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導報 東瀛歲月
作者:王景賢
一、音樂園和陳敏其人
熱鬧紛呈的東京原宿,幾家錯落有樣子的小店盡頭,有一個美好的空間。它古色古香舒適典雅,它溫暖如家又充滿了文化雅韻,那裡時而傳出悠揚的二胡聲,時而也會傳出溫潤如玉的談笑聲。鴻儒出入,也有大家造訪。但更多時候,它是一個日本人前來學習二胡的地方。它就是著名旅日音樂家、著名二胡演奏家陳敏的私設音樂塾「音樂園」。一個冬陽和煦的午後,我第一次造訪這裡,來聽陳敏和日本吉他手円山天使在這裡舉辦的音樂會----「兩個人」。是的,這裡還是一個可以舉辦小型音樂會的地方。
近年來,陳敏除了在各地巡迴演出,其他時間便是在她溫馨的「音樂園」中向日本人傳授中國二胡、與日本音樂人共同創作各種中西合璧的新型二胡音樂,以及創作陳敏自己的音樂曲目。音樂園是陳敏音樂創作生活的根據地,是傳承中國二胡的一個靈動的樂園。
很多人介紹陳敏時說她是一個二胡演奏家,而我不僅享受她的演奏,更是每次被她的原創音樂所感動,我想說陳敏是一個音樂家。她的音樂創作傳統而大膽、充滿靈性和激情。
陳敏來日是在1991年。雖然她在國內曾師從二胡名家、音樂教育家項祖英、趙硯臣等名師前輩,已經是上海越劇院的專業二胡演員。但年方二十出頭來到日本時,沒有日語基礎,沒有工作,從一個留學生在餐廳端盤子白手起家,這種經歷讓她和大多數留學起家的在日華人有更多的親切感。在經歷了各種留學生必經的辛苦,97年共立女子大學日本文化專業畢業後的陳敏開始了她在日本的二胡演出活動。她的才華和美好很快被日本社會接受,98年以皇冠株式會社發行的第一張專輯《鳥之歌》出道以後,2001年著名的唱片公司東芝EMI又與她籤約推出專輯《我願》 ,其後,陳敏幾乎以每年推出一張CD專輯的頻率,在日本掀起了空前的中國二胡熱,並在2003年獲得了日本金唱片大獎特別獎。
那時,只要打開電視就能聽到中國人陳敏的二胡。因為她的音樂被NHK電視臺等多家媒體採用並介紹,電視劇、電影、廣告中都有她的音樂。2002年日本電影《黃昏清兵衛》、NHK記錄片《亞洲古老城市》、中日邦交正常化30周年NHK紀念節目《桂林山水甲天下》、2004年NHK動畫片《火之鳥》、2007年東京電視臺戲劇《李香蘭》、NHK電視臺大河劇《風林火山》紀行音樂演奏等等都採用了陳敏的二胡演奏音樂,她還曾與著名的莎拉·布萊曼、石井龍也、渡邊美裡、松本孝弘、一青窈、ZARD、林明日香、谷村新司、坂本龍一等日本乃至國際上著名的音樂人共同演出,數年間掀起了一股陳敏熱,這個集才華與優美於一身的中國女子,成了日本社會風靡一時的人物。
那時候,日本人即使沒聽過二胡,卻知道陳敏這個名字。人們稱讚她帶來了中國音樂的國色天香,稱讚她的演奏魅力四射。但很多人並不知道,陳敏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了音樂原創。
二、音樂園中的「兩個人」音樂會
「兩個人」,顧名思義是兩個人的演奏會,同時「兩個人」又與日語「二胡人」是同樣的發音,可見音樂會主人陳敏的精緻考量。近五年來,音樂園總會邀請不同樂器的不同演奏家前來舉辦「兩個人」演奏會。此次是與吉它演奏家円山天使共同舉辦。
這次,我首先被一首陳敏原創的《遙望》給擊中了。音樂響起,便有一種盤旋於高空的悲傷以時速50米的速度,緩緩地、漸逼漸近地、最後重重地衝進了我的胸口。然後在我胸中迴蕩、盤旋、時高時低、時緩時急,讓我終於不能自持,任淚水一發不可收。陳敏的音樂是令人無法設防的。不同感性的人,註定在她不同的音樂拐角被擊中。直到寫這篇手稿,回想起那個瞬間的情感,我的淚水仍然溢出眼眶。這就是一種音樂藝術觸發的音樂情感,猶如餘音繞梁。這首曲子,叫做《遙望》。是陳敏在電視上看到「9・11事件」後有感而發創作的一首曲子。當「和平」像空氣一樣圍繞著大多數現代人生活的時候,突然的「不和平」的衝擊是巨大有力、也是發人深思的。這首《遙望》所給與我的感動和衝擊,也許正是音樂家陳敏希望用自己的創作和演奏向聽眾表現和傳遞的、她自身對於現實生活的思考和感受。和這首《遙望》的創作一樣,陳敏的音樂創作總是因生活而感,因情感而發,靈感自天而降,有時在回程的新幹線上,有時在清晨的浴室裡。而這種靈感而發的樂曲,往往又最能打動聽眾的心弦。
