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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埃及科普特教的神秘工藝——Assuit
1920年代前後,美國娛樂界、時尚界的半壁江山屬於一群這樣的女郎——
人們稱之為Flapper Girl,在她們的時代,報紙封面、香菸卡、劇院門口的海報,這樣別有一番美豔的黑白照片無處不在。如果你細看這些女郎們閃閃發亮的服飾,你會留意到她們美妙的身體上,尤其閃亮的一方紗巾——
這就是我們接下來要長篇大論的「科普特教神秘工藝」——Tulle Bi Telli,美國人稱之為Assuit.
傳說中,這是埃及最高貴的布料,只有皇親國戚才配得上穿得起。而說到這種布料的來頭——它可是由埃及最古老的科普特教聖女親手繡制的。布料上閃閃發亮的金屬刺繡都是真金白銀,且這些金屬線要先放在孩子的嘴裡咀嚼軟化,再由特別傳承的手藝人精繡而成。而繡制的圖案,正是埃及金字塔壁畫上那些神秘莫測的圖案.
然而事實上,這個讓人目眩神迷的「傳說」,不過是當年的埃及商人為了衝銷量而杜撰的段子而已。這種布料不過是埃及的一種民間手藝,製作它的農民們根本不關心什麼信仰。
但不得不承認,這種布料真的很美。且時至今日,當年的埃及成了傳說中的古埃及,當年平民的科普特語成了絕跡的古埃及語,那麼即便是當年埃及的尋常布料,也將被厚重的歷史光環渲染,成為耐人尋味又價值不菲的古董。
讓我們先來重新認識一下這種「古埃及特產」吧,它的學名叫做Tulle Bi Telli,這是個非常「混血」的名字。Tulle是個法語單詞,意思是「網」,Telli是個土耳其語單詞,意思是「金屬」,中間的Bi是個阿拉伯語單詞,是個連接詞。所以這個學名簡單粗暴地直譯,就是「網和金屬」。
那麼這樣一種地地道道的埃及土布,誰給取了這麼洋氣的一個名字呢?
事實上,這個名字不僅洋氣,且交代了它90%的歷史。在Tulle Bi Telli這個名稱出現之前,這種布料並非我們現在常見的六角網布,而是較為常見的埃及棉布,如下圖。
1809年英國人發明了一種Bobbinet machine以後,六角網布才被廣泛使用起來,當時最大的蕾絲生產中心就是在法國,而這種六角網布最初是用在枕頭上的。這就Tulle Bi Telli前一半法國名字的來由。
至於金屬刺繡工藝,則不是埃及人的原創,而是一種土耳其傳統手藝,當地人稱之為Tel Kirma,華麗的土耳其新娘子出嫁時都會有一件Tel Kirma禮服。後來土耳其侵略埃及,這種手藝也跟著去了埃及,這就是Tulle Bi Telli後一半土耳其名字的故事。
土耳其的Tel Kirma,針法與Assuit同出一轍
至於它的美國名字Assuit,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Assuit在西方開始流行的年代,在當時的驢友指南上,你可以看到各種五花八門的拼法——Asioot,Asyoot,Asiflt,Ssout,Osyoot等等。不過大部分國家的官文中是用的Assuit(除了英國,英國寫的是Asyut),所以我們還是用這個美國詞Assuit來稱呼它吧!
