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背靠背臉對臉」——千年政治百年人

2021-02-20 醉夢若離

說起官場政治這一題材,中國一直不缺乏優秀的藝術作品。而在1994年這麼一個世界電影的神奇年份,中國除了《活著》、《霸王別姬》之外,有一部遺珠之作,《背靠背臉對臉》,可以說以小見大,從一個小官場,見了千年的大政治。

電影從文化館三年的代理館長王雙立希望轉正開始展開。王雙立在文化館能力出眾,上下通吃。有一天突然傳出風聲,說文化館的館長人事任命就要下來,王雙立覺得這是好機會,恰好這時王雙立的上司冷局長的女兒冷冰冰想進文化館,王雙立就趁熱打鐵,想通過一場公開招聘,最終錄取冷冰冰,一方面做了人情,另一方面也保了冷局長的面子。

沒成想冷局長在和王雙立通話的時候,王的媳婦弄巧成拙,故意想表現出王雙立兩袖清風,結果冷局長就沒有讓冷冰冰參加考試。

王雙立雖然通過一場所有競聘者都平分的假考試使文化館沒有錄取任何競聘者,平息了風波,但是隨後冷局長和徐副局長就安排了一個副鄉長老馬作為空降兵,直任文化館館長。

老馬大體上是個憨厚的人,根本不能阻止王雙立翻手雲覆手雨地給他挖坑,先是在住所問題上,在王雙立的建議和徐副局長的拍板下,讓李會計騰出公房給自己住,得罪了李會計;又是自己手下投誠的心腹老羅,被抓住了貪汙公款小辮子,名譽掃地;又有冷冰冰最終進入文化局,王雙立暗示讓他進入文學組,擠兌走了文學組組長老宋;再是歌舞廳施工,面對建築商故意拖延工期不清理建築垃圾毫無辦法。這四把火一燒,老馬已經焦頭爛額。

最終在一次局長領導的抗洪救災攝影展覽上,老馬徹底栽了跟頭,被王雙立和臨時工猴子展出了一張「幹部滿身泥點,局長渾身乾淨,還讓人給撐傘」的照片。

老馬理所應當失掉了館長的位置,王雙立還不忘打一巴掌揉三揉,又是給老馬送禮,又是讓建築商出錢請大夥去北京旅遊,同時不忘帶上老馬,自己卻固守一線,盯完了歌舞廳的工程,順帶跑了趟撥款,還同意了老宋回文化館的請求,可謂左右逢源,天衣無縫。

歌舞廳竣工之際,他請了冷局長、徐副局長前去,本以為這次館長之位勢在必得,未曾想冷局長和徐副局長已經安排了冷局長的秘書小閻接替館長的位置,並且不像老馬只有人事權,小閻全盤接走了王雙立的權力。

小閻年輕氣盛,憋著勁想殺王雙立及其黨羽的威風。會計小李迅速投誠;老宋因為中間離過職,被小閻要求寫檢查。小閻還在一次修鞋的過程中,碰到了王雙立的鞋匠爸爸老王,因為老王故意把皮鞋戳破,就威脅老王賠錢,不賠錢就從王雙立工資裡扣。沒成想老王也城府頗深,立馬以此為藉口去醫院賣血,意圖就是把事情鬧大。

老宋以此事實煽風點火,寫文登報,導致小閻停職查看。王雙立心想這次館長之位應該會輪到自己,沒成想在他出差回來後,小閻又回歸正位,一切照舊。而且還迅速蓋起了一座鐳射影廳,政績也就此拉滿。

王雙立再也沒有了鬥志,開始閒雲野鶴,不問政事。

這可急壞了臨時工猴子,因為歷任館長由於編制原因,都想把這個臨時工給趕走。為了整倒小閻,猴子往鐳射影廳播放的影片中塞入了幾張黃色影片並匿名舉報。小閻就此失去了館長之位,竟直接和手下肖樂樂私奔,這也導致冷局長提前交出了權力。

徐副局長自然接替了冷局長的位置,並且在影片最後,重新啟用了王雙立。看來,王雙立心心念念的館長之位,終於向他拋出了橄欖枝。

電影雖然只有短短的2個多小時,但是故事推動精彩,人物刻畫飽滿。每個人都在為了自己眼中的利益而做事,而且每個人都是深諳體制的「聰明人」。文化館地方雖小,卻匯聚了一大幫烏合之眾,各打算盤,彼此算計,最終反倒在業績上建樹不多。除了王雙立的歌舞廳,小閻的鐳射影院,老馬的攝影展,電影中幾乎沒有提到文化館有過什麼具體工作政績。而這三項政績也都和館長的要求緊密相關。正所謂「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小小的文化館卻雲集了各路政治高手,且不乏背景深厚之輩,令人嘖嘖驚奇。而影中用白描刻畫的諸多飽滿的人物形象,更是值得觀影者仔細回味。

