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如龍0》登陸了XGP for PC,讓大量Xbox玩家接觸到了這款經典的黑社會題材遊戲,同時也引發了新一輪的關於黑社會文化的討論。當然,除了打打殺殺這種人類原始欲望以外,其實黑社會文化中的「忠義」則更讓熱血男兒感到嚮往。在此之前我相信大多數玩家都已經看過很多關於「如龍」和「日本黑社會文化」的故事和深度分析,所以今天我想分享一個鮮為人知且又令人感動的關於「中國黑社會」的故事。
時代中的一粒灰
1949年,國共內戰已經接近尾聲,國民黨政府帶著約200萬軍民退守孤島臺灣,而我們的主人公 —— 陳啟禮正是其中一員。
陳啟禮 ——籍貫江蘇南京,1941年生於四川廣安,出生自書香門第,其父陳鍾為法官、其母肖瑋為書記官。1949年全家隨國民黨遷居臺灣,年僅8歲陳啟禮離開了故土,來到了舉目無親的臺灣。
1945年,隨著抗日戰爭的勝利,臺灣終結了長達50年的「日據時代」重回中國版圖。就在臺灣人民還沉浸在勝利喜悅並準備「喜迎王師」的時候,迎來的確是國民黨政府帶來的200萬「敗軍之師」。據記載當時臺灣島內人口總數僅不到600萬,面對著突如其來的接近本土約1/3人口的「難民大軍」,臺灣人民的失落和恐懼可想而知。當時國民黨政府僅把臺灣當作短暫「落腳點」,並未做長久停留打算。因此國民黨政府為了安置200萬無家可歸軍民,在臺灣各地建立了多個「眷村」,其中大多數均為臨時建築,只為解決「暫時居住問題」,故眷村又稱「竹籬笆「。這些眷村雖然解決了居住問題,但卻讓外省人和本省人產生了更大的隔閡—— 眷村不允許本地人民進入和居住,這進一步擴大了本省人與外省人之間的間隙,而這些間隙逐漸演變成對抗,並最終激化成了強烈的衝突。
陳啟禮的父親是軍人,因此陳啟禮自小接受都是非常嚴格的「軍事化教育」。每天早上5點起床,為父母疊被、為全家人準備早餐,邊磨豆漿邊讀「文心雕龍」和「古文觀止」,從不間斷,而這些也造就了陳啟禮自小就擁有良好的文化素養與身體素質。在全家遷移臺灣落腳後,8歲的陳啟禮開始了求學生涯,而進入學校這件事也成為了他人生的第一個轉折點。
由於父母並非權貴,陳啟禮只能進入比較普通的學校 —— 臺北市東門國小。對於一個8歲的小朋友來說,上學本應該是開心的事,可令陳啟禮沒想到的是小學卻成為了他人生的第一個「戰場」。全班60名學生,算上陳啟禮只有三個外省小孩,每天迎接他的只有無盡的校園霸凌和毆打,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每節課的下課鈴對我來說,都像是拳擊場的開場鈴聲」。從此陳啟禮就被迫生活在了一個充滿「暴力抗爭」的環境之中,因為其不服輸的性格,打架變成每天的必修課。從同班級打到了同年級,從同年級又打到了跨年級,甚至在小學四年級時,陳啟禮就已經開始接受來自中學生的「考驗」。就這樣,架越打越多,陳啟禮也變得越來越爭強好勝。後來陳啟禮開始逐漸和其他同樣被欺負的外省同學結黨結派,團結力量共同反擊。而這段經歷也讓陳啟禮對於「兄弟」這個詞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渴望,對於一個小學生來說,「義氣」二字也開始在他的心中萌芽。