Assuit其實就是這種布料的產地——Assuit城的名字。託美國人的福,這座城以出產Assuit布料而著名了好幾個世紀。
Assuit是個位於上埃及(Upper Egyptian)的城市。在克裡奧佩特拉時代,它還有個希臘名叫做Lycopolis;再之前,這個城市叫做Sout,這個名字是科普特語,是已經滅絕了的一種古埃及語言。
公元639到642年,阿拉伯人來了。阿拉伯人並沒有刻意去更改埃及城市的名字,到了某個國家先去改人家的名字,這麼文藝的事阿拉伯勇士們是幹不出來的。但是由於阿拉伯人的口音問題,這些名字被阿拉伯人口口相傳,於是阿拉伯般的一套埃及城市名就此誕生了。到今天為止,很多城市名都被改為了希臘或者穆斯林名字,但Assuit倒還是維持著古埃及的那個發音。 Assuit或者Sauty這個名字,在古埃及語裡是「引領、領導」的意思,因為它位於尼羅河中間,南埃及與北埃及就是從這個城市分開的。
上圖便是Assuit的古埃及名字,頂著一個類似草字頭的鴨子圖案發音為S或者Z,中間的小鵪鶉圖案發音為U,右邊的半圓圖案,古埃及曾用來表示葉子的,發音為T,所以連起來就是Sut,和它的現代名稱非常相近,底下那個原型加叉號的圖案表示這個是地名。
在古埃及科普特教盛行的時代,Sout曾是重要的宗教聖地,所以那段「Assuit神話」也不全然是空穴來風。後來Sout成了上埃及,也就是南埃及最大的城市,但由於沒什麼旅行景點,所以通常用於船隻停靠、補給。但Assuit火起來以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Assuit是如何火起來的呢?
這還得感謝當年心懷「詩與東方」的歐美旅客們。英國人統治埃及期間,西方旅客們開始關注埃及——他們眼裡「神秘的東方」。後來隨著各種旅行指南上對埃及的美化,西方旅客紛紛走向了埃及。
在旅遊季的Assuit,假如你站在一個高而遠的地方向河岸俯視,你將看到一派金光閃閃的奇景——使河岸金光大作的物件就是傳說中的Assuit.當然,那個時候它並不值錢,所以才多到使整個河岸金光閃閃的地步。
圍著旅遊船出售Assuit的埃及小販
那麼,最初人們是如何對Assuit產生興趣的呢?
答案也許會讓你很意外,乃是由於埃及這地界的髒亂差——那時的埃及是個蒼蠅橫飛、疾病肆虐的地方,除此之外,猛烈的陽光常常讓來自歐美世界的旅客們飽受中暑、灼傷之苦。於是先去的驢友們回到祖國便給大家分享了一些經驗:以後大家去埃及,一定要隨身攜帶三樣神器,一個是蒼蠅掃(後來也被設計成一種好看但華而不實的東西),另一個是太陽帽,再一個是披肩。披肩不是用來禦寒的,而是蓋在頭上預防沙眼的,當時沙眼是埃及最流行的傳染病,傳染源就是飛來飛去的蒼蠅。
再後來,聰明的埃及小商販將太陽帽、披肩二合一,成了圖裡女人頭上頂的那麼一個頭盔般的物件。那層薄紗就是Assuit. Assuit之所以成為太陽帽配紗的最佳選擇,是由於它本身的物理特性:1,它薄且透明,蓋在臉上不遮擋視線;2,滿滿的金屬片,披在身上很涼爽;3,美觀。
Assuit在西方的流行,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埃及商販的廣告天賦——他們在叫賣Assuit的時候,並不是大喊:賣Assuit!賣Assuit!而是叫賣「Opera Shawl(歌劇披肩)」,「Piano Shawl(鋼琴鋪巾)」,「Theater Wrap(劇院裹巾)」。這些名稱給土生土長的Assuit賦予了很濃烈的藝術色彩。旅行者們本身就是有著濃濃文藝情懷的人們,這更加刺激了他們的購買慾望。
從當時的一些文學作品中,便能看得出Assuit所代表的藝術家氣質和波西米亞色彩:
「他單手撫平了燕尾裝的下擺,來到大廳。Harrenden夫人穿著一件埃及產的、黑銀相間的長裙,微笑著站在那裡。」
「這位出色的女士令人驚喜,她穿了一件黑色外衣,不是黑色的絲綢,但比絲綢更加柔軟、精緻。她倚在躺椅上,這黑銀相間的織物從她肩膀上滑落,看起來如此優雅、自信、迷人.」
就這樣,這種布料迅速在西方流行起來,成了Assuit這座城的出口好物。
然而,Assuit這種埃及土布的正常使用方式是什麼呢?
