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桐的根像孫悟空被壓在五指山下
文/南橋琴
我家現在的房子建成於十年前,搬居此屋已有八年。約在四年前的夏天,居於二樓的臥室後窗處,突兀竄出六七株碧綠的泡桐苗,翠葉大如夏荷,不幾日便遮嚴了窗戶。炎炎酷夏,一片綠蔭倏然而至,它們緊貼窗戶的護欄,似要探頭入室,真有一種私人專屬的竊喜,帶來的驚喜不啻於中了頭彩。每次開窗,都要打量一翻,眯眼細嗅,管中窺豹一般獨得一份大自然的小概率賞賜,真真小確幸,天成一番妙趣。
忽一日凌晨夢醒,窗外的雨聲似多了一重協奏,在雨滴打落鐵皮雨搭嗒嗒嗒急促脆響的聲音之外,加入了嗵—嗵—嗵心跳一般的樂音,腦中瞬時閃過「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聲」的意境。但又覺與雨打芭蕉並不一樣,芭蕉葉片光滑,對雨滴的承接似無迴旋,而泡桐的葉面因絨毛密集,摸起來如同絲絨似有彈力,雨點打上如同被小孩子手捧一般,猶有一種欣喜接納的互動共鳴,令人怦然心動。
晨起坐在窗邊的妝檯梳妝,眼睛不由地在綠意盎然間流連,田田碩葉似有神明,靜穆中的端然,悠遊自在,若遇微風拂來,一股淡淡的清苦滋味細絲樣綿長流散,浸心悅顏。早間一刻的放牧視線,蓄意一天的安適心情。
這片神奇的泡桐葉子根深何處,蹤跡幾度,講出來,真的是密宗一般。
我家這個小區原是縣化肥廠的行政院及職工家屬宿舍區,在小城的東北角處,新開發出的八棟拔地而起的六層樓房,原址上是四排紅磚紅瓦的碩大瓦屋,早前的建設土地還沒那麼金貴,房舍間距大,養得出參天大樹,作為觀賞和工礦區綠化的優良樹種,大院泡桐成行。印象中,那排排紅瓦房是掩映在泡桐樹下的。也曾去過那個大院,就是現在我家的位置,先生的哥們鵬哥住在東南一角,門口即是一棵巨大的泡桐樹,正是初春時節,淡紫的桐花覆蓋樹冠,落花鋪滿一地。鵬哥嫂子都是化肥廠的職工,剛進廠時,鵬哥是鍋爐工。聽先生講,燒鍋爐的鵬哥上班帶著乾糧,餓了就將雜麵的饅頭放爐邊烤熱,啃饅頭喝水,苦讀的卻是法律典籍,終至考取律師證書。青年時期人本能的自我超拔,是造就人才的原動力,如今鵬哥是小縣城的大律師,這是一個勵志的故事。
我要講的是泡桐。這六層的樓房挖掘地基時,對這些大泡桐樹當然是斬草除根的,然而,樹大根深,哪裡又能挖得乾淨呢?
這些泡桐枝幹的根節從遺落的大地深處走到我的窗臺,黑暗中經歷了怎樣的摸索,一如被壓在五指山下的孫悟空,在樓房地基牆壁鋼筋水泥的封鎖中,它們如何找到了可以破土的樓縫?我家搬到這裡的第四年才始見它們從地下長到二樓,加上工程施工的兩年,歷時整整六載!
用閻肅作詞,許鏡清作曲給五指山下孫悟空的《五百年桑田滄海》送給我的泡桐,恰如其分。「五百年桑田滄海,頑石也長滿青苔。只一顆心兒未死,嚮往著逍遙自在。哪怕是野火焚燒,哪怕是冰雪覆蓋,依然是志向不改,依然是信念不衰。蹉跎了歲月,激蕩著情懷,為什麼偏有這樣的安排?」
作為一種傳統的速生樹種,泡桐生長速度快,繁衍機能令人驚嘆,小時候見過父親分根栽種泡桐,就是在初春將一節節裹著黑皮的泡桐根埋入土地,不幾日就見樹苗從泥土裡竄出來蒸蒸日上。父親用自己親手栽種成材的泡桐作房檁,擔綱建造了平生第一棟瓦房,並為新房打制了衣櫃桌具。樹木在生長中同步記錄父親的年輪,而樹木的終極使用價值在一棟房一個家中,以最為忠實的陪伴和錦上添花般的裝點,完成人與器物人與自然的密不可分。在鄉村的農耕生活時代,你很難分清是人屬於自然,還是自然屬於人。在豫西以至於描述小孩子長得快,會說這小孩兒長得跟桐樹箭兒一樣。在婆婆家的老宅院裡,先生少時也曾栽過一棵泡桐,因為長得太快,根系又太發達,不幾年把院子的地坪拱起一尺那麼高,樹根周圍直徑五六米的圓周內地坪全是裂縫,沒辦法只好鋸倒大樹刨出樹根,新栽了一棵生長慢些的杜仲。
我窗外的泡桐會有怎樣的命運呢?
