘萍——她的辮子上扎著一個粉紅色的發卡。
倆人站在那裡等人。不時有個留小鬍子的青年鬼頭鬼腦在她倆面前晃動。
鍾萍:真討厭!
尹瑞娟:咋了?
鍾萍:真討厭,那個小鬍子一直在盯著我看!
尹瑞娟四下裡看了看:哪個小鬍子?
鍾萍:那個穿藍大衣的。
尹瑞娟:不理他!
鍾萍:討厭。
小鬍子青年轉到倆女孩兒跟前吹了一聲口哨,周圍一陣鬨笑。
尹瑞娟和鍾萍背過身去。
鍾萍:真流氓,上次在實驗小學歌詠比賽的時候他就老盯著我看。
尹瑞娟:他們咋還不來?
突然,大修廠的那夥小青年將其中的一個瘦子一頭推到尹瑞娟身上。瘦子又喜又惱,稍站穩後又回頭衝到推他的那夥人裡扭作一團。
鍾萍:流氓!
那幫小子壓尖嗓門學著女腔起鬨:流氓。
尹瑞娟:別理他們,越說他們越起勁。
鍾萍:不行,我非好好罵罵他們!
突然,一個滿臉疙瘩的人又給猛地推到鍾萍身上,小夥子顧不得揀掉在地上的帽子,就激動地回身去,和同夥們推推搡搡地理論起來。
鍾萍一言不發地弓身揀起帽子。
疙瘩臉囁嚅地折了回來:我的帽子?
鍾萍:你不是厲害嗎?
疙瘩臉:又不是我,是他們。
尹瑞娟:給他吧,給他算了。
正說著,一個人又給推到了尹瑞娟身上,這回她真有點惱了:你們想幹嘛?小心點,我爸是尹忠民!看我回頭告訴他,有你們的好看!
小鬍子:咱一不偷,二不搶,三不反對共產黨,他尹忠民又把我們咋樣?
尹瑞娟:那你等著。
小鬍子訕訕地:好男不跟女鬥。走,咱買票去。
疙瘩臉纏著鍾萍:我的帽子?
鍾萍把帽子扔了過去:怎麼不厲害了?
疙瘩臉把帽子戴上:你們好像是文工團的吧?
鍾萍:是又怎麼樣?
疙瘩臉:今天票特別緊,要不要我幫你們買?
鍾萍:一邊去!
小鬍子一夥哼唱著呼嘯而去:啊,朋友再見,啊,朋友再見,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
售票處傳來喧鬧的嚷嚷聲。
張軍騎車帶著崔明亮、二勇遠遠過來,哥仨一路唱著《杜丘之歌》。
尹瑞娟:怎麼也跟賴皮似的?
鍾萍:你看崔明亮,一看就不像個好人。
哥仨停在倆女孩兒跟前。
鍾萍:什麼意思?說是請我們看電影,現在才來?
尹瑞娟:票都快賣完了。
張軍:崔明亮,你看咋辦?人家尹瑞娟已經生氣了。
二勇捅了一下崔明亮:還不快表現表現。
尹瑞娟:你們在說什麼呢?
崔明亮抬起腳,踩在自行車的書包架上繫著鞋帶:家裡有點事來晚了。
鍾萍:喲,你怎麼也穿起了喇叭褲?
崔明亮:咋,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呀?
尹瑞娟:這麼大人了,還老學人家。
崔明亮:向先進看齊嘛。
張軍:你看你,又挨批了不是?
鍾萍:欠罵呀,你?
二勇從售票處那邊跑來:快!就只剩邊上的票了。
鍾萍推了一把張軍:去啊,還愣著幹什麼?
