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上，天君正襟危坐，面無表情。
「啟稟天君，又有仙子私自下凡了！」
司命星君掰著手指頭數了數，這段時日私自下凡的仙娥數不勝數。
「啟稟天君，仙娥下凡與凡人婚配，將小仙的姻緣繩繞成了麻花……」
一襲紅衣的月老哭喪著臉捋著鬍子，腦海裡全是一根根不受控制的紅繩。
眾仙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天宮不乏仙娥私自下凡與凡人婚配，屢禁不止，確實是件頭疼的事。
天君俯瞰著眾仙，不禁皺了皺眉：「眾卿家可有計策？」
大殿之上頓時雅雀無聲，能有什麼辦法，總不能一人思凡，誅連九族吧，何況神仙哪有什么九族？
「咳咳……」
天君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如此，本天君便頒布一條律令，所有仙子分批下凡歷情劫，不為情困者可直接飛升上神！」
此言一出，九霄殿裡像炸開了鍋：
「這樣下去，她們個個流連人間，天宮裡豈不是人跡罕見，不，仙跡罕見？」
「你沒聽說嗎？人間疾苦，她們肯定受不了磨難，一個個哭啼啼地跑回來。」
「人間的愛恨痴嗔皆為考驗，能圓滿歸來的定然可以斷情絕愛，老老實實的做神仙。」
「那可不一定，人間煙火氣，最能慰人心，只怕她們貪戀煙火紅塵……」
……
天君冷著臉，不鹹不淡地來了句：「好了，就這麼定了！」
1.
神仙也分三六九等，芍藥便是天宮裡最末等的仙子。
她本是山谷裡的芍藥精，吸收日月精華，用三百年的時間修成人形，又用五百年拼盡全力修成仙身，若要靠自身的修行飛升上神，還得十萬八千年，芍藥都準備放棄了。
歷劫的消息一傳來，芍藥第一個加入了歷劫的隊伍，飛升上神是她夢寐以求的願望。
現在有這種捷徑，傻子才不要呢。
芍藥纏著司命偷看了姻緣書，畫像上是她的相公程慕辰，翩翩少年目朗眉秀，神採飛揚。
芍藥咂咂嘴：「這小子還挺俊俏！」
一旁的司命笑而不語，芍藥覺得司命笑的有些詭異。
從司命那離開後，她又跑到月老那，千叮嚀萬囑咐道：「月老上神，趕緊將我與程慕辰的姻緣繫上，最好是指腹為婚……麻煩您上點心，將我與他的紅繩繫緊了……」
2.
芍藥仙子被隱去了法術，成了凡人芍藥。
春去秋來，凡人芍藥已經五歲了，可是她從未聽祖母提起過自己有娃娃親，莫非月老那老頭兒把自己的囑咐當下酒菜了？
小芍藥也是命苦，一生下來就沒了爹娘，由祖母撫養。
芍藥的阿娘名喚雲蘿，生的清秀溫婉，她本有心上人，卻被父母棒打鴛鴦，被迫嫁給了芍藥的阿爹。
她阿爹愛慘了雲蘿，對她千依百順，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剜出來當補品燉了。只可惜雲蘿一直鬱鬱寡歡，在生下芍藥後，毫無徵兆地飲毒自盡了，沒曾想她阿爹這個情痴，竟跟著殉了情。
芍藥每每想起都唏噓不已：凡人太傻了！情情愛愛哪有當神仙自在。
「阿紫，你可知這京都裡有沒有跟我年歲差不多的男孩，姓程的……」芍藥坐在悠蕩的鞦韆上，眼睛望著牆外的天空若有所思地問道。
阿紫輕輕推了一把鞦韆，笑著回道：「奴婢未曾留意，只是小姐怎得打聽起這個來了？」
芍藥意興闌珊地下了鞦韆道：「沒什麼，隨口問問。」她總不能說自己在找命中注定的相公。
3.