先從主角王雙立說起。一個文化館的代館長,草根出身,但能力出眾,懂得團結同事,黨同伐異。對外,他和建築商關係甚篤,抓住了政績命脈;對內,他有一眾追隨死黨,穩住了群眾根基。雖然文化館欠了一屁股債,但王雙立又善於打點上下關係,利用肖樂樂和老宋的入職,得到了上級撥款。

老馬空降,王雙立毫不手軟,幾番炮火就轟走了老馬;小閻走上層路線,王雙立也迅速識了時務,開始閒雲野鶴。但這種人在領導心裡的角色是危險的。在文化館拉小團體,作為徐副局長的人卻盡心盡力拍冷局長馬屁,在攝影展上為了把老馬趕走把冷局長都給拖下水,這種人顯然是冷局長不能起用的。

而徐副局長上位後,為了迅速理清業務,起用王雙立也在情理之中。

王雙立的命運正是有能力的草根的政治命運的縮影。能力強但有小心思的人,被冷落就是因為他能力出眾,被提拔也是因為他能力出眾。

可以想像,當徐副局長徹底理清業務以後,王雙立的命運也不會太好過。一是,徐副局長的段位可比冷局長高得多,這個我們下面闡述;二是,徐副局長變成了一把手,文化館的業務他就成了第一責任人。

王雙立有過坑冷局長的前科,不一定不會為了再上一步坑徐副局長。而且從代館長升為館長,做事情就得更看著局長的意思,所以恐怕王雙立當了館長,也免不了把臨時工趕走的事兒。因為角色變換,立場就得改變。

最後,觀影者很明顯就能看出來,徐副局長其實也年事已高,會不會又有副局長為了權力,走徐副局長的老路子,這也尚未可知。所以,王雙立心心念念的館長之位,可能並不會讓他享受太久。

說完了王雙立這個明面上的高手,再說說電影中實際的第一高手,徐副局長。論起借力打力,看起來王雙立是高手,但實際上他的每一步動作,冷局長和徐副局長都看在眼裡。看一個人的段位高低,就得看他在和什麼段位的人爭鬥,以及在用什麼手段爭鬥。如果鬥的是館長,那這個人的身份大抵不會和館長職位差出兩級。而且王雙立每走一步都留下話柄,當上館長後是斷不可能再進一步的。

相反,徐副局長才是真正的殺人不用刀,他利用了冷局長的心思,這個我們下面闡述,也利用了王雙立想當館長的心思。

文化館烏煙瘴氣,徐副局長卻隔岸觀火。因為他很清楚,冷局長起用的人都靠不住,只要自己沉得住氣,任由文化館的人廝殺,一旦出了大問題牽涉到冷局長,那局長就可以輪到自己來做。

影中徐副局長也暗示了這一點。冷局長說過兩句話,一句是「哪個副手不想轉正呢」,這句話其實是說給他自己聽的;第二句是「你和老馬比有年齡優勢嘛」,意思是他和冷局長比已經沒有年齡優勢了,只有扳倒冷局長,自己才能上位。所以,論借力打力,沉得住氣,影中第一高手非徐副局長莫屬。

徐副局長段位如此之高,冷局長如果真是電影中呈現的那樣城府不深,那自然壓不住徐副局長。實際上,冷局長也是政治高手,只不過在冷冰冰的工作問題上出現了短視。

先說他高手的一面。每次和王雙立宣布新館長任職,或是仍由王雙立任代館長,冷局長從不出面,意思很明顯,惡人要讓徐副局長來做。同時,在上級領導視察工地一段,送領導離開工地的時候,跟著領導走的是徐副局長。

看起來是徐副局長和上級走得更近,但實際上,兩人都已經是官場老人,職位升不升都已經是運氣大於關係。留在一線處理問題,才是上級領導關切的內容;而陪好上級領導這種活,吃力又不討好,陪好了是冷局長知人善任,陪不好就是徐副局長不懂政事,冷局長才不會接這種苦活。

徐副局長在影中閒雲野鶴,一方面是因為他懂得隱藏實力,另一方面,也確實因為冷局長過於強勢,讓徐副局長成為了自己的最大牌的意見傳達者。

而冷局長栽就栽在他在文化館的任命出現短視上。女兒要去文化館工作,為自己的女兒鋪好道路,這個是人之常情,所以冷局長從一開始就想把館長的位置把在自己人手裡,這個合適的人選自然是小閻。但是小閻又年輕氣盛,雖然有些城府,但是沉不住氣,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冷局長就想了一個高招,先讓老馬過去趟趟渾水。這一舉動一是能讓老馬把最真實的文化館情況反饋給自己,二是順帶找出文化館的刺頭,在小閻上任前交代清楚,看準了收拾。