初出江湖
1953年,陳啟禮從東門國小畢業,升入臺北強恕中學。此時年僅12歲的他已經在「學生幫派」中小有名氣,同年他加入了臺北中和地區的中和幫,正式開始了自己的幫派生活。三年後,中和幫幫主孫德培因殺人入獄,隨後中和幫殘部在臺北永和竹林路舉辦大會商討未來發展,最後眾人一致決定成立「竹林連盟」,簡稱為「竹聯幫」。為了對前幫主孫德培表示尊重,竹聯幫選擇不設立幫主一職,並以「狼、鳥、雞、鴨、鵝」等動物名稱加顏色對幫內成員進行區分,陳啟禮為「鴨」字輩,綽號「旱鴨子」。當時陳啟禮在幫內司職「老么」,也就是現在所謂的「打手」。因為有勇有謀,陳啟禮逐漸帶領幫內兄弟在學校之間打出了威名。在一次打鬥中,陳啟禮和另一位綽號為「小鴨子」的兄弟赤手空拳打倒十幾名手持武士刀的其他幫派分子,從此之後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情—— 陳啟禮不好惹。
對於很多80後來說,第一次聽說臺灣黑社會大多是來自《古惑仔2》中的故事情節,其中山雞在臺灣加入「三聯幫」並出任「毒蛇堂堂主」,就是暗指「竹聯幫」。
此後,竹聯幫發展迅速,不斷吞併其他幫派地盤。雖然竹聯幫成立之時選擇不設立幫主一職,但此時的陳啟禮實際已經算得上是竹聯幫的「精神領袖」。1968年,竹聯幫在臺北陽明山舉行會議,宣布重組改制,並設立了全新的堂口制度。堂口模仿滿清八旗制度,以紅、白、藍、黑、黃、灰六色配以虎、豹、龍、獅、熊、鳳、狼、鳥,成立不同職責的分支堂口,「白狼」張安樂任竹聯幫總護法,「旱鴨子」陳啟禮任總堂主。同時還為竹聯幫立下了不販毒、不恃強凌弱、不走私軍火等幫規。至此,陳啟禮正式成為了竹聯幫首個「真正意義」上的幫主,竹聯幫也正式從學生幫派轉型成為街頭幫派。
有趣的是在帶領竹聯幫快速發展的十二年間,陳啟禮不但正式成為了竹聯幫的幫主,還同時考入了臺灣淡江大學工程測量科並順利完成了學業。
而在這一階段中,陳啟禮還結識了人生中的另外一位重要的人物,也是本文中的另一位主角—— 竹聯幫總護法「白狼」張安樂。
如日中天
或許「白狼」這個名字讓你感到耳熟,那麼我來提示你一下。
2010年,臺灣著名導演鈕承澤拍攝了一部由阮經天、趙又廷、馬如龍等人主演的黑幫題材電影《艋舺》,電影中講述了一位懵懂青年誤入黑幫的故事。由趙又廷飾演的主角「蚊子」加入的正是臺灣本土角頭實力「廟口」,而電影中由導演鈕承澤飾演的最大反派外省幫「灰狼」,正是以竹聯幫「白狼」為原型創作的人物。
在電影中灰狼有一段臺詞:「你看看我們霸子,他那個腦袋,他他媽每天不睡都在想唉,想組織要怎麼發展,他現在一聲令下細胞分裂,我們馬上就不是幾百個人的幫派了,是幾萬個人啊我跟你說,槍一箱一箱從海上運過來,堂口一個一個的開。」
這一段對話並非是編劇杜撰,而是來自於陳啟禮與竹聯幫現任幫主「么么」黃少岑的真實對話。
在堂口制度的發展下,竹聯幫迅速擴大,據稱幫會人數最高達到10萬,號稱「天下第一大幫」。而維持如此之大的組織並非易事,除了能打能殺,更需要運籌帷幄。而談到運籌帷幄,就自然離不開「白狼」張安樂。
張安樂,綽號「白狼」,也被稱為「白面書生」。1948年生於南京,祖籍山西臨汾洪洞縣。與陳啟禮相同,張安樂也生於書香門第,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中學教師,1949年年幼的張安樂隨父母移居臺灣。