長街燈火通明，遊人如織，路旁商販的吆喝聲彼此起伏，好不熱鬧。
五歲的芍藥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
「阿紫，我要糖人，還有風車……」
「阿紫，我要糖葫蘆！」
阿紫緊緊抓著芍藥的手，唯恐丟了這個好奇的小娃娃。
忽然前方一陣騷亂。
「阿紫，前面怎麼啦？」芍藥嘴裡嚼著糖葫蘆，含糊不清地問道。
「許是程公子來了。」阿紫不屑地搖搖頭：「這幫女子見了程公子，跟狼見了肉般……」
芍藥將嘴裡的糖葫蘆狠狠咽下問道：「程公子？可是如我一般大？」
「小姐，程公子已經到了婚嫁年紀，他是程府獨子，才華橫溢，令京都裡諸多女子仰慕不已。」
「哦！」芍藥點點頭，將心放回了肚裡。
阿紫八卦起來不比街頭巷角的婆子遜色，她蹲下身低聲道：「傳聞他不喜女色，怕是有龍陽之好……」
芍藥仰著小臉，好奇地問道：「什麼是龍陽之好？」
阿紫滿臉通紅，吭吭哧哧說不出來：「是……是……」
「程慕辰……程慕辰！」
芍藥聽到有人喊著這個名字，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也不再關心阿紫說的龍陽之好是什麼了。
她撒腿就往人群裡跑，邊跑邊喊：「那是我相公……」
芍藥跑得太快，聲音飄散在微風裡，阿紫沒聽太清，只隱隱聽到什麼公。
芍藥個子小，像個小貓般鑽了進去，留下被擋在外面的阿紫干著急。
4.
人群間的程慕辰已是十五六歲的少年郎，衣著素淨，面龐秀美，身姿如青竹般挺拔，芍藥看著他咽了咽口水，遠比畫冊上好看許多。
芍藥看看自己，再看看身邊的少年郎，暗自腹誹：這個該死的司命，怪不得那會兒笑的那麼詭異，原來他早就知道了，等自己長大，程慕辰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程公子，我是張員外的女兒，上次在詩詞會上與您有過一面之緣……」
「程慕辰，我是李府的二小姐，去年的簪花大會上，我給你送過荷包……」
「程公子……」
芍藥看著這群眼冒綠光的女子，撇撇嘴：司命說凡間女子矜持，這哪有半分矜持的樣子。
不行，她得先下手為強，不然到手的相公就被拐跑了，那她飛升上神還得等到猴年馬月。
芍藥擋在程慕辰的身前，兇狠狠地說道：「他是我相公，你們不許搶！」
芍藥話音剛落，這群姑娘們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這小姑娘真有趣，才多大就急著找相公了？」
芍藥暗道：大意了，自己還是孩童的模樣，不該像個花痴。
「她是我娘親的夫君！我爹爹是有家室的人，你們莫要惦記了！」芍藥用黏糊糊的小手扯了扯程慕辰的衣角。
程慕辰低下頭，眼前的小女孩眉目如畫，臉上堆出純真無邪的笑容。他抱起芍藥，眼裡滿是寵溺。
人群裡一陣譁然，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程公子的孩子都這麼大了，是不是真的？」
「沒聽說他成親，孩子說不定是私生子……」
「怪不得他對這些花容月貌的女子不感興趣，原來人家有了正牌娘子，瞧那小丫頭俊俏的像個仙子，怕是隨了她娘親……」
5.
人群漸漸散去，程慕辰輕聲問她：「小姑娘，你是誰家孩子，可是跟大人走失了？」
「我叫芍藥。」芍藥伏在他的肩頭，忍不住深吸了口氣，他身上的味道好香，跟太上老君八卦爐裡的丹藥一樣，讓人想偷偷咬上一口。
「我送你回家可好？」程慕辰看著這個粉嫩的娃娃，眼眸忽明忽暗。
「程慕辰，你是我的相公，不可以娶別人！」芍藥鼓著臉頰，一臉正色，雖說聲音奶聲奶氣，語氣卻有些老氣橫秋的意味。
程慕辰揉了揉她的腦袋，笑的溫柔從容。
「程公子，不好意思，我家小姐年幼，冒犯了公子，還請公子莫怪。」阿紫忙向前道歉。
芍藥噘噘嘴，心道：我都一千歲了，哪裡年幼。
6.
「程慕辰，你一定要愛上我啊！我很快就長大了！」
這句話，芍藥對程慕辰說了一千兩百次了。
「你個孩子，懂什麼是愛。」程慕辰每次都是這句話，可他說的越來越沒有底氣。
自上次初見，她便纏著祖母請程慕辰做了她的識字先生。
近水樓臺先得月的道理，芍藥做精怪的時候便懂得了。
「程慕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什麼意思？」芍藥將這句話寫在宣紙上，遞到程慕辰的跟前。
「芍藥，我是你的師父，你理應要叫我程先生。」
芍藥貼的太近，程慕辰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行止端莊穩重。
「你是我相公，哪有叫先生的道理。」芍藥不依不饒又向前湊了湊：「我是窈窕淑女嗎？」
程慕辰目光閃躲，將頭埋進了書裡。
芍藥見他不答話，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胖嘟嘟的臉頰：「等我長大就是窈窕淑女了！」
程慕辰抬起頭，看著小胖鼠般的芍藥，揉了揉她的腦袋：「你甚是可愛！」
芍藥得了誇獎，笑嘻嘻地問道：「你可是喜歡我？」
「我就當你是喜歡我了！」
不等他說話，芍藥便做了個鬼臉，咯咯笑著跑開了。
程慕辰看著著芍藥離去的方向，將她落下的宣紙夾在書中，思緒開始飄散。
7.