第5場、售票處前面,下午
售票處早已被人圍得水洩不通。兩個小窗口同時打開賣票,人群你推我擠亂作一堆,喊聲罵聲連成一片。
崔明亮哥仨來到人群外圍。
崔明亮一隻手裡捏著錢,張軍和二勇扶著他的雙腿把他抬了起來,崔明亮一隻手掠過人們的頭頂撐住了牆,身子一使勁,腳踩著一個人的肩膀,幾下爬到了售票窗前,扒在那兒把住了,然後將自己捏著錢的手伸了進去——背後傳來一陣陣罵聲。
第6場、電影院的放映大廳裡,下午
電影已經開演,銀幕上是印度電影《流浪者》。
黑暗中張軍摟著鍾萍,崔明亮緊挨著尹瑞娟,二勇一個人在吸著煙。
音樂起——《流浪者》的主題歌《拉茲之歌》。
突然,音樂斷了,銀幕上只有無聲畫面在晃動,在麥克風一陣嗶嗶啵啵的雜音後擴音器裡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文工團的尹瑞娟,門口有人找!文工團的尹瑞娟,門口有人找!
一時噓聲混和著口哨聲四起。
尹瑞娟在黑暗中站起,匆匆地往外走去。
銀幕上的一切已經恢復了正常。
崔明亮也站了起來,跟著走了出去。
第7場、電影院的門廳裡,下午
電影院的門外湧著許多等著看下一場電影的年輕人。
門廳裡站著尹瑞娟的父親尹忠民——他身著藍色警服,神色威嚴,正在抬腕看表。
另一個年輕的警察帶了一串長發青年從門外進來,沿著牆根跑了一溜。
一個頭髮不短的中年人興衝衝從票房出來——是文工團的徐團長。
徐團長:喲,老尹!
尹父:徐團長!
徐團長:您忙呢?
尹父:這不,一放外國電影,這些賴鬼就出動了。
徐團長:是啊,是啊。
尹父:當然不是說你啦。你忙什麼呢?
徐團長有點尷尬:來取票。這兒的小劉給留了幾張晚上的票。這不放《流浪者》嘛,看的人忒多,怕買不上票。
尹父:徐團長,你說現在,這種講小偷的電影也讓放?這不是蒼蠅蚊子都進來了——你是搞藝術的,你倒是給我講講,這電影怎麼個好?
徐團長:我這也就是光聽說過,還沒看呢。聽別人說在藝術上還是有點特色。外國的東西嘛,我想上邊的意思,也是讓批判地吸收。
尹父:就是!可你看這幫流裡流氣的混小子,能有什麼分辨能力?還不是跟著起鬨?
徐團長:您忙,您忙,我還有點事。(訕訕離去)
那邊一個留長髮的青年被命令站在一個凳子上,一個警察把一個空啤酒瓶塞到他的喇叭褲腳裡,然後拿起一把剪子咔咔地把他的褲腳剪掉一塊。
尹瑞娟從裡邊出來,怯生生地站在父親跟前:爸!
尹父:你也跑來湊什麼熱鬧!
尹瑞娟:什麼叫湊熱鬧?
尹父:說你還犟嘴!你跟誰在一起?
尹瑞娟:鍾萍!
尹父:你就跟好人學吧!
尹瑞娟:爸,你怎麼這麼說話呢?
父女間短暫地沉默。
那串長發的青年在牆根那邊偷偷地瞟著尹瑞娟。
尹父:都給我老實點!向後轉!
那串青年齊刷刷地轉身面壁。
尹父:有時間好好呆著學點什麼不好?跑來看這種電影,你有這個批判能力?
正說著,崔明亮叼著煙跟了出來,一見尹父,忙把夾著煙的那隻手背到了身後,想溜走。
尹父:這不是崔明亮?
崔明亮:叔叔。
尹瑞娟忙掩飾:真巧,你也來看電影了?
崔明亮:是啊。
尹父:那你不看電影,跑出來幹什麼?
尹瑞娟:爸!
崔明亮:我剛想起來,得趕回去寫個材料。
看著崔明亮離去,尹父的口氣頓時柔和了下來:看完電影早點回家。
尹瑞娟扭頭就走:我不看了。
尹父回過身來繼續處理牆根邊的那幫小青年:什麼單位的?
一青年:火柴廠的。
尹父:火柴廠的?還穿著喇叭褲,什麼作風!
青年:為啥不能穿?剛才跟你說話的人不也穿著?
年輕警察:什麼態度!
尹父:你倒挺會找榜樣的,人家擾亂公共治安了嗎?人家搞投機倒把了嗎?你說,你是不是在倒票?
小青年低下頭。
尹父:還嘴硬,是不是想讓我叫你們廠保衛科來領人?