老馬成了炮灰,冷局長也看清了局勢,才放心讓小閻履任館長。這也解釋了一張照片就能擊垮老馬,但是滿城的負面消息為什麼沒能打倒小閻,因為這都是冷局長在後面撐腰。但是冷局長畢竟看錯了小閻,他確實不堪大任。為了自己女兒的前途,沒有拉攏主動投誠的王雙立,反倒是把位置交給了不靠譜的自己人,確實是愛女心切,最終導致短視。

說完了三位高手,再談一談兩位歷任館長。老馬整體沒什麼心眼,雖然能看透誰在使絆子,但拿不出來相應的反制措施,工作上他在執行領導命令方面絕不打折扣,比如冷冰冰和肖樂樂的入職,老馬直接就點頭同意,並不同誰商量,也不會像王雙立這樣耍小聰明。

但奈何老馬的工作手段確實不高明,抓不住重點,只能靠一味地善良和忍讓來保住自己的位置。

比如,老馬在錢存到銀行被划走還貸款之後才了解到文化館還有帳目虧空問題,但小閻可是一到文化館就開始查帳單;王雙立在權力交接的前一晚迅速把合同問題擺平,為的是不留後患,結果卻不曾想老馬過了很久才想起來查看合同的事情,反倒是王雙立高估了老馬。

老馬這種人的命運將始終是炮灰,也幸虧冷局長念著他憨厚勤懇,最終還是給他安排了後路。而小閻就是走上層路線的年輕領導的縮影。雖然年輕有為,工作起來能迅速抓住重心,但畢竟沒受過苦難,容易跌跟頭。

小閻的跟頭就是跌在得罪人上面。

在文化館這種體制下,面對手下人,一個優秀的領導如果想得罪人,那麼對自己的心腹,可以公開得罪,私下再安撫拉攏,把最大的利益給心腹;對幹將,只能私下得罪,並且打一巴掌給倆甜棗;對不是這兩種人的,那就最好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因為這類人光著腳慣了,不一定能幹出什麼有損穿鞋人利益的事情來。

小閻顯然沒有做到這一點,他對所有人的態度都是打壓,而且是小角色小打壓,大角色大打壓。李會計為了投誠,把歷任館長的發票複印件交給小閻,小閻卻回應說,是不是我做館長你也要把發票拿去複印;老宋一個筆桿子,不想爭什麼,卻被小閻逼著寫檢討;而對付王雙立居然想靠壓著他的父親來立威,這種政治手段實在不高明。

冷局長這個時候還沒有選擇拿掉小閻,也確實是一大敗筆。而最終小閻在仕途失意後直接和肖樂樂私奔,徹底毀了自己的前程,也毀了冷局長的仕途。所以,一個沒在基層歷練過,沒吃過虧的年輕人在這種體制下當領導,多半是難以招架的。

說到這裡,文化館形形色色的人物,看起來似乎都是千年的老妖精,讓人望而生畏。

但是電影之中,又帶有一系列的溫馨鏡頭,比如王雙立一家的二胎夢,王雙立撕掉猴子偷拍的小閻偷情的照片,冷局長退下來之後殷切地告訴王雙立哪裡的雞肉便宜等。這些鏡頭其實並不是憑空進入電影,而是旨在告訴觀影者們,這些看上去的官場高手,其實就是我們身邊形形色色的人。他們不是片面的,單薄的,而是全面的,飽滿的。

在工作之中的勾心鬥角只是他們其中的一面,而在生活之中,他們可能是好丈夫,好父親。都是品質優秀的同志,為什麼到了體制之後就變了角色,為什麼這麼多人在一起,工作效率就會變低下,這也值得人深思。

實際上,文化館就是中國千年政治文化的一個縮影,文化館莊嚴肅穆的古派建築就是中國長久以來的政治氛圍的象徵。官場政治究竟好還是不好,這個問題是一個宏大的問題,需要辯證的看待。導演也在電影中雖然沒有明確給出態度,但他將官場中的醜惡面剖開了呈現給觀眾,其意自明——人活百年,怎麼能鬥得過千年的政治,只能在政治下逢場作戲,如履薄冰罷了。

總體來說,《背靠背臉對臉》這部電影,以小見大,矛盾複雜但主線矛盾清晰,故事衝突頻發但卻十分多樣,不令人視覺疲勞,人員多樣但個個飽滿,故事推進合理,且伏筆頻出,可謂構思巧妙,五臟俱全,是一部剖析中國官場政治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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