張安樂受父母影響,學習成績優異,從小就對中國歷史和文化表現出了極大興趣。小學畢業後以第一志願考入了臺灣最好的中學「建國中學」就讀。而在初三那年不幸染病休學,隨後因結識幫派成員而被吸納進入竹聯幫。張安樂也因此遇到了比自己年長六歲的大哥陳啟禮,並深受陳啟禮賞識。
年輕時代的張安樂為人俠義,經常為同學「出頭」,保護同學不受外來勢力欺凌。因為人長的白,書讀的又好,因此獲得了「白面書生」的綽號。但如果你真的以為張安樂只是個「書生」,那就大錯特錯了。張安樂下手兇狠,打起架來無所畏懼,初入江湖時的他就曾在一次打鬥中用刀重傷了一名「臺灣憲兵」,隨後被以青年犯管訓八個月。也正因如此,張安樂在江湖上一戰成名,後在竹聯幫內部獲得「白狼」綽號。
與陳啟禮同樣有趣的是,張安樂在隨陳啟禮東徵西戰的同時不但沒有荒廢學業,還以優異的成就順利考入了臺灣淡江大學歷史系,繼續學習著自己喜愛的中國歷史。期間還發生過孤身一人持槍擊退十幾名敵對幫派的壯舉,逐漸成為了竹聯幫的中堅力量。1968年,以陳啟禮為首的竹聯幫製造了震驚臺灣的「香港西餐廳」事件,正是因為該事件竹聯幫正式從街頭幫派轉型成為了社會幫派。
1968年正是「越戰」時期,期間大量美國士兵會選擇到臺灣休假,這些美國士兵刺激了臺灣的旅遊經濟,催生了大量舞廳、夜總會和西餐廳的出現。當時在臺北民權東路有一家名為「香港西餐廳」的商家,名為西餐廳,實為夜總會。因為當時臺灣對於夜總會牌照有發放限制,所以有很多夜總會打著西餐廳的名號實際經營著夜總會。眾所周知,夜總會這類的「風化場所」一直是黑幫勢力的必爭之地。香港西餐廳老闆陸豪因不堪本省幫派牛埔幫所擾,經人推薦邀請陳啟禮出任餐廳經理,意在壓制牛埔幫。而作為本省幫派的牛埔幫一直視外省幫派竹聯幫為敵,陳啟禮出任經理一事自然被當作竹聯幫對本省幫派的一次重大挑釁。某日深夜,牛埔幫老大帶領一百多人持械包圍了香港西餐廳,意圖刺殺陳啟禮。而陳啟禮臨危不懼,在己方只有八個人的情況下,效仿戚繼光擊退倭寇的戰法,使用削尖的竹竿,保持隊形,死守香港西餐廳二樓,最終以少勝多擊潰一百多人,並砍斷了牛埔幫大哥的一隻手。從此竹聯幫在臺灣社會聲名大振,陳啟禮也成為了竹聯幫的代名詞。經此一役,竹聯幫也完成了從街頭幫派到社會幫派的轉型,開始經營賭場、夜總會,並逐步發展成為了擁有10萬幫眾的「天下第一幫」。
此後,陳啟禮正式成為了江湖上舉足輕重的大哥,竹聯幫開始進入了另一個階段的高速發展,而在臺北各大賭場中也出現了一個邊讀書邊經營賭場的奇景—— 「白狼」張安樂。但就在一切發展順風順水的兩年以後,陳啟禮遭遇了人生第一個重大挫折。
義字當頭
因為賭場、夜總會的經營和各個堂口上繳的「母金」,竹聯幫迅速積累了大筆財富。而在1970年時,竹聯幫內部成員「賭博郎中」陳仁突然捲走了竹聯幫約60萬臺幣的幫會財產,並在第一時間投靠警方成為汙點證人,尋求警方保護。此舉大大震怒了整個竹聯幫,因為陳仁壞了竹聯幫最重要的規矩—— 兄弟義氣。
某日竹聯幫右護法張如虹在西門町偶遇在三名刑警保護下的陳仁,便馬上打電話到陳啟禮家詢問是否要「動手」。當時陳啟禮有事外出,幫派的另一位成員「鬼見愁」吳敦因部隊休假正好在陳啟禮家,便接到了張如虹的電話。張如虹以為是陳啟禮接的電話,便問了一句「動不動」。吳敦聽後只回了一個字「動」,張如虹在接到指示後當即在三名刑警的眼前持刀刺死了陳仁。