事實上,Assuit在埃及是一種婚慶或者宗教慶典專用的布料,說到埃及的婚慶儀式,這就不得不提到埃及的婚禮遊行——Zeffa.
Zeffa並不是莊嚴神聖的宗教行為,而是埃及的一種民俗傳統,所以舉行起來氣氛是熱鬧的隆重,而不是肅穆的隆重。在這幾天,男方和女方家裡的女人都會將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和首飾穿戴起來,Assuit通常是必不可少的。
埃及的Zeffa有點像中國某些鄉下地區,在新娘正式過門的前幾天,這個活動其實就已經開始了。但在正式過門這一天,活動的氣氛將達到一個頂峰。 其中婚禮的前夜最為重要,這一夜被稱為海娜之夜(Night of Henna)。
海娜之夜通常是非常喧囂熱鬧的,女人們在一起吃喝、唱歌跳舞、畫海娜,年長的女人將必要的經驗傳授給新娘,有錢人通常還會僱一些舞者,而這些舞者的演出服裝便是Assuit製作的。
第二天,在過去的埃及,新郎接新娘通常是在晚上,家裡越有錢,迎娶新娘的隊伍越氣派。通常是一個大鬍子舉著火把走在最前面,跟著是樂隊,再然後是男賓們,每人手裡拿一根蠟燭,再往後是隨從,隨從以後就是新郎和新娘,新娘身後是女賓們,女賓們的臉是被遮住的,遮擋的布料就是華麗的Assuit.在現代埃及,隊伍領頭的是跳燭臺舞的舞者,穿戴著一身Assuit.
由於是傳統慶典專用,所以Assuit上的圖案很能夠彰顯中東文化,另外從圖案上,你還能判斷出這條Assuit的製作者是科普特教還是穆斯林教。
Assuit圖案和我們現代服飾上印刷的圖案其實本質上都是一樣的,會隨著時代的變化、隨著當時流行起來的元素而改變,只是表達方式不同。
烹飪專用的罐子,盛放水和茶葉
燈,裡面是點燃的蠟燭
聖誕節薄餅乾,這是被西方文化影響的經典圖案,也由於埃及的旅遊旺季在聖誕節前後
粘稠的糖漿
包了糖紙的糖
香水瓶,不是往身上噴的那種香水,而是洗手用的香水,有錢人的象徵
非常穆斯林的圖案,祈禱用的小毯子
噴泉,埃及文化中水是很珍貴的,而噴泉則是豐富、多產的象徵
盛開的花以及盆栽,盆栽在埃及文化中也是有錢人或者特別日子的象徵
埃及的一種菱形護身符,抵禦惡魔之眼
波浪、水
星星
棕櫚樹,在埃及文化中是美好的象徵
棕櫚葉
天鵝、駱駝
還有一種繡制了駱駝、跳舞的小人圖案的長袍,為新郎新娘專用。
Assuit進入美國之後,幾乎所有的舞者、演員、模特以及交際花們都一窩蜂地將Assuit穿戴起來,作為自己的一種身份標籤。
這個標籤不僅彰顯了主人購買奢侈品、旅行的物質能力,也彰顯了一種東方風情的文藝情懷。 於是一時間,從最底層的滑稽戲,到中產階級的歌舞劇,再到上流社會的劇院,隨處可見Assuit的影子。而隨著去埃及旅行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方便,越來越多的人有能力購買Assuit.無論哪一個年代,都不乏「粉絲經濟」的盛行。這些演員、歌手、舞者們的粉絲模仿自己的偶像,大量購買Assuit.
