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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女導演西川美找來演技派男演員本木雅弘拍了這部《永遠的託詞》(又譯《漫長的藉口》2017),便產生了化學作用,讓這部本該傷懷的影片增添了可堪回味的喜感。影片也被評為「電影旬報2016年度十佳」第五位。
西木雅弘與倆小毛頭配戲,極為諧和,細趣滲透其中,讓漫長的藉口有了戛然而止的可能。如此說,似乎有點褻瀆片中的主旨表達。其實,闡釋角色內心湧動及人際間的微妙關係。
影片難得的正是這一點,用並不過度悲傷的方式去演繹。這部電影改編於女導演的同名小說,因而她對於角色的心理刻畫顯得獨樹一幟,在配樂上也極其講究,讓憂傷、諧謔和喜悅有了融入的可能。
西川美也算是枝裕和的高徒,她正是被是枝裕和招入了當年《距離》的劇組,才使得她真正接觸到電影。從某種影響來說,的確我們從影片中看到了與是枝裕和電影的共通之處。
著重人性的善,淡化人性的惡,這在多元化的日本影壇也算是創意的前後相循。當紅的池松壯亮也在片中打了一回醬油。那對小兄妹演得好真切,可愛又動人。
影片開頭即是妻子夏子(深津繪裡飾)給當作家的丈夫津村啟剪頭髮,電視上正播著他當嘉賓的訪談節目,他要妻子關掉,夏子想要看下去,他起身關掉,並責怪她當人面叫他以前的名字祥雄,會讓人想起棒球場上的健將衣笠祥雄,並聲稱自己是一個缺乏自我認同的人。
溫和的妻子微笑著給他剪完頭髮,便拎著旅行包出門了,甚至手機也落在桌上,丈夫好奇地看看,她並沒帶走手機,是故意放下,還是大意疏忽,不得而知。
妻子小夏跟女友大宮雪一起去旅行。津村啟也不知道她去哪。他才不關心。他正跟情人愛愛呢,甚至編派著妻子來電話的戲碼。
真的電話就來了,他就是不接,後來那端有人說話了,山形縣霜山警署告知,有一輛巴士在雪柳湖前往美澤樹溫泉途中翻側,這當然讓他一臉懵逼。剛才還在跟情人嘻嘻哈哈地調侃妻子,現在沒想到妻子真的出事了。影片在此的逆轉便是這位春風得意作家的人生逆轉。
之後,津村啟前往參與亡妻的告別儀式,一縷青煙從高聳的大煙囪飄出,去世的大宮雪的丈夫大宮洋一(竹原手槍飾),咧著嘴大聲呼喚著小雪你回來吧,遇難者家屬都在抗議事關方不明事因的調查態度,只有這位作家表現得看似特別平靜,這引來了小夏以前同事的斥責。老實說,這傢伙還沒從妻子的突然遇難中緩過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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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走了,空蕩蕩屋子只剩下他,甚至情人抱著內疚心情看望,也指責他對人從沒有認真過,哪怕愛愛也是如此馬虎,樣子很蠢。抱著情人愛愛沒想到被這麼說一通,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無奈與空茫也就無以言表。
這時的話外音響起,在一個春天,他認識了小夏,跟她是高考補習班同學,後來她喪父後退學,再次見到她是一個六月,她已在銀座髮廊做工。小夏給他剪頭髮時,問他你不是喜歡寫作嗎,就先動筆寫寫吧。
這樣,在她的鼓勵下,他才開始了寫作生涯,自此後,他們在一起二十年了,都是她給他剪頭髮,現在她永遠地走了,也不會讓別人再剪了,就留著吧。
其實,情人的離開,比妻子的遠逝更警醒他。此時他回憶起跟妻子的點點滴滴,每次面對妻子的請求時,他都有各種各樣的藉口推託,比如妻子想要孩子,他也有一堆託詞,甚至他從沒有做過家務燒過飯,他當然有男人的託詞。
凡此種種,似乎他從沒有讓妻子滿意過,永遠的只有託詞,妻子也從沒有怨言,對於他的隨性只有溫婉的微笑。只有當他後來看到妻子手機裡說的我不愛你了,絲毫不愛,他才意識到他對妻子的傷害有多大。