臺灣社會因此震驚,各大報紙紛紛打出了「竹聯幫挑戰法律」的標題。時任法務部長的蔣經國震怒,要求立即逮捕陳啟禮,而此時的陳啟禮其實並不知道事情的具體情況,只能被迫帶著吳敦逃往臺灣南部避難。逃亡過程中吳敦向陳啟禮說明了事情的整個過程,並詢問陳啟禮:「大哥。你不會丟下我吧」。陳啟禮聽完表示:「放心,我不會丟下兄弟」。不久後陳啟禮被捕,替吳敦抗下了罪名,承認刺殺陳仁的命令是自己所下,最終因唆使殺人罪被判刑五年半,並被送入了臺灣最殘酷的監獄服刑—— 「火燒島」綠島監獄。
在陳啟禮入獄以後,前任元老周榕等人以元老身份領導竹聯幫,但因缺少「領導能力」,逐漸與白狼為首的少壯派產生了新舊兩派派系衝突。1972年,幫內推舉白狼成為新任大哥,在白狼的帶領下成立了組織化更為嚴密的新竹聯組織,但這一舉動更加加劇了新老派系的衝突。1974年終於發生了「長橋飯店事件」,新老派系互相攻擊導致張安樂受傷。這期間因為幫派內鬥導致張安樂在淡江大學研究所肄業,此時厭倦內鬥的張安樂選擇了退出竹聯遠赴美國繼續求學。後來張安樂對此進行了解釋,因為當時自己想要回到中國大陸,但臺灣和大陸並未實行通航,因此張安樂的計劃是先到美國讀書,求學結束後再返回中國大陸發展。
白狼在美求學期間
1976年,陳啟禮出獄。出獄後的他並沒有回到竹聯幫,而是開始了自己的經商之路,做起了消防器材生意,成立了日後名震臺灣的「承安消防」。後來因為知名武打明星王羽的」杏花閣血案」,竹聯幫與四海幫大幅開戰,幫內人士紛紛請求陳啟禮重出江湖主導大局,陳啟禮重回竹聯幫。回到竹聯幫後,陳啟禮很快平息了新舊派系爭鬥,統一了竹聯幫,從此「旱鴨子」正式成為了竹聯幫的「鴨霸子」。隨後幾年陳啟禮大力進軍商界,並將竹聯幫企業化、正規化,先是整頓堂口,重組了「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八大堂口,又在海外組建了「天、地、至、尊」四個堂口,以及「萬、古、長、青、東、南、西、北、風、火、雷」等小堂口,短短數年內竹聯幫又在陳啟禮的領導下經歷了新一輪的快速擴展,最終成為了擁有20多個企業化堂口,以及一支專業化武裝部隊「竹聯突擊隊」的現代化幫派。
就在這時,陳啟禮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即將要迎來影響整個臺灣命運的事件。
忠黨愛國
除了義,陳啟禮的另一個特點是 —— 忠。
多年的社會摸爬滾打,讓陳啟禮有了很高的政治敏感度。在「陳仁案件」出獄後,陳啟禮就因為一次特殊的機會被吸納進了臺灣情報部門。正因為背後有了國民黨政府的支持,竹聯幫才能在陳啟禮重掌大權以後迅速發展。按照陳啟禮自己的話說,他那一代人接受的是「忠黨愛國」的教育,能為國家做事是最大的榮耀。和大陸相比,忠的可能不是一個黨,但愛的卻是一個國。早在1981年,陳啟禮就敏銳的感覺到了臺灣島內的政治變化,並曾聯繫遠在美國的張安樂,囑咐張安樂說:「蔣經國死後,要是臺灣政權被臺獨拿走,我要重整竹聯幫對抗臺獨,我寧可被共產黨統治也不要被臺獨統治,如果我倒下了,你一定要站出來,對抗臺獨。」