先生由於老院中桐樹鴻蒙生長的餘悸,剛發現它們時就說:拔掉算了!我堅決反對才留了下來,並繞到小區背後,進行了一番勘察。準確說它們生長在無主地帶,在南北兩個小區的夾縫中,北依我家南窗,朝向南邊另一個小區的儲藏室後牆,真的無法確權。
夏季過後,秋風蕭瑟,碧透紗窗的桐葉自生自落,而高過窗戶的枝幹估計是被儲藏室的業主折了去,因為整個冬季我都沒有看見它們。但是第二年的夏天,它們似不計前嫌復又茂密而至。我不知道如何對這一大叢青春的泡桐表達心意,但內心的敬畏與日俱增。
大自然有她的原初神性。鴻蒙初開的餘脈,任何人不能剝奪,無從打壓。一草一木關乎密宗,都昭示大自然的奧妙物語。如今那些深埋地下的遺落樹根,一年一度,一枯一榮,它們葳蕤蓬勃,自我擢升超拔的生命,帶給人的卻是神明一般的綠蔭庇護。
家住錦沅璽堡
在一個地方住久了,總要盤算著搬家,先生說孩子們不在城區上學了,咱倆也快要退休無需圖距離單位近,不必再在這裡久住了,去城東的錦沅璽堡買套新房吧。我講,現在的風尚都是去城南新區,咱們為啥要到城東去?先生說:咱倆命理缺金,兒子命理缺水,錦沅正好。再說,你忘了?我初次去你家,咱奶奶握了我的手說過,小時候請先生為你掐過八字,東方於你最利。璽堡緊鄰高速口,我們老了,兒女回來看我們,下了高速就是家門。我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叫道:堅決打倒煽情主義!誰不知道錦沅璽堡的房子比城南便宜?再說,那兒的南窗有泡桐林子?
先生說:有空我帶你去看看,不忍見你看到幾枝桐樹苗就欣喜不已的樣子,也該住住綠化好,有噴泉的高檔住宅了。我看過了,你看了也會滿意。
我的泡桐!我還沒有想過要與它們分離。任是多麼高檔的配置,到哪裡去找時六年走上我窗臺的泡桐?就在這屋角之下,泡桐的根系不眠不休暗自生長,此處地靈樹傑,此屋乃風水寶地。
閒逛王氏園林
喲喲喲!多像是在為自己的二手房出手帶鹽呢!
不過,我的意見是傾向於留著這處神奇的房產,有一天不小心成了名人,那可是名人故居。這泡桐會如紅高粱一般也將是重點挖掘的文化內涵,想想都覺屌炸!請不要感覺渺茫,在這薄情的世上,不憚於最下限預期一個人不厚道呢!我對所有人都是最上限預期的哦!
就如這泡桐,孫悟空被壓五指山下因著唐僧的解救才重得自由,我的泡桐衝破黑暗,兀自成長,就像是哪路神祇施了魔法,其實,我知道是它自己對自己施了魔法。
南橋琴,原名南巧琴,工作單位:河南省魯山縣工商局。曾在平頂山市文聯辦的《天籟》(後改為《新城》)雜誌發過小說,引起爭鳴。1990年因著離職進修,寫過2年詩,在當時的《詩歌報》《星星詩刊》及其它報刊雜誌發表詩作20餘首。1992年至今工作生活,愛讀書,疏於寫字。(電話:13903902294。郵箱:64527806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