小青年:別,我真的沒幹。
尹父:還不老實!你一下買十張票幹啥?我問你,你長多少雙眼睛?你想糊弄誰?
小青年:我們家人多,我有六個哥,一個姐,加上爸媽正好十個人。我哪敢糊弄您。
尹父:算算,我可告訴你,今後少在公共場合起鬨,沒事不要老在電影院一帶瞎混!
小青年:是,是,一定。
尹父:你走吧。(看著小青年的背影,想了想)你回來!
小青年趕緊折了回來。
尹父:回去好好刷刷你那口牙,一張嘴嗆人一跟鬥!
小青年:噯,一定刷,一定。
第8場A、街上,黃昏
已是黃昏時分,街上人來人往,空中隱隱還能聽到《拉茲之歌》遠遠地從電影院那邊的高音喇叭裡飄來。
尹瑞娟獨自走在街上。
一群拎著木棍的少年突然衝進了街邊的副食店,一陣混亂過後,被打的人從店裡跑了出來,沿著街道一路狂奔,沒走多遠,被追上來的人打翻在地。
尹瑞娟緊張地退到路邊,看著打架的人迅速地四散而去。
尹瑞娟繼續往前走去。
第8場B、尹瑞娟家樓前,黃昏
尹父騎著自行車來到樓前,鎖上車。然後爬上二樓,回到了自己家裡。
剛才在街上挨了打的小子懵懵地來到樓前,找到一木棍,抓在手裡掄了掄,走出了院子。
第9場、城牆下,黃昏
一邊是蜿蜒的城牆,一邊是錯落的民房。崔明亮一個人在日落時分走在城牆腳下長長的小巷中。
小巷中空無一人。崔明亮挑了一處平緩的城牆,徒手爬了上去。
他沿著城牆向前匆匆走去。
城牆下剛才挨打的人捂著流血的腦袋坐在一輛自行車的後座上,在小巷裡穿行。
第10場、尹瑞娟家,黃昏
灑進窗口的陽光已經收短,尹瑞娟靜靜地坐在窗前喝著水。
這是一間狹小的平房,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對面的城牆。屋子中間的鐵爐上燒著一壺水。爐火通紅,白汽徐徐。窗戶上缺一塊玻璃,臨時蒙上去的白塑料布被風吹得呼呼直響。
牆上掛著尹瑞娟母親的遺像。
尹父盤腿坐在炕上,父女倆相對無語。外面間有城牆上玩耍的孩子們虛忽的吵鬧聲。
尹父:寫材料?還要寫什麼材料?崔萬林的兒子會寫什麼材料?打死我也不相信。還學人家裝近視眼,歪頭斜眼地還戴雙副眼鏡,長上四隻眼就會寫材料了?
尹瑞娟:你還不是以貌取人。
尹父:以貌取人?要不是以貌取人,你爸爸能一下就把劉三定抓住?汽車站一天幾百號人來來去去,還不靠我一眼就把他給認出來了?以貌取人?不以貌取人,我能一年抓住七個流竄犯?
尹瑞娟:那是賊笨!
尹父:少貧嘴。你說你們到底是咋回事?
尹瑞娟:反正我不是跟他一起去的電影院。
尹父:那你們一前一後的是咋回事?就這麼巧?
尹瑞娟:我不知道。反正我沒跟他一起看電影。
沉默。
尹瑞娟抬頭望著窗外,遠遠地城牆上正站著崔明亮。
尹瑞娟低下頭去。
尹父:你爸爸可是幹公安的,咱可不能跟他來往。你知道他爸爸是什麼人?六二年在機械廠當車間主任,就和自己的女徒弟不清不楚,害得人家只好調到罐頭廠去;六四年四清,在張家堡沒幾天就和公社的廣播員好上了;文化大革命那會兒又打又搶,後來當了聯總司令就更不得了啦,自己混上個廠長不算,還把那個相好的調到機械廠醫務室當大夫,連青黴素都不知道,還當醫生,就會給人家開四環素,你看機械廠的那些子弟,一個一個長大都是一口大黃牙——四環素牙,這都是他崔萬林造的孽。
尹瑞娟:都說這些幹什麼?