而在1984年,陳啟禮報國的機會來了。
作家江南
1984年,陳啟禮和帥嶽峰受到臺灣時任軍情局長汪希苓指派,在軍情局營區進行了一周的訓練,任務則是「制裁」筆名為「江南」的作家劉宜良。當時臺灣軍情部門懷疑劉宜良是大陸的雙面間諜,另外劉宜良還編寫出版了《蔣經國傳》,書中爆料了很多蔣家的醜聞。但劉宜良身份為美國公民並已定居美國,所以政府官方不方便「動手」,因此招來了代表「社會力量」的陳啟禮。
原本計劃是陳啟禮和帥嶽峰二人前往美國,刺殺劉宜良。但在到達美國以後,帥嶽峰臨時以「家庭變故為由」緊急撤回臺灣,隨後陳啟禮調來了竹聯幫忠堂堂主「小董」董桂森和總護法「鬼見愁」吳敦,與他一起執行此次「鋤奸計劃」。在經歷了一周的化妝偵察以後,10月15日上午,陳啟禮摸清了劉宜良的出行習慣,趁劉宜良孤身一人時,指派董桂森和吳敦二人進入劉宜良家車庫,吳敦一槍擊中劉宜良眉心斃命,董桂森又向劉宜良腹部補了兩槍,隨後三人便裝駕車逃跑。
FBI接到劉宜良妻子報案,並很快鎖定了以陳啟禮為首的三人為犯罪嫌疑人。在逃回臺灣之前,陳啟禮三人找到了在美國多年的張安樂,但為了保護張安樂,對刺殺事件隻字未提。敏銳的白狼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真相,面對多年的大哥,白狼只提醒:「小心被滅口」。對此陳啟禮表示他也已經意識到這一問題,自己沒有關係,但是怕牽連吳敦和董桂森兩位兄弟,所以他提前錄了一卷錄音帶,其中口述了整個事件的真相,並將錄音帶交給張安樂,如果出事,希望張安樂能夠用這卷錄音帶救救吳敦和董桂森。
在躲藏數日後,陳啟禮三人繞道返回臺灣,隨後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軍情局處長陳虎門接待了三人,並送給三人一人一袋美金。陳啟禮並沒有查看有多少錢,只是說了一句:「我是為國家做事,這錢我不能收。」另外一個當事人吳敦也在後來回憶說:「當時給我們和小董一人兩萬美金,我們沒有收,這個錢我不能要。我們這種人,沒有文化,靠混幫派過日子,國家能用到我們是我們的榮幸,如果拿了錢,那我豈不是成了殺手。」
陳虎門在後來的回憶中也表示:「這些錢並不是酬金,而是給他們補發的行動費用。」陳啟禮也在後來的採訪中證實,這次「鋤奸活動」的所有費用,包括食宿、機票等等,都是他們自己墊付的,並沒有拿國民黨政府一毛錢。
在劉宜良被刺之後,美國FBI積極介入此事,並隨即曝光了國民黨政府派人在美國本土刺殺美國公民一事,對國民黨政府進行施壓。這時所有人才明白,劉宜良並不是大陸派來的雙面間諜,他的真實身份其實是FBI派來的「三面間諜」。
迫於美國政府的壓力,國民黨政府決定「嚴懲兇手」,隨後便以「掃黑」的名義開始了「一清專案」,並明確指出「以逮捕陳啟禮為一清行動開始」。緊接著軍情局局長汪希苓、副局長胡儀敏、處長陳虎門、陳啟禮、吳敦均遭逮捕,董桂森逃往海外。
此時遠在美國的張安樂得到了陳啟禮和吳敦被捕的消息,迅速通過管道向國民黨政府施壓,表示自己手中握有一卷「錄音帶」,並提出三項要求:
停止「一清專案」。
將陳啟禮和吳敦從軍事法庭移至司法單位審理。
停止追殺已經逃往菲律賓的董桂森。