在另一個同樣失去妻子的大宮那裡,則完全是兩種情形。他是一個長途貨車司機,有一對兒女,10歲的哥哥真平(藤田健心飾)照顧著5歲的妹妹小燈(百鳥玉季飾)。
大宮有空總是拿著手機反覆聽著妻子臨別前的留言,他捨不得刪,每次聽都會淚流滿面。相比較,作家還不如這樣一個粗人對於妻子的深情。
當大宮請求作家見一面時,津村啟也答應了,並請他一家在高級餐廳就餐,沒想到對於螃蟹及蝦過敏的小女兒小燈吃後當場暈倒,這嚇壞了作家,哥哥真平喊著要腎上腺素,大宮急著抱起女兒打的送醫院,拜託作家照顧真平。
送真平到家後,才發現這一家窩居一套小公寓,得知真平不想上國中,原因是他要照顧妹妹。真平很懂事,讓我想起是枝裕和《無人守護》的哥哥。真平說媽媽做的可樂餅煎餃和春卷很好吃,他也應和著說是啊,我妻子平時也會做這些。
等大宮抱著急救過來的小燈回家後,作家請求讓真平上國中,平時我來照顧小燈,反正我寫作在哪寫都一樣。這當然好,大宮只有感動。自此,作家學著做飯,買東西,接送小燈上幼兒園,並帶她一起接真平放學。
這種逗趣的時光,讓他無比充實。他們一起去海邊放鬆,他讓大宮無論如何忘掉傷心的往事,關注現在的孩子們,只有這樣才能過好現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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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如同他自己來到雪柳湖,面對電視臺記者訪談,他對鏡頭說,我把她的死當作我的留言,正如你所料的,接著他大發脾氣,質問妻子去你的,吃屎吧,你的死就是一種暴力。
他的歇斯底裡,讓大家完全沒料到,記者們嚇懵了。他痛恨妻子的不辭而別,更痛恨他自己平常對於妻子的疏忽和冷漠。
這種爆發,也成了他完成最後那本小說《永遠的託詞》的一個出口。當他看到小燈的女老師鏑木跟大宮很是談得來,他很是高興。鏑木原是他的一個崇拜者,她在那起事故中失去了姐姐。但好事總有個頭。
津村啟說等真平上了國中,我也就不用再來了,暗示大宮找鏑木這樣的女人做妻子,家便有了生氣,也就不用常年在外的他操心了。
沒想到的是,大宮跑長途中出了事故,幸而無大礙,津村啟帶著真平前往看望。大宮終於聽從了津村啟的建議,刪除了妻子的留言。
在最後的新書首發式上,津村啟請來了真平小燈這對兄妹,讓他們一起感受這種喜悅。問題是,津村啟這種自我的救贖,隨著新書的發行就完成了嗎。
顯然,影片並非簡單意義上的愧疚才使津村啟挺身而出,真心實意地去關照大宮的一對兒女,這同時與他創作枯竭想找到噴湧的切入口也有關係。
更主要的恐怕還是他想感受這種家庭的溫暖,正如以前出版社負責人指責他的書沒有溫度,還不如不寫,這讓他惱羞成怒。之後反思的他要找到突破口也並非易事。
其實影片整體在傷逝之後,都在營造一種人世間的生趣,這是至關重要的。陰陽兩隔,死人不能復生,都是簡單不過的道理,但在活著的人看來,帶著萬分愧疚,想走出來也並非想當然。
當津村啟看到這真平這對兄妹的境況,漸起的同情心佔據了內心的高地,這讓他義無反顧地願意照顧他們。這其中他更多的體味到了一個家的艱辛,也著實體驗到了關愛的滿足感。
以前津村啟跟妻子一起生活時,都是妻子照顧得面面俱到,不用他操一點兒心,他唯一的操心就是動輒指責妻子的不是。
吃著喝著享受著還要躺在沙發上說道妻子的不是,這便是他跟妻子二十年的光景,對比他照顧這對兄妹的生活後,他才感覺到自己的混蛋之處,那種永遠的託詞才是真正殺死妻子的車輪和冰冷湖水。
如果他稍稍體貼下妻子,小夏也就不會在那麼大的冰雪天出行遠遊了。在他看來,他才是致妻子於死地的唯一兇手。這種深度認識只有在他親力親為照顧這對兄妹後,他才深切感悟到。
這種懲罰只是身心最為輕微的付出,但的確需要用心感喟。如此,《永遠的託詞》才有終止的可能,影片至此的闡發也就有了切實可行的普世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