尹父:就是要說給你知道!現在社會上什麼人沒有?你懂個啥?到時候上了當還不知道。
尹瑞娟:我又不是小孩子。
父親默然。
尹瑞娟:按你這麼說,法官的兒子就永遠是法官,小偷的兒子就永遠是小偷?
尹父:什麼法官小偷的?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一點都不知道要求上進。你媽要活著,知道你和崔萬林的兒子在一起,看會把她氣成什麼樣!
尹瑞娟:那可不一定。
尹父:像你這樣每天跟那幫後進青年混,還想不想解決組織問題?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看那個老跟你在一起的鐘萍,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扮,到處招搖過市,那些小流氓背後叫她什麼,曼娜!自己不知道還鬼著呢。
尹瑞娟披上一件棉衣。
外面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老尹!老尹!
尹父:來吧。
四姨走了進來:來幾回都碰不到你。娟子,那事你爸都跟你說了嗎?
尹瑞娟:說了。
四姨:明天無論如何見個面吧,是時候了。沒什麼不好意思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麼。人家條件挺不錯的,山西醫學院剛畢業,父母都是老幹部,我們醫院好多人都追著給說媒呢!
尹瑞娟:四姨,您喝水!
四姨:噯。你說娟子這樣的孩子多讓人放心。我們放射科有個大夫叫王天壽,兩口子人別提有多老實了,他們兒子自打從林場插隊回來後一直也沒找到工作,在家待業,就和洪南社的二民他們混上了;前天在西門外的飯鋪裡吃飯,跟人家文水家的小子打了起來。天壽的兒子吧,膽小,說是沒動手,可也給一塊兒弄進去了。我跟天壽兩口子吧,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兩口子現在求上門來了,你看這事兒。
尹父:是昨天的事吧?
四姨:好像是昨天,我也說不清楚,要不我讓他們自己進來說?
尹父:怎麼?
四姨:兩口子不好意思進來,在外面等著呢!天壽!天壽!
一對中年夫婦拎著兩包點心、幾瓶水果罐頭進來。
尹父:坐,坐吧。
四姨:這是老尹,這是他閨女。
天壽老婆:知道,知道,文工團的臺柱子,我最愛看你跳舞了,真是越長越漂亮。
尹瑞娟:你們坐。我出去一下。
尹父:幹什麼去?
尹瑞娟:跟霞霞借副鉤針去。姨,我先走了。
四姨:別忘了明天的事!
尹瑞娟匆匆應了一聲就走了。
天壽老婆:你看人家老尹這孩子教育得有多好,真是為大人露臉。唉,我們家那個不爭氣的東西,真能把人氣死,你看看這,簡直把我們兩口子急死了!
尹父:你孩子多大了?
天壽老婆:21。
尹父:現在這青少年犯罪是個社會問題,當然嘍,這主要是前幾年受了四人幫搞打砸搶的影響,不過現在的文藝作品我看也有點問題,你看今天電影院放的那個印度電影,什麼《流浪者》,講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姐愛上了一個小偷,你們說說看,不好好引導,這些小青年看了能不到社會上去搗亂。
眾人:是是。
第11場A、城牆上,黃昏
崔明亮站在城牆上,呆呆地眺望著遠處尹瑞娟的家。
這是一棟二層平板樓的二層,樓面一側走廊裸露,可以看到家家戶戶在樓道裡堆放的雜物。尹瑞娟身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軍服從一個門裡出來,匆匆穿過樓道走了出來。
崔明亮點了根煙,靠在城牆上。
城牆上空空蕩蕩,西風吹來,荒草搖曳。
尹瑞娟沿著臺階氣喘籲籲地爬上城牆。
崔明亮:真巧啊!
尹瑞娟:巧什麼?我早看見你了。
崔明亮:我也看見你了。
尹瑞娟:我爸能看見,下去吧。
一道臺階通往一處廢棄的甕城。倆人走了下來,站在一片衰草中。
尹瑞娟:咋沒和他們在一起?
崔明亮:我不是先走了嗎?
尹瑞娟:張軍他們家還不知道他和鍾萍的事吧?
崔明亮:應該知道吧,咋啦?
尹瑞娟:沒事。
崔明亮:鍾萍他們家好像對張軍挺滿意的,昨天張軍還去他們家吃飯去了。
尹瑞娟沉默。
崔明亮點上支煙,隨手把火柴扔在地上:你爸這人真有意思。
尹瑞娟:甚意思?
崔明亮:跟克格勃差不多。
尹瑞娟:怎麼說話呢?那是我爸。我媽去了後,我爸特別為我操心。
崔明亮:有啥好操心的,我看你都快成軍管對象了。
尹瑞娟:說什呢?
一股濃煙起來,倆人低頭看去,剛才扔下的火柴燃著了一片衰草。倆人對著火發愣。
尹瑞娟:你明天幹什?
崔明亮:上班。
尹瑞娟:明天我四姨讓我去見個人。
崔明亮:去相親?
尹瑞娟:都是他們安排的。
崔明亮:挺好。有人替你安排,好啊。
尹瑞娟:我四姨說他是個牙醫,還是個工農兵大學生。
崔明亮:牙醫好!大學生好!
尹瑞娟:你咋這麼高興?
崔明亮:不咋。
11場B、照相館前,晚上
崔明亮一個人站在路邊駐足凝望。
照相館的櫥窗裡還亮著燈。在一大堆會議照中間是一張尹瑞娟的大照片。
幾個中學生穿街而過,他們的打鬧聲使得空寂的街道更顯冷清。
櫥窗裡的燈滅了。崔明亮點了支煙在路邊抽著。
一輛沾滿泥巴的卡車由遠而近,車上站滿了扛著鐵鍬勞動歸來的機關幹部。
音樂中,畫外漸入尹瑞娟的朗誦聲:
風流啊,風流
什麼是風流
它不是時髦青年的襯衣
有領無袖
它是夜校的燈光
透出窗口
……
第12場A、文工團排練廳,晨
在民樂伴奏下,尹瑞娟在朗誦《風流歌》。
崔明亮坐在樂隊中。
徐團長:停!
靜下來。
徐團長走上前去,手把手地幫尹瑞娟糾正動作,身體靠得很近。
崔明亮下意識地用二胡拉了一個滑音,發出馬的嘶鳴聲。
徐團長自知失態,忙鬆手:中間不能停頓,一定要飽滿,感情一定要飽滿!好,大家自己練習一下。
第12場B、文工團財會室,下午
會計在發工資。
團裡的幾個女孩兒圍著尹瑞娟在看她的新衣服。
孫麗英:你走的線太靠色了,要是走一條桃紅色,肯定更好看。
李紅麗:人家就敢穿這種淺顏色的衣服,我就不行,一想到要洗衣服,我就發愁,你看我的手。
尹瑞娟:這不挺好嗎?
李紅麗:好什麼呀,你看洗衣粉把我這手全弄壞了!
孫麗英:看把你可憐的,胡志強還不心疼死呢!
李紅麗:他才不管呢。來,我試試你的衣服。
尹瑞娟脫下嶄新的罩衣,幾個姑娘拿去輪流著試。
會計:崔明亮!
崔明亮過來。
會計:從這個月開始不發澡票和理髮票了。
崔明亮:知道折成洗理費了。
會計:一共是38塊9毛5!有三塊錢的洗理費。
崔明亮:還少兩塊!
會計:這不是早上簾織布廠宿舍著火了,組織上號召咱們給受災群眾捐款,咱們每人兩塊,老徐五塊。
共青崔明亮點錢:老徐又出風頭!
會計:你最近怎麼對徐頭兒意見這麼大?
崔明亮:我就是個攪屎棍,看誰不順眼就攪誰。
尹瑞娟在房間另一邊:崔明亮!
崔明亮:哎!
尹瑞娟:你們呆會幹嘛去?
崔明亮:不幹嗎!你看,都點錯了!
崔明亮開始重新點錢。
一群男團員坐在一起聊天,鍾萍夾在中間。
張軍:李洪運不會跑了吧?
文學峰:包在我這兒呢,跑不了!
張軍:老李買這幾塊糖,非心疼死不可。
宋永平:保不齊回去搓衣板侍候。
崔明亮走過來:你屁股怎麼這麼硬?
文學峰:屁股是活的,座兒是死的。
崔明亮:起開!起開!
文學峰:不說理,來坐我腿上吧!