陳敏與肚皮舞演出家神真紀子、吉它演奏家円山天使的表演
這場音樂會另一個讓我驚豔的是一首叫《海市蜃樓》的曲子。陳敏二胡和円山吉他所表現的那種空靈的海上繁華和虛無,令人嚮往而憂傷。円山天使是一個活躍於日本音樂界的吉他手,和眾多不同凡響的人一樣,他的吉他音樂中有著自己獨特的專研和發明。用一種5釐米特製的鋼指環帶在左手的一隻手指上來滑動吉他,表現海的壯闊風的柔和蜃市樓的繁榮空洞。在這種華麗的吉他聲中,陳敏的二胡便顯得真實而悽涼,決絕而生動。作為一種演出效果,這首曲子還配上了肚皮舞演出家神真紀子的悽美表演,令人感受到不同文化的優美結合。
是的,陳敏音樂的特點是從剛出道時便將傳統的中國二胡與爵士樂等西洋音樂進行結合,長期以來,她既盡個人之力傳承和表現中國二胡的傳統特徵,也不斷借他人和他國文化之力拓寬二胡與其他樂器的合作領域,開發二胡音樂的更大表現空間。她嘗試與鋼琴、大提琴、吉他、豎琴等西洋樂器進行合奏,用西洋樂器襯託表現二胡的優美和獨特。也許這種大膽創新、勇於開拓挑戰的性格,正是陳敏音樂中與眾不同而不俗的地方,也是她作為一個外國人能夠長久地活躍在異國舞臺、受到日本聽眾接受和歡迎的一個重要因素。
陳敏幼時就跟隨父親陳龍章先生學習二胡
這場音樂會除了陳敏的原創曲目以外,也演繹《花心》《花兒什麼這樣紅》等中日名曲。陳敏幼時跟隨父親陳龍章先生學習二胡,更在陳龍章先生之師二胡演奏大家、民樂前輩項祖英和天津音樂學院教授演奏家、教育家及作曲家趙硯臣老師的經年指導下,在演奏技巧上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她的演奏總是從指尖到音符、從軀幹到表情總動員。因此,聽她的演奏、聽眾總是隨著她的表演處於一種亢奮狀態。而這種高度的亢奮狀態隨著演奏會最後那首阿炳的《二泉映月》的流出,便讓聽眾的情感之流在瞬間全盤崩潰一發難收。
陳敏向恩師項祖英學習《二泉映月》
《二泉映月》正是陳敏恩師項祖英老師師從阿炳學習、並將其搬上舞臺的。因此陳敏也從早年跟隨父親在項祖英老師指點下苦練這首曲目,可以說是得到了直傳。但她坦言,年輕時彈奏阿炳,並沒有真正理解樂曲的真意,而隨著年齡增長和閱歷的增加,異國他鄉的漂泊讓她越來越多地體會到阿炳的心境,也更加接近了阿炳的世界。陳敏演繹的《二泉映月》悽美、細緻而滄桑,令人久久地陷入悲傷,悲傷中有家國、有人生,令人難忘。
陳敏與恩師趙硯臣
三、陳敏的音樂是社會的
我認識陳敏是因為有幸在一次賞櫻會上與龍章老先生鄰座。龍章老先生是個有才華的人,除了二胡演奏以外還精通太極哲理和書法;老先生也是個精力充沛而生動有趣的人,面色紅潤侃侃而談,看起來只有六十多歲,實際上已經八十有餘;老先生還是個有故事的人,聽了他的故事,家國情懷無不令人動容。和老先生交談了很久,才知道他就是那個令二胡在日本風靡一時的陳敏的父親,瞬間也便覺得一切很順理成章。
得與陳敏結緣,便於今年6月去聽了她時隔3年發行的最新CD專輯《WEAVE-天籟之紬》的發行演奏會,然後順利地迷上了她。當年陳敏出道時,我還正在堅持刷盤子打工的留學裡程,沒有精力和餘力去欣賞陳敏音樂;而當陳敏紅極一時,我又覺得她雖美好也只是一個遙遠的舞臺上的存在。而當聽了她在《WEAVE-天籟之紬》中演繹的和諧的藝術之音,了解到她在音樂藝術上為中日兩國交流和促進做出的努力,看到她在演奏會上的迷人風採,陳敏的形象便在我心中驟然變得具體而貼切了。
而我保證,當你看了一次陳敏的演出後還能夠不迷上她的人,一定沒有。除了音樂自身,她的才華、她的優雅、她舞臺演出的傳情細膩、她對一同演出的音樂家們的周到、她對臺下觀眾的細緻照顧,一切都會讓你感受到,除了努力、除了才能、陳敏吸引觀眾、吸引日本社會的理由其實在於她有一個溫柔而美麗的心,有一種格外親切的人格魅力。