這個時代有部劇作叫做《風流寡婦》,著名的愛德華時代美人Lily Elsie在其中扮演女主角Sonia.劇中,Sonia的服飾大量使用了Assuit,比如胸衣、臀巾等。這部劇作在倫敦上演了778次,又在歐洲巡演了很多次,使得女主角這個波西米亞風情的形象十分深入人心。於是,歐美人眼裡,Assuit成了波西米亞、異域風情的標配。 所以,追根溯源,Assuit成了一種自帶波西米亞風情的聯想的布料,就始於這部著名的《風流寡婦》。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著名的設計師Duff Gordon夫人塑造了這一形象。
20世紀前葉,時尚界、藝術節興起了「東方主義」的潮流,舞蹈界也深受影響。這時西方世界接受的東方元素主要來自土耳其、阿拉伯、波斯以及印度,這些文化給西方世界帶來了極其奢華元素,重工刺繡的服飾、神秘風情的動作等。
早期的現代舞舞者露絲·聖丹尼斯,曾經有個標誌性的舞蹈——The Cobra.在這支舞蹈裡,她帶著一條由Assuit製作的複雜頭巾,從上面的照片裡,你能很清晰地看到Assuit的紋理。
有些舞蹈評論家認為,The Cobra與其說是舞蹈,不如說是表演,因為其中大多是或坐或蹲的造型。舞者模仿耍蛇人,手臂如同蛇一般遊動,兩手的手指各帶了兩個綠寶石戒指,像蛇的眼睛一樣閃閃發亮。
舞者使用Assuit似乎尤其順理成章,畢竟在埃及本地,Assuit就是與舞者密切相關的。
再後來,就來到了Flapper Girl的時代。隨著埃及旅行的價格越來越便宜,以及郵政的進化,人們獲取Assuit的成本越來越低,你不需要親自去跑一趟埃及,便可以通過全球郵購得到一條Assuit. 但此時的Assuit由定製變成了流水線量產,布料沒有之前那麼好,金屬材料也沒有那麼多、那麼重了。這也是為何Vintage Assuit比較昂貴。
1910年左右,Assuit在美國呈現出一種瘋狂的流行趨勢,街上的報紙封面、宣傳畫、明信片,都印著穿Assuit的Flapper女郎。打個比方,這個趨勢有點像我們國家的某個時期,你往街上一看,處處都是中山裝.
這個時候電話之類還不普及,明信片是跟朋友們保持聯絡的主要方式。在一些特別的場合或者日子,會有特別主題的明信片,比如你去看了一場某明星的演唱會,那你就可以買到印有這個明星的明信片,分享給你的朋友們。這也是一種紀念的方式。這些主題明信片,很多是穿著Assuit的Flapper女郎,裸體的、半裸的等等,這間接帶動了模特產業,使得當時湧現了一大批專門為明信片拍攝性感圖片的女模特。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香菸卡。那時的香菸都是軟裝,為了保持香菸盒的堅挺,裡頭通常有張硬紙板。後來出現了一位商業奇才,為了帶動銷量,將硬紙板都印上了Assuit女郎。於是在廣大菸民們的傳播之下,Assuit更加流行了。
在20世紀中期,人們對Assuit不再狂熱,但Assuit卻也並未徹底消失,好萊塢的服飾設計師們仍然熱衷於使用這種布料。他們主要以Assuit傳遞這樣幾種信息:第一,在西方人看來,Assuit是東方、吉普賽的象徵;第二,Assuit使這個角色體現出一種尊貴和奢靡;第三,年代戲,假如電影表現的是1920到1930年的故事,那Assuit便是一種很有代表性的布料。
時至今日,Assuit有了一大批新粉絲——除了對它念念不忘的電影人,就是美國的部落肚皮舞舞者了。
創始人Jamila Salimpour首先使用了Assuit長袍,在舞蹈中營造一種「中東民俗」的感覺。
後來的一些部落融合舞者則將復古、華麗的Flapper Style融入自己的舞蹈中,
以Assuit重現Flapper盛行的那個年代。
吉普賽風格融合肚皮舞舞者Ansuya
部落融合肚皮舞舞者Rachel Brice
美式部落風肚皮舞舞者Larrisa Archer
當然,一些個性的設計師也沒忘記這種布料——
好了,這就是美麗又神秘的古埃及布料——Assuit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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