大家擠出了一條縫讓崔明亮坐下。
鍾萍突然大叫:過來,過來,讓姐看看。
尹瑞娟和幾個女孩兒過來,孫麗英穿著尹瑞娟的新衣服。
孫麗英:怎麼樣?
鍾萍:挺好看的!
孫麗英轉向男同事:怎麼樣?
二勇:還鬼呢,不怕割褲犯盯上你?
孫麗英:要盯也是盯尹瑞娟。
尹瑞娟:別嚇唬我!
文學峰:尹瑞娟,來坐這兒!
崔明亮:你倒會做順水人情。
文學峰:我替你讓個座也不行?
宋永平:尹瑞娟,穿這麼漂亮的衣服,不會是去相親吧?
尹瑞娟:對啊!
會計:尹瑞娟!
尹瑞娟過去領工資。
宋永平:啊,那割褲犯還沒抓住?
二勇:沒有。
文學峰:咋回事?什麼割褲犯?
二勇:你不知道?
文學峰:不知道。咋回事?
二勇:這幾天有個後生,可能是用剃鬚刀片,去割人家女娃娃的褲子。前幾天,皮鞋廠有幾個女的在百貨商店逛,回去之後發現褲子給人家割開了,這麼長的口子!已經發現好幾回了,抓也抓不住。
文學峰:球瘋了,割人家的褲子能怎麼樣?
正說著,徐團長推門進來。
徐團長:謝芳來了,你們知道嗎?
鍾萍一下直起身子:謝芳來汾陽啦?
徐團長:剛才縣上來了個電話,說謝芳來這兒要拍個電影,叫《淚痕》。
鍾萍:她怎麼會來汾陽拍電影?
徐團長:汾陽怎麼啦,我還來汾陽插隊呢!
尹瑞娟走了過來。
徐團長:他們住縣招待所,今晚準備搞個舞會。怎麼樣瑞娟?還有紅麗你們幾個,跟我去吧?說不定讓導演看上了,一下就成電影演員嘍。
尹瑞娟:別笑話我們了。
徐團長:怎麼是笑話你呢?你知道張金玲嗎?她還不是在大街上走,被人家導演一下看上了,從售貨員一下成了個電影演員了。
崔明亮:那是人家北京的大街。
徐團長: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沒準你也能選上,去演個匪兵甲漢奸乙什麼的。怎麼樣,瑞娟?有沒有信心?
尹瑞娟:我還有事,我得先走了!
鍾萍:幹嘛去呀?
尹瑞娟:有點事。
鍾萍:他們跳的什麼舞?
徐團長:交誼舞唄。
鍾萍:交誼舞?
徐團長:看過《一江春水向東流》吧,就金山和王麗珍跳的。
崔明亮:那不是資產階級嗎?
徐團長:那可不一定。六○年那會兒在我們北京,一到周末每個中學都有舞會,共青團、學生會組織的,大家在一起跳的就是這種交誼舞。這叫文明,聽說中南海裡的中央領導都跳。
崔明亮:那你給我們跳跳。
徐團長:那會兒我還小,看八中那撥大孩子跳過,也不難,就這樣——
徐團長越說越來勁,嘴裡打著節拍在屋裡轉起圈來。
門開了,徐團長停了下來,慢慢收住笑容
徐團長的老婆馬改花走了進來:徐燕京,劉奮鬥他們進城了,在家裡等你。
徐團長跟老婆走了
宋永平:這兩口子怎麼還沒離婚?
張軍:瞧你這話說的。
宋永平:就這麼說,徐頭兒的心裡話。
李洪運拎了一袋奶糖進來。
二勇:我們都以為你畏罪潛逃了呢。
李洪運:這長了一級工資,長出罪來了。
崔明亮:沒我們投你的票,你能長工資?
李洪運給大家抓糖:鋪子裡就剩這麼多了。
大家嚼著糖。
李洪運:哎,老徐怎麼了?和老婆在外面吵架——
文學峰:哎呦——
眾人:怎麼了?