其實,陳敏除了自身的創作和演出事業以外,始終活躍在中日兩國社會活動的前線。她常常到日本的中小學校為學生們義務傳授二胡和交流中國文化。她請日本兒童們聽自己創作的旋律《祈禱》,然後請大家用畫筆來表現音樂《祈禱》中的世界。這種高貴的藝術體驗,相信對於孩子們來說將是一生的寶貴經驗和財富。她還將自己原創的歌曲請日本兒童合唱團唱中文、請中國兒童合唱團唱日文進行音樂交流。除此之外,日本的「3・11東北地區」大地震、熊本大地震等等賑災地區也總會出現陳敏的身影。她還參加了東京國立博物館為尼泊爾大地震舉辦的尼泊爾文化遺產復興支援音樂會,她也曾為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締結25周年紀念電影《小城之春》親自譜寫了曲子《另一個我》。
我相信,這種通過音樂活動貢獻於社會、服務於中日兩國友好事業的行動,也是她多年以來被日本主流社會接受和歡迎的重要因素之一。
如今的陳敏已經在日本生活了28年。從最初像海綿一樣吸收「異文化」,到中間在大學「日本文化」專業中選修「中國文化」,到後來為了更深入地理解和找回祖國的「根文化」而每月一次回上海學習和親近「江南絲竹」,將近30年的異國生活,使得陳敏的身體中達到了一種中日文化的良好平衡。所以,無論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當你接觸她就會很舒服,當你聽到她的音樂,就會感到很共鳴和感動。也許,這就是一種超越了國界的文化平衡。
四、生命之於音樂,音樂之於生命
值得一提的是,陳敏的音樂生活中邂逅了生命中最愛的女兒,這使她作為一個女人的人生達到了豐滿和完整。在生活中,身為人母、也身為人女,陳敏對生活有一種人性的追求。她愛母親,為母親創作的《無限的思緒》(日語名:果てしない思い)是她音樂原創的處女作。而她創作的《你出生的早晨》(日語名:あなたの生まれた朝),則充滿了對生命邂逅的渴望和愛,讓人聽了為之動容。
在長年的音樂活動中,有一件事令陳敏感受頗深、甚至說是一種轉折。那是她身懷女兒參加演出時的一段經歷。那時,陳敏發現因為太過於介意腹中女兒的存在,她無法使足力氣去演奏。在此之前她曾經在演出最後的瞬間因太過用力繃斷了脖子上的珍珠項鍊,而現在因為要呵護腹中的小生命、陳敏體驗了一種身體自發的、輕鬆自然的音樂演奏狀態。
這種演奏沒有過分的力量,因此不會因為太過激情而疏忽了對每個音符的演繹。出於對生命的呵護,陳敏了解了自然放鬆地去珍惜每一個音符演繹的重要性,她發現其實正是這種自然放鬆的狀態下,音符才會得到更寬廣的表現空間和餘地。由此,她認識到音樂其實就是一種對生命的愛的表現,她也感受到音樂和生命的共同點,那就是兩者都只在自然狀態下才最美好。而所有這些體會,如果沒有和女兒的生命邂逅,應該是無法體會的。
陳敏的音樂,從那以後從一種任憑青春的力量去盡情發揮的女孩兒的音樂,開始升級到一種懂得生命質量、有生命涵養和發揮空間的成熟女人的音樂。陳敏2009年專輯《Chen Min》就是在這種情愫和狀態下,一部分在孕中、一部分在產後完成的作品。仔細聽的話,其中的《相逢》、《給未來的你》、《和你一起共生》等樂曲,都充滿了對新生命的熱望和呵護,對新的音樂理解的盡情體現。
我聽過同樣一首曲子的不同演奏家的演繹,我的感受是陳敏的演奏中有一種生命的醇厚和圓潤。我想這也許正來自於她對音樂的理解。而陳敏說:「音樂之於她,是一種生命的姿態,是一種生命的質量。正因為如此,它超越時間、超越國界,跨越過去、現在和未來。」
生命就是音樂,音樂等同於生命。這就是我認識的旅日二胡演奏家、音樂家陳敏。
作者(左一)與陳敏和吉它演奏家円山天使
而在我來看,陳敏的音樂生命又正是對父輩和恩師前輩音樂生命的一種最好的傳承和延續,而且這種傳承和延續不僅縱向延長、更通過「音樂園」在向四方擴散。
聽說12月13日,陳敏將迎來她來日本後的第28個生日。這一天,她將和日本作曲家、吉他演奏家村石篤重、大提琴演奏家堀沢真己以及豎琴演奏家彩愛玲一起在東京南青山MANDALA舉行「ChenMin生日演奏會」。衷心期待陳敏在生日這個特殊日子,用生命的音符去演繹一場別開生面的生命感謝宴!也期待她在今後的生命之路上,讓獨特、新穎、情動而深刻的陳敏音樂能夠奏得更優美、更悠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