國民黨政府迅速聯繫張安樂,提出「用錢買回錄音帶」的要求,被張安樂拒絕。隨後又通過其他管道,指使美國當地黑幫向張安樂施壓,要求交出錄音帶。張安樂在接到死亡威脅後,依舊堅持之前的三項要求,並多次召開新聞發布會,以向國民黨政府造成輿論壓力,以求保全陳啟禮和吳敦的性命。
召開新聞發布會的白狼
此時的陳啟禮和吳敦已經被拘押在臺北監獄,二人滿心疑惑,奮力抗爭,他們對監獄長表示:「為什麼前一秒當我們是英雄,現在又把我們抓起來」。監獄長安慰道:「我們臺北監獄只有你們兩個不是因為不名譽犯罪而進來的」。二人聽後相視一笑,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坦然進入臺北監獄。
而另一面,軍情局局長汪希苓受到了蔣經國的接見,據處長陳虎門回憶,汪希苓表示「自己對國家、蔣家造成了傷害,如果有需要,可以一死,讓所有的問題終結在自己身上」。對此蔣經國表示:「你不能死,你死了問題會更大,他們會說我殺人滅口」。
在美國久久未收到回音的張安樂此時正在準備自己的第二步計劃,這是一個更加冒險且會將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計劃,但為了大哥陳啟禮,他別無選擇。隨後張安樂在美國召開新聞發布會,宣稱自己手上還有第二卷錄音帶,並且直指蔣經國兒子蔣孝武為本次刺殺事件主謀。消息一出,媒體譁然,壓力來到了國民黨政府一邊。因為當時臺灣社會一致認為蔣孝武將會是蔣經國的接班人,此事一出蔣孝武的政治生涯基本已經斷送。為了儘快平息事端保護蔣孝武,蔣經國宣布未來「蔣家人將不會繼任總統」,同時將蔣孝武以「駐新加坡商務代表團副代表」的身份發配至新加坡。此事一出,徹底改變了臺灣的政治走向,雖然保全了蔣孝武,但也等於宣布了蔣家人將放棄政權。而遠走新加坡的蔣孝武則深受打擊,最終在蔣經國逝世三年後鬱鬱而終,年僅46歲。
後來張安樂回憶說,其實根本沒有第二卷錄音帶,但他為了陳啟禮和吳敦,沒有辦法只能謊稱蔣孝武是幕後黑手,因為他知道不能將矛頭指向蔣經國,指向蔣孝武的原因是希望蔣經國能夠「棄車保帥」,事實證明張安樂的確成功了。同時張安樂也表示自己對於蔣孝武並沒有虧欠之心,「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最終江南案在臺北法院三審定讞,陳啟禮、吳敦、汪希苓以殺人罪被判無期徒刑、褫奪公權終身。1988年蔣經國去世,臺灣大赦,陳啟禮吳敦獲得減刑。1990年李登輝上臺再次大赦,在經歷了6年的監獄生活後,陳啟禮和吳敦重獲自由。
法庭上的吳敦和陳啟禮
而遠在美國的白狼卻為自己的仗義執言付出了代價,因為錄音帶的公布對臺灣和美國政府造成了巨大的輿論壓力,張安樂被美國檢方以「販毒罪」起訴,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最終張安樂在服刑十年後獲得假釋,回到臺灣。在回到臺灣後,當年指控白狼販毒的幾位證人均表示當年做了「偽證」,陷害其入獄,張安樂平反,洗清了自己的罪名。因為入獄,導致張安樂在美國史丹福大學商學研究所再次肄業,但在入獄服刑期間,張安樂成功獲得了美國聖瑪麗亞學院心理學學士和社會學學士兩個學位。