十五歲的芍藥漸漸抽高了身條，風姿宜人，只是在情愛方面似乎少根筋。
祖母為他挑了幾戶門當戶對的公子，都被芍藥裝瘋賣傻地嚇跑了。
祖母年事已高，因了有她父母的前車之鑑，什麼事都看開了，只盼著她好好活著便好。
「阿紫，都什麼時辰了，慕辰怎麼還不來教我溫書？」芍藥無聊地把弄著手裡的紫毫筆。
阿紫看著芍藥，欲言又止：「小姐……那個……程公子跟老夫人告假了，今日不來了！」
「告假？他可是生病了？」芍藥緊張地問道。
「他……奴婢聽說是家裡安排去……去相親。」
「他怎麼能去相親，他得娶我啊！」阿紫扔下筆，急急跑了出去。
「小姐，是茉雅茶館！」阿紫追著喊道。
她是芍藥的丫環，跟芍藥情同姐妹，自然希望她嫁給自己喜愛之人。
芍藥氣喘籲籲地跑到茉雅樓，正瞧見程慕辰心不在焉的跟一女子吃茶。
那女子笑臉如花，含情脈脈地注視著他。
程慕辰不自然地低下頭。
芍藥心裡莫名的不悅，大步走到他們跟前，拉著程慕辰的手撒嬌道：「相公，這位姑娘是誰？可是相公的知己呀？」
程慕辰站起身結結巴巴的解釋著：「她……她是……」
明明是男未婚女未嫁，相親本也是不藏邪念的事，程慕辰卻像被抓姦在床似得，窘的滿臉通紅。
那姑娘聽到相公二字，臉色由白變紅再變紫：「程慕辰，你有了夫人還跑出來相親，你安得什麼心！」
「程慕辰，我又給你擋了無緣的桃花，你怎麼謝我呀！」芍藥狡黠地笑著，眉眼愈發嬌俏。
「我請你吃……吃茶！」程慕辰看著芍藥，越發緊張。
「不要，我要吃橋頭糕！」
程慕辰看著她，眼眸柔情似水，低低喚了聲：「芍藥。」
芍藥有些魂不守舍地應了聲：「嗯？」
「走！吃橋頭糕去！」
兩人相視一笑，如清風伴著明月。
8.
「程慕辰，送你的！」
芍藥不知從哪裡鑽出來，擋住了程慕辰的路，從兜裡掏出一個香囊遞了過去。
月色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芍藥記得話本裡是這麼寫的，她便找了個月朗星稀的夜晚，守在程慕辰必經的小路上。
程慕辰借著月色看著香囊上的圖案，猜測著問道：「這是繡的『春江水暖鴨先知』？」
「像鴨子嗎？我繡的明明是鴛鴦啊。」芍藥揉了揉白嫩的小手，指尖針孔可見：「不管是鴨子還是鴛鴦，這都是我給你的定情信物。」
程慕辰靜靜地看著她幽黑的眼眸，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喜歡上這雙眼睛了，每當她笑時，眼睛都會發光，像夏夜的螢火蟲，有著獨特的明亮。
芍藥被盯得心頭一熱，微微低下了頭。
程慕辰嚅動了幾下嘴唇，目光灼灼，語氣溫柔，低聲道：「芍藥，我一直等你長大。」
聲音微小，只有風能聽見，可風轉身就把這就話傳給了芍藥。
「程慕辰，你收了我的香囊，便是我的人了，記得……」一向大大咧咧的芍藥，嬌羞地低下了頭。
程慕辰緊緊握著那枚香囊，無比堅定地說道：「芍藥，我明日便來提親，三書六聘，八抬大轎娶你過門。」
芍藥絞著衣角，仿佛想起了什麼：「你只是我一人的！」
「自然，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句話從程慕辰的嘴裡說出來，平白多了幾分旖旎。
大概是人間煙火太暖了，芍藥突然覺得上神也不香了。
8.
鞭炮聲聲，十裡紅妝。
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在鑼鼓聲裡徐徐前行，芍藥坐在花轎裡的笑靨如花。
她從什麼時候愛上程慕辰的呢?
或許是從司命姻緣冊裡第一眼瞧見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開始吧。
「天君，芍藥仙子貪戀紅塵，動了凡心，怕是……」司命拿著冊子，欲言又止。
「罷了！許她一世情緣吧！」天君微微一笑，仿佛想起了什麼道：「司命，本君要下凡歷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