文學峰:牙疼。
第13場、街上,下午
二勇騎車帶著張軍、崔明亮在街上穿行。
崔明亮朝後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
音樂起,畫外響起崔明亮的聲音:現在我來為大家敘述一段我的親身經歷,我叫曼娜。憶起往事,覺得非常有趣。我的經歷大概和每個少女是一樣的——
第14場A、二勇家,下午
這裡臨街——推開房門就是馬路。馬路對面的一些國營店鋪生意很興隆,人來人往。
哥仨圍坐在一起,崔明亮在讀《曼娜回憶錄》:
——他一下子把我抱進了他的懷抱,用那顫抖著的嘴唇吸住了我的嘴,放肆地吻著,我受不了這熱辣辣的狂吻,一把握住了那又高又硬的地方,真硬呀!我終於嘗到了愛的果實。多麼寧靜的夜啊!有多少青年夫婦,正在這時享受著美好的幸福啊!
二勇一把掀開崔明亮蓋在腿上的衣服:多麼寧靜的夜啊!
崔明亮一把掀開蓋在二勇腿上的衣服:真硬啊!
張軍:怎麼?倒頂起帳篷了?
二勇一把掀開張軍蓋在腿上的衣服:你這哪是帳篷,簡直是蒙古包!
崔明亮:張軍,你嘗沒嘗過愛的果實?
張軍:你管我呢!
二勇: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你要向少華表哥學習,大膽點上。
張軍:尹瑞娟真的相親去了?
崔明亮:我騙你幹甚?
二勇:怪不得今天穿了件新衣服,我看你是完球了,沒準人家兩個早對上眼了!你就等著上水禮,吃喜糖吧。
崔明亮:我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二勇:關鍵是人家知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勇敢點上,先拉手,後親嘴,順著胸脯往下走。
張軍:這個對他太深了,要不先寫封情書?
崔明亮點菸,點的是過濾嘴。
張軍:哎哎,點反了。
二勇:藏著帶把子的不給我們抽!
崔明亮給兩個人發煙。
張軍:要不一會兒我讓鍾萍把尹瑞娟給找出來,就說要去教育局看電視,你們倆好好談談?
崔明亮:別!
二勇:這麼個好辦法,等尹瑞娟來的時候你牛點,裝做根本不把她當回事,她要真對你有意思肯定會急。
張軍:就這樣辦了!
崔明亮:不要跟鍾萍提相親的事。
張軍:放心吧,就說想一塊兒去看電視。
崔明亮:也別讓尹瑞娟知道是我故意找她。
張軍:那當然。
二勇:再幫你寫上封情書,保你很快能嘗到愛的果實。
張軍:寫寫!
二勇:你想要什麼風格的?革命現實主義的?還是革命浪漫主義的?
崔明亮:啥是革命現實主義的?
二勇:那就是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一來就說你想她想到睡不著覺。
崔明亮:浪漫主義呢?
二勇:先描寫美麗的風景,再以物喻人,最後點明主題。
崔明亮起身往外走去:算了吧!
張軍:寫寫!
二勇鋪開紙:怎麼開頭?
張軍:朦朧點。
二勇:親愛的尹瑞娟
張軍:不行,太幹!
二勇:那,親愛的娟?
崔明亮在屋子另一邊:真肉麻!
張軍站起來朝門邊走去:乾脆別寫開頭,直接說事吧。
二勇:行。(點菸,也點反了,過濾嘴冒出一縷清煙)
第14場B、二勇家門口,下午
崔明亮和張軍在門口吸菸。
街上人來車往。
屋裡傳來二勇的聲音:冬天來了,難道春天還遠嗎?
二勇叼著煙從房間裡出來。
幾個身穿棉織廠工作服的十八九歲女孩兒騎著車從他們面前經過。
二勇怪腔怪調地唱了起來:
阿巴拉古
小姑娘站住
談戀愛不——
女孩加速蹬車。
張軍追著她們的背影喊:我是幹部!
女孩兒們:流氓!
哥仨尖著嗓子叫:流氓——
第14場C、尹瑞娟家,下午
尹瑞娟和鍾萍坐在床上。
尹瑞娟:你這麼聽張軍的話,他要來你就來?
鍾萍:誰說的,我是想幫崔明亮的忙。
尹瑞娟:他自己不會來?還託人。
鍾萍:就他那點小膽!
尹瑞娟:你覺得他怎麼樣?
鍾萍:我還想問你呢。
尹瑞娟:我也不知道。那天咱們一起去看電影,我不是被我爸叫走了嗎,我一走,他也出來了。後來我回了家,你猜他怎麼著,他爬到我家對面的城牆上,站在那兒往這兒看。
鍾萍:那你沒有去找他?
尹瑞娟:幹嘛要去找他?他自己願意挨凍。
鍾萍:你對人家好點。我看崔明亮對你挺真心的。晚上我帶你去找他們一起去看電視,他見不著你都快有病了,怎麼說來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尹瑞娟:討厭。
鍾萍:你就算是發揚革命的人道主義精神嘛。
尹瑞娟:我爸知道了又該說我了。
鍾萍:怕什麼。呆會兒你見了他先別跟他說話,讓他主動點。
尹瑞娟:有什麼說的!
鍾萍:對了,我在大街上碰到劉香萍了。
尹瑞娟:哪個劉香萍?
鍾萍:就是武裝部劉政委的女兒呀!
尹瑞娟:她不是參軍當女兵去了嗎?
鍾萍:對啊,這不從瀋陽軍區回來探親,聽說人家在瀋陽軍區文工團還是個臺柱子;這次回來呀帶了個男的,長得跟唐國強一樣,聽說是個什麼參謀,老子也是高幹。
尹瑞娟:我們家用的枕巾就是瀋陽出的。
鍾萍:你呀就是太聽你爸的話了,要不你現在還不早去瀋陽了。
尹瑞娟:機會不好嘛,正好趕上我媽出事。
鍾萍:其實她的舞跳的比你差遠了,還不是有個好爸爸。
尹瑞娟:她穿上軍裝好看嗎?
鍾萍:挺精神的,不過我看出來了,她的軍褲是自己改過的,那麼窄。唉,在外面自由是自由,可也說不定哪天就大肚子給開回來了。
尹瑞娟:哎,鍾萍,你說就像《生活的顫音》裡面那樣親嘴,會大肚子嗎?
鍾萍大笑起來:你跟人親過嘴了?
尹瑞娟:說什麼呀,我不就問問。
鍾萍:你聽誰說的?
尹瑞娟:田桂蘭上午說的。
鍾萍:真的?
尹瑞娟:真的。
鍾萍:不可能,不可能。
尹瑞娟:她真的跟我這麼說的。我也不大信。
鍾萍:她真的這麼說啊?
尹瑞娟:你咋啦?
鍾萍:不可能,不可能!
尹瑞娟:你跟張軍,那個什麼過了?
鍾萍:啊。
尹瑞娟:好啊,真流氓!
第15場、西府街,黃昏
崔明亮、張軍、二勇騎了兩輛自行車穿行在西府街上。
前面不遠處聚滿了人群,還有不少人在興衝衝地往那邊走。
崔明亮他們三個人停了下來,放下自行車,擠進了人群。
這裡正在拍電影。工作人員在反覆測光,導演在給演員說戲。女主演謝芳披頭散髮,手裡拿著一支塑料玫瑰。
崔明亮問身旁圍觀的人:哎,這是幹什?
圍觀者:看不見嗎?拍電影。
張軍:啥電影?
圍觀者:看不見?《淚痕》。
場記拿出場記板,用粉筆寫上:《淚痕》,第74場3鏡1條。
警察開始清場。人群往攝影機後面退去,崔明亮他們幾個找不到落腳地方,哥仨搭了個人梯,爬到了牆頭上。
實拍開始。
故事片《淚痕》片斷——謝芳飾被迫害發瘋的女歸僑,手拿一支玫瑰邊走邊唱:在我心靈的深處,藏著一朵玫瑰——副導演走到導演身邊:(上海話)導演,焦點有點虛。
導演一甩圍巾:(上海話)那能弄格?情緒,演員格情緒那曉得哇?
副導演:勿要緊,再來一條。
導演:儂叫依拉當心點。
謝芳還在唱。
崔明亮哥仨看得興高採烈。
崔明亮回頭。
牆的那邊是一個院落,一個十七八左右的女孩兒端了一盆剛洗好的衣服從屋裡出來,一件件地晾在一根鐵絲上。
崔明亮臉上現出一絲黯然。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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