另一位當事人「小董」董志森經過幾次輾轉最終逃到美國,但在紐約因「運送海洛因」被捕,被判二十年有期徒刑,在服刑期間死於一次「監獄械鬥」。
1991年出獄後,陳啟禮繼續著他的商業發展,陸續成立「泉安營造」和「萬裕營造」等多家工程公司,再度縱橫商場。
1995年,張安樂出獄返臺,成立「韜略集團」,也開始了自己在商業領域的徵戰。
兄弟重逢
同年,陳啟禮宣布由「么么」黃少岑繼任竹聯幫幫主,這也是竹聯幫首次向公眾公開披露幫主。
1996年,陳啟禮罹患「黑色素腫瘤」,離臺就醫,張安樂也因商業旅行未在臺灣。此時臺灣突然發動「治平專案」,以「黑社會組織罪」起訴陳啟禮與張安樂,陳啟禮、張安樂拒不認罪,拒不接受回臺灣投案。隨後陳啟禮定居柬埔寨,終身未回臺灣。張安樂則回到大陸定居深圳,開始了另一段人生旅程。
英雄落幕
在離開臺灣後,陳啟禮一直定居在柬埔寨金邊,與自己的愛人享受著平靜的晚年生活。雖然少了之前的風風火火,日子也算過的有滋有味,但改變不了的確是陳啟禮的執著和鄉愁—— 他堅決不認罪,他思念他的第二故鄉臺灣。而他在柬埔寨的家也成了臺灣人在柬埔寨的「一大景點」,每天上門拜訪的朋友絡繹不絕,甚至有臺灣旅行團將他的家設置成了固定的「旅遊景點」。無論誰來,陳啟禮都會熱情接待,但他的好客卻又給他帶來了人生的第三次牢獄之災。1999年某臺灣媒體前往緬甸採訪陳啟禮,因為當地臺商會長剛被謀殺,所以陳啟禮和保鏢均帶了槍。而採訪過程中媒體記錄下了陳啟禮和保鏢所用的防身槍枝,並且一刀未減全部播出。柬埔寨政府看到採訪後,以「私藏槍械」起訴了陳啟禮,最終陳啟禮被判入獄,服刑一年零一個月,在獄中陳啟禮二度中風,出獄時步履蹣跚,身體大不如前。2002年,陳啟禮父親在臺灣去世,陳啟禮無法回臺拜祭,抱憾終身。2007年10月4日,陳啟禮因胰臟癌在香港法國醫院逝世,享年66歲。
隨後,陳啟禮的遺體終於回到了臺灣。臺灣各大幫派、日本山口組等多地黑社會組織前來弔唁,時任立法院長王金平任治喪委員會主委,竹聯幫八大元老扶棺,數千人參加了喪禮,送走了這位傳奇人物。
陳啟禮一生簡樸,晚年時期在柬埔寨投資建立了多家「窮人醫院「,專門服務於看不起病的窮人,還承包了多處土地,僱用當地貧困人口進行種植。據吳敦回憶,有次他帶著陳啟禮在北京看病,發現陳啟禮穿的那雙皮鞋還是十幾年前的,已經破到不行,他帶著陳啟禮在王府井百貨買鞋,適合他的只有兩雙,而陳啟禮一直在糾結到底要買哪一雙。另外,他在柬埔寨的「豪宅別墅」,甚至連空調都沒有。
對了,或許看到這你可能會想起一些事。是的,臺灣知名演員陳楚河就是陳啟禮的大公子。
你很難把這個在節目上笑得如此燦爛的大叔和當年的「鬼見愁」聯繫到一起,但他的確就是曾經的「鬼見愁」吳敦,一個連陳啟禮都覺得「下手太狠」的人。在1991年江南案結束出獄後,吳敦成立了影視公司開始了自己的娛樂圈大佬之路,有很多耳熟能詳的作品都是出自他的公司,如《烏龍院》、《大灌籃》。他也捧紅了很多明星,比如郝邵文、釋小龍、賈靜雯,連大哥陳啟禮的大公子陳楚河也是經他一手捧紅。他是曾經在電話裡喊了一聲「動」的那個人,也是一槍斃命江南的人,而如今的他已經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
現在的吳敦重病纏身,剛剛做完手術,又與兒子鬧翻。在手術前因為怕自己挺不過來,將明顯價值2億5000萬的房產和其他存款以借記的形式轉到了兒子名下。結果在自己闖過鬼門關回到人間的時候卻發現兒子已經帶著錢跑去了北京,甚至被媒體曝出「借錢度日」。英雄暮年,令人唏噓。
鴨霸子走了,白狼還在。
在1996年遭到臺灣通緝定居深圳後,白狼將他的韜略集團也帶到了大陸。經過多年的耕耘,韜略集團在廣州地區已經擁有十餘家分公司,經營多種項目,旗下的安全帽工廠已經成為全球最大的安全帽生產商,市場份額佔全球市場45%以上。
按道理說,白狼也已不再年輕,如今事業有成生活安定,已經可以頤養天年,但白狼並不這麼想。因為在1981年,他曾經答應過大哥陳啟禮,要站出來與臺獨對抗到底。
2004年,白狼帶著二十名臺灣愛國人士前往廣州參拜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宣誓成立臺灣保護大中華連盟,以對抗臺獨勢力。
2005年,在臺灣光復60周年之際,白狼宣布臺灣保護大中華連盟正式更名為中華統一促進黨,要深入臺灣基層,發出主張統一的聲音。
2007年,陳啟禮去世,白狼寫下2000多字的悼文,「啟禮哥走了,帶著遺憾走了,他沒能看到兩岸統一」。
2010年,白狼的母親在深圳逝世,享年105歲。白狼表示:「我已經盡了孝道,現在我母親走了,我也沒有牽掛了」。隨後進行體檢,心臟兩處搭橋,做好了回臺灣進監獄的準備。
2013年,被臺灣通緝了17年的白狼主動回到臺灣自首,高舉書寫「和平統一,一國兩制」的手冊,在眾多媒體的簇擁之中走下飛機。隨後警察逮捕了白狼,但在開庭簡訊偵訊後,被予以100萬元新臺幣保釋。
近幾年來,白狼出現在臺灣各種政治場合,公開批評臺獨團體和民進黨。因此特殊的人生經歷,他掌握了太多秘密,因此經常罵的政治人物啞口無言。後來白狼還在節目採訪中揭露了當年臺灣通緝他和陳啟禮的真正原因:「因為覺得我和陳啟禮是宋楚瑜的樁腳,所以連戰和李登輝為了選戰故意搞了我們,結果沒想到打掉了宋楚瑜,選票並沒有到連戰這邊來,反而都轉到了陳水扁那邊。」
現在,年逾古稀的白狼依然在臺灣為了宣傳「和平統一,一國兩制」而奔走。要知道,在臺灣「敢」如此表達自己政治理念的人幾乎是不存在的,而面對各方壓力,白狼完全沒有停下來的念頭。
而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為39年前對大哥陳啟禮的一句承諾。
結語
我很喜歡這一段故事,或許這就是「仗義多為屠狗輩」的最佳詮釋。
有人愛罵王八蛋,有人愛罵忘八端。
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在他們身上我全都看到了。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當見過了林林總總這麼多人,最後確在幾個底層的黑社會身上看到了人性的閃光點。
相信如果你看到這,心情或許和我一樣,只有唏噓。
時代的一粒砂,落在人頭上就是一座山。
最近貌似都在說這句話,但是我不太喜歡,在我看來這句話略顯矯情。因為我覺得哪怕只讀過三國,也應該懂得時代車輪滾滾的道理,更何況現實其實遠比小說精彩。
如果讓我說,我會這麼說:
時代是一座山,我們是一粒灰,但是缺了我們這些灰塵,時代也自